作者:随轻风去
正常情况下,最大政敌骄横不知收敛,仿佛自爆一样的进了天牢,就堪称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了。
正常的应对方式,那就必须要落井下石然后斩尽杀绝!自古以来的党争都是这样的套路!
可是这次面对是不正常的秦德威,这是有史以来最与众不同的政斗机器!
根本无法判断,秦德威到底是骄矜自满,把自己玩进去的,还是又有阴谋!
严阁老内心拼命抵制诱惑,用最理智的声音说:“不要理睬秦德威这个干扰了,还是去布局如何让翟銮倒台。”
严世蕃握紧了拳头,“但如果什么都不做,我不甘心!”
严嵩诧异的说:“你前阵子不是一直忍耐么?这次为何又不甘心了?
虽然秦德威进了天牢,看起来很严重,但是那些罪责完全动摇不了秦德威的根本!”
严世蕃有点郁郁不平的说:“父亲有没有从另一个角度想过?
秦德威被皇上训斥时,我们什么都没有做;秦德威被罢官时,我们什么都没有做;
如今秦德威都被下天牢了,我们还是什么都不敢做,那别人又会怎么看待我们?
我只说一个例子,先前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那陆炳就会来问计于我。但这次秦德威下天牢后,陆炳就没来询问,这说明他对我们产生了疑虑!”
严阁老久久无言,儿子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啊。一旦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严世蕃又说:“即便现有罪名不足以动摇秦德威,但是可以让事态不断升级,挑战皇上的脾性啊。”
严阁老看了看外面的夜空,说了句听起来很忧国忧民的话:“如果能及时下一场雨就好了。”
下雨对于自吹会祈雨的段朝用是好事,那么对秦德威就是倒霉了。
严世蕃便提出了建议说:“总而言之,多少也要有点举动,哪怕是不成功,也要让别人看到我们的胆气!
虽说难以判定秦德威的想法,但总可以先让刑部正常提审秦德威,然后看看状况再说。”
刑部提审天牢犯官,这是名正言顺的履行职责,谁也不能说出个错字!
于是秦德威在天牢住了两三天后,终于受审了,这日早晨就被提了出去,一直来到刑部正堂。
说实话,没有人愿意审问秦德威这个大麻烦。不只是因为秦德威本身难缠,还有就是他那一帮强大的党羽势力。
秦德威是进来了,但他的党羽还在外面活蹦乱跳呢。
谁也不是吃素的,对秦德威稍有“不公”,只怕各种弹劾攻讦打击报复就接踵而至。
所以没人想招惹这麻烦,刑部尚书毛伯温也不想,但他躲无可躲。
而且以秦德威的地位,也不可能推给手下的官吏们,毛尚书只能亲自上了。
另外毛尚书本想叫几个刑部官员陪审,负责在刑堂上查漏补缺,帮着盘诘人犯。
但是刑部众人听说是要审问秦德威,就没人肯来陪审了。
所以秦德威被带到刑部正堂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刑部尚书毛伯温,以及若干刑名书吏和杂役。
与普通刑堂不同的是,没有负责动手的,因为不需要,这是刑部与锦衣卫诏狱对待官员的最大区别。
看着以犯官身份上堂的秦德威,毛伯温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去年他在大同被秦德威玩弄于掌上的时候,绝对想不到,将近一年后,秦德威会成为自己的阶下囚!
再怎么说,今天自己也是主审官,而秦德威就是被审判的人犯!
人生在世,珍惜当下,不管以后会怎么样,今天先爽了再说!能拿秦德威爽一下也值了!
毛伯温做好了心理建设,就先开宗明义的说:“秦德威!今日刑部传你过堂,是代表朝廷审问你,望你如实供述!”
“慢着!”秦德威突然张口喝道,并打断了毛尚书:“区区一个刑部也想审问我?哪怕是大司寇你,也没资格这样审问我!”
毛伯温愕然,活了好几十年,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囚犯!
愤怒的拍案道:“秦德威你胆敢如何猖狂!真以为朝廷里就没有王法吗!”
此后又听到秦德威说:“大司寇请听我说完!除掉那些各省提交来的重犯,天牢犯官大抵可以分成两种!
第一种是有原告,或者有控告有罪证,然后刑部向朝廷奏请过后,才抓捕进天牢里的!
第二种则是由皇上直接下旨,捉拿送进天牢里的!这种可以称之为钦犯,也就是我这样的。”
毛伯温冷哼一声道:“那又如何?只要进了刑部天牢,你就是待审人犯了!”
秦德威叹道:“莫非大司寇不明白,应该怎么审问我这样的人?大司寇是不是审问大案的经验比较少?”
被公然鄙视的毛尚书气不过,斥责道:“你秦德威又有什么特殊的?难道进了天牢就不是人犯了?”
秦德威答话说:“我是由皇上直接下旨,东厂提督亲自动手抓捕并送进天牢的,难道还不够特殊?
京城中,又有几个人值得东厂提督亲自动手?这一是说明了我的地位,二是说明了皇上的重视程度!
而你们刑部审问如此随便,就是对我这样钦犯的轻慢!就是对皇上的不敬!
我只问一句,难道严阁老下了狱后,大司寇你也敢这样随便单独审问?”
听来听去,就听出了“你不配”这三个字,毛尚书心态有点炸,质问道:
“那你秦德威又是什么意思?若还敢猖狂,我拼着官职不要,也要当堂刑罚你!”
秦德威赶紧答道:“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指点下大司寇如何才能更好的审判我。大司寇你也不想因为审判我,而导致不可预测的风险吧?
对于我这样有一定地位的钦犯,而且又是皇上重视的案子,就应该由刑部奏请并组织三堂会审,并且东厂旁听!
如此才能与我的地位对等,而且这充分说明了你们刑部对钦案的重视!”
毛伯温:“……”
所谓三堂会审,就是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这三法司的最高长官共同审理案件。
单独在法司内部而言,三堂会审算是最高等级的审案形式了。当然还有更特殊的廷审,那已经超出了法司范畴了。
秦德威配的上这个待遇吗?答案是肯定的,这可是半步巅峰阁老,三堂会审也是理所应该。
“你怎么不说要在承天门外朝臣集体廷审!场面还更大!“毛伯温没好气的说。
秦德威毫不犹豫的说:“那更好!就怕朝廷不准!”
毛尚书想起了八年前那场承天门外的廷审,再把自己代入了八年前霍韬的角色,忍不住就有点畏惧。
但他死活想不明白,秦德威主动吵着要三堂会审,到底是图什么?
一个衙门审案效率高,还是三个衙门互相扯皮审案效率高,这根本不用想就知道答案吧?
再说从奏请到组织三堂会审,再到协调三个衙门,这中间不定又要磨蹭多久!
难不成秦德威的目的,就是为了在天牢多住几天?这听起来就是个傻子才会想的,住在天牢根本没有任何好处啊!
表面看是秦德威在装逼,往深里想都是糊涂账,毛伯温狐疑的看着秦德威。
秦德威见状叹道:“我与大司寇认识八年了,怎能不为大司寇你着想啊?别无所图,真的就是为了你好啊!
如果三法司会审,那么审判我的责任就是三法司一起承担,岂不减轻了大司寇你的压力和责任?这对你不好吗?”
毛伯温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一家责任变三家分,一个大麻烦分三家扛,肯定是好事啊。
秦德威又继续说:“何况三法司会审,方方面面的肯定要多拖延些日子。
这就能让大司寇你更好的看清楚风向,更明白应该怎么审判我,这对你不好吗?”
毛伯温想过后,这话也也没毛病,能合理多拖几天,肯定更有利于自己看清形势啊。
秦德威还有话说:“万一拖到看起来要下雨的时候,那情势就更明了,皇上心情也会更好!这对你不好吗?”
毛伯温从来没觉得秦德威说话如此在理过,等到皇帝心情好了,宽容度就高,那自己的活动余地就更大。
真是士别三日,令人刮目相看,原来秦德威也有通情达理的时候啊。
秦德威最后说:“所以为了更好的审判我,大司寇还等什么?速速上疏,奏请三堂会审吧!”
第八百零二章 春雷滚滚
当刑部尚书毛伯温奏请“三堂会审”的章疏送到内阁时,严阁老的感觉是十分蛋疼的。
因为要不要对秦德威实行“三堂会审”,他严嵩没有资格决定。
关于秦德威,私下里怎么针对或许都可以做到,只要下定决心没什么不敢的,搞点什么小动作都不在话下。
可是一旦把秦德威的事情拿到明面上来说,那就只有嘉靖皇帝才有权力做决定了。毕竟这是“嘉靖男儿”,别人哪有资格决定“嘉靖男儿”的命运。
这就是严阁老最讨厌的失控感,所以他感觉毛伯温这份奏疏发的毫无必要。
而且严阁老严重怀疑,毛伯温是不是又被秦某人忽悠了?
反正这份奏疏进了仁寿宫,一天后御批下来,是“可”字。
看起来一切流程都很正常,以秦德威的政治地位也配得起“三堂会审”。
唯独让严阁老隐约有些担心的是,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的主官,或多或少都是他这边的人,万一出了纰漏就“全军覆没”了。
刑部得到御批后,就着手开始组织会审,主要是协调都察院和大理寺,另外东厂那边也要知会一声。
会审的筹备需要点时间,所以秦德威就在天牢里一连几日没出去。他每天就是三样事情,骂对面两个侯爵,墙上题诗,召姬喝酒。
在此期间,京城舆情热度最高的事情并不是秦德威下狱,而是旱灾,从高层到民间都十分关注。
听说嘉靖皇帝以身作则在宫里日夜祷告,金粉写就的青词不停的烧。
自告奋勇主持祈雨大谯的段朝用,也在道教总坛朝天宫召集了数百道士,同样日夜不休的作法,银子也是流水般的花销。
如果说平民百姓关注旱灾和期盼雨水,动机是十分单纯朴素的,是对生活的担忧,但官场尤其是上层人士的心思,就夹杂点其他意味了。
毕竟秦德威下狱,与段朝用和祈雨是有直接关系的。
把你秦德威罢官下狱后,雨水就来了,岂不正应了段朝用所说的,出现旱灾是因为“中枢有人失德”?
你秦德威反对段朝用祈雨,但段朝用祈雨后,雨水偏偏就来了,你秦德威怎么解释?
时间进入了四月初,暮春时节的天气忽然就变得闷湿起来。有经验的人都纷纷猜测,这是不是雨水即将来临的迹象?
普通人自然是心怀喜悦,唯独秦德威的亲友们反而担忧起来。
说破天去,别的大臣说不定在家祈雨有功,你秦德威却关在天牢什么都没干啊。
就算皇帝心情好不追究,但嘉靖男儿人形祥瑞的神话,只怕也要破灭了。
此时“三堂会审”也筹备好了,刑部尚书毛伯温在家里反复考虑细节的时候,忽然严府那边请他过去。
于是毛尚书很低调的乘小轿从后门出行,也从后门进了严府,一直到了大门里面,才落轿出来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