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轻风去
秦德威很想怼一句:“老子混迹庙堂,从来都是凭借猜想的莫须有来论罪!”
但上面这句话也不好直白说,秦德威故意不理睬陆炳,只对着严嵩冷笑说:
“严阁老身为执政,人人皆以为你是真首辅,听说了缇骑之事,就如此无动于衷?”
严嵩反问了一句:“以秦大人所见,又该如何?你若有主意,请拿出个方略。”
秦德威仿佛怒道:“严阁老你还是不是文臣之首?你心中还有没有百千万的黎庶?
人人都知道你想做首辅,人人都知道你以首辅自居!但你到底能不能拿出首辅所应该有的担当?”
严嵩很无所谓的说:“你如果有担当,就去做吧,你又不是没有这个能力。”
严阁老向来对人不对事,缇骑这事与陆炳有关,他肯定就不会多管闲事。
陆炳见秦德威一直不理自己,但却又一直揪着自己的事情不放,很不爽和生气,忍不住再次插嘴说:
“我们锦衣卫的事情,何时轮得到你们文臣指点?”
锦衣卫属于天子亲军,所谓亲军的意思就是直接对皇帝负责,事务皆由皇帝钦定。
所以锦衣卫与文官之间,是互相独立、互相并列互不统属的系统。
秦德威终于肯搭理陆指挥了,回头就喝道:“我们大学士站在这里说话,何时轮得到你这个小小指挥来插嘴!”
近日顺风顺水,连秦太监都不敢触己锋芒的陆炳听到“小小指挥”几个字,瞬间就要炸。
却又见秦德威转向秦太监大声说:“管好你们厂卫的人!”
眼看着宫门外四人一通混战后,场面就要失控的时候,黄锦黄太监从宫门里出来了。
众人都知道,这时候黄太监出来肯定是代表皇帝出来的,所以都闭上了嘴,静听黄太监的传话。
黄太监看着宫门外这些人,苦笑着说:“诸位都是老熟人了,咱也不必打官腔。
如今皇上正在静修,本不欲见外臣,但听说严先生秦学士一起求见,料想有大事发生,便让我出来问清楚,再去回报。”
皇帝这个判断很犀利,秦太监过来是例行公事,陆炳过来是串门子,唯有严嵩和秦德威一起请求觐见,就显得很不同寻常了。
所以就算是生病不愿意理事,也得派人出来把事情问明白了。
听到皇上这么传话,那就只能严嵩或者秦德威上前回话了,秦太监和陆炳暂时只能靠后。
本来严嵩是抱着打小报告,以此表忠心的心思来的,料想秦德威大概也差不多。
但此时几个人一起站在黄锦黄太监面前,有些话就不好说出口了。因为这种背后打小报告的行为,终究不是一件太光彩的事情。
与天子单独奏对还可以说出来,外传的概率很低,可现在这个情况,只要是说出来的话,就绝对没有不外泄的道理!
严嵩敢肯定,只要自己稍有几句不那么正面,出了宫后秦德威就会大肆宣传,当然反过来也一样。
黄锦很无语,刚才一个个吵得热火朝天,怎么现在跟哑巴了似的?然后又催促了一句说:“严先生秦学士,你们二位谁先说?”
秦德威看了眼严嵩,慢吞吞的说:“我今日奏请觐见,乃是为东宫之事而来,听说有些詹事府官员,欲联名上疏。”
严嵩暗喜,秦德威终于沉不住气,先说了出来!这样传出去,也是秦德威先告的密!
而他严嵩也只是万般无奈,有人先做初一,自己才做了十五,跟着秦德威往下说。
作为宫里人,黄锦黄太监并不太熟悉宫外情况,便讶异的问道:“那东宫官属为何联名上疏?”
秦德威仿佛正在苦苦寻思怎么表述的的时候,这时候严嵩忽然抢话答道:“对秦德威所言,我略知一二,既然秦德威将话题引了出来,我便将我所知内情告知。
彼辈欲奏请冬至日当天,太子在文华殿接受百官朝贺,特来提醒皇上。如果快的话,奏疏今日就能送进来,还望皇上早做筹谋。”
黄锦听到这里,脸色也变了。任何一个稍微懂点庙堂政治的人物,听到这种消息后都不敢慢待。正所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
黄太监强迫自己冷静的问道:“那些东宫官属到底想做什么?”
严嵩答道:“他们到底什么意图,只有问他们自己,以及詹事府詹事何鳌!”
再见到皇帝之前,大部分人都不会把话说的太死,也不想泄露太多真实想法。
黄锦也没再多问,点头道:“我先向皇上奏报!”
第七百八十四章 问题的根本
等黄锦再次走进仁寿宫后,宫门外候见的众人便沉默了下来。
不多时,黄太监再次出现,对众人道:“进去吧,皇上召尔等觐见。”
还是那句话,嘉靖皇帝也不傻,能让严嵩和秦德威不约而同的一起跑过来,那就必定有大事发生,就算是小事也会变成大事。
然后黄锦就引着众人往里面走,但是与过去不同的是,这次没有并去前殿或者正殿。
往常嘉靖皇帝在仁寿宫召见大臣时,不是在前殿就是在正殿,从没有其他地方。
在这宫禁之地,别人不敢乱说,只有秦太监问了句:“这是要去哪里?我等安敢擅闯?”
你黄太监别胡乱引路,给大家搞一出“白虎堂”吧?
黄锦没好气的回应道:“皇上在寝宫静修,没有御殿,下旨召见你们,你们还能去哪?”
于是别人更不敢多问了,对于大臣而言,寝宫之类地方绝对是最敏感之地了,一般根本不可能有大臣走进皇帝的寝宫。
另外嘉靖皇帝在寝宫召见大臣,说明真可能生病了,而且病情不轻,不然怎么会连寝宫都不能出。
仁寿宫前殿和正殿两旁有八座寝宫,黄太监又领着众人进了其中一座大门。
说是寝宫,其实也就是一套大点的不知几进的四合院,前院居然还有宫女走动,众人也不敢乱看,一直跟着黄锦走就是。
就是不少宫女难得见到外面男人,好奇的偷偷打量这几个陌生人,尤其是秦德威,吸引了最多的目光。
秦德威在心里吐槽,难道要把他们几个带到嘉靖皇帝床头前不成?向来讲究体面的嘉靖皇帝,肯像普通病人那样卧床见人?
就在这时,上台阶进了一间堂屋,或者叫寝殿,嘉靖皇帝强撑病体,在几个宫女的扶持下,半躺在软榻上。
群臣一起行礼参见过后,不约而同的偷偷看了眼皇帝,只见皇帝脸色蜡黄,连坐着都费劲。
于是众人终于能彻底确认,嘉靖皇帝是真的生病了,不是装病。
此时嘉靖皇帝说话很费力气,只用抬起手指了指严嵩,这意思很明显,就是让严嵩先说。
严嵩连忙上前一步说:“臣今日宫门求见,本意为陛下试药侍疾,无有他想,亦不欲外间杂事惊扰陛下……”
秦德威有点错愕,你严嵩这样编小作文,就实在有点没下限了啊?
然后又听到严阁老继续说:“方才在宫门外,秦德威说东宫有人串联,其实臣对此也是知道的。
本想等东宫有人上疏后,内阁票拟时严加驳斥,尽量减少这等狂悖事情打扰陛下静修的次数。
却不料秦德威在仁寿宫以东宫事情为借口大呼小叫,为了一己之私,惊扰陛下静修。”
众人听到这里,原来严阁老前面的小作文,都是为了反衬秦某人的“一己之私”。
嘉靖皇帝病的不想说话,黄锦代替皇帝对严嵩问道:“你都知道什么,详尽说来。”
严嵩就答道:“东宫不安分官属甚多,其中以罗洪先、唐顺之、赵时春、徐阶四人为首。
自从年初以来,彼辈就多有串联,时有同气连枝之议,不甘于等待资深年久,希图拥戴之功。
此次上疏,明为太子接受百官朝贺,其实为太子监国铺路。亦是由这四人主张操持,如果所料不差,今日奏疏就能送进宫中。”
黄锦又问道:“你为何知道如此详细?”
严嵩又答道:“彼辈以忠义自诩,时常分头做说客,竭力游说诸大臣,言语之间多有透露。不只是臣,很多人比如秦德威,也是如此。”
黄锦继续问道:“你为何不见早说?”
严嵩继续答道:“臣先前以为,彼辈只是效忠东宫,故而不好说什么,以免有离间父子君臣之嫌。可是臣委实也没想到,彼辈竟然会上那样狂悖的联名奏疏。”
嘉靖皇帝突然拖着病体,拍着软榻边缘喝到:“彼辈以为朕必不起也!”
这意思就是,他们想着皇帝这次会死!
这种话从皇帝嘴里说出来,就很严重了,嘉靖皇帝面前的群臣只能一起谢罪。
然后嘉靖皇帝指了指秦德威,于是黄锦又问道:“你说秦德威为了一己之私,又是何故?”
正常人都会有这样疑问,你严嵩和秦德威大清早的一起出现在仁寿宫门外,干的大概还都是同一件事,凭什么你严嵩就是为皇帝尽忠尽责,而秦德威就是为了一己之私?
严嵩前面啰嗦了半天,其实等就是这个问题,立刻就接上话答道:“臣以为秦德威叩宫门觐见,乃是为了一己之私,理由有三。”
第一,秦德威先前一直想彻底辞去詹事府官职,而且根本不愿意参与东宫公事。
如今秦德威已经没了詹事府官职,与东宫并无直接关系了,但却反而积极主动的为了东宫事务而求见,岂不荒谬?
想来想去,这只能说明秦德威首鼠两端,并不是出于公心,而是从一己之私出发!”
对这个指控,秦德威也很无奈啊,他本来可以抽身事外,并且已经辞掉了,但何老师一门心思的往里面钻。
不管又不行,天地君亲师,如果秦中堂连座师都保不住,那朝堂中还能有什么威信?
严嵩显然对这个问题准备的很充分,又说出了第二条:“东宫官属做事有些幼稚,很多人都知道他们的行径。
但秦德威根本不去想一个问题,就是如何尽可能将东宫之事对陛下的影响缩减到最小!
他只会想着抓住这个机会,从陛下这里邀恩固宠,根本就没想到陛下如今正在静修!
他完全是从自己如何才能取得最大利益的角度来行事的,所以他才会急匆匆的宫门外,妄图在陛下这里博取更多好处!”
现在众人更深刻的明白,严阁老为什么上来先抛小作文,这就是先把自己摘出去了,和秦德威区分来,然后又把帽子扣给秦德威。
毕竟在大多数人眼里,秦德威和严嵩今早的行为也差不多。
最后严嵩才所:“第三,新任詹事何鳌乃是秦德威座师,秦德威为了让座师不被牵涉进东宫之事,所以才会故意如此积极表现。”
严嵩说完了后,众人便又一起去看秦德威。
如果换成个皇帝观感一般大臣,被严嵩这样指控完毕,说不定就直接被推出去打了。即便皇帝知道可能有冤枉,但架不住皇帝就是想找接口修理人。
但秦德威毕竟不一样,拥有与严嵩同等话语权的辩解机会,不会因为几句“谗言”就轻易被皇帝修理,这也是秦德威朝堂上吵架总能获胜的原因之一。
按照惯例,秦德威在这个时候应该跳出来狡辩了。但众人等了一会儿,只见秦德威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如山,毫无出来回怼的迹象。
于是人人都惊诧莫名,秦德威这究竟又是怎么了?还是又开发了撕逼新套路?
黄锦就对秦德威问道:“有何话说?”
秦德威仿佛才被惊醒,长叹一声说:“我只是觉得,心中悲凉,无话可说。我大明真的是无人可用了?为什么严嵩这样的人还能在内阁主政?我大明究竟是怎么了,我不禁陷入了深思。”
随后秦德威又对严嵩喝道:“严阁老!你到底能不能做点实事?遇到了问题,你永远不会认真想着去如何解决,在你心里永远只有借着机会搞内斗和整人的想法!
比如这次东宫之事,你刚才的言行,足以证明你的心思只放在了如何构陷我秦德威方面!
除此之外,你根本就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做!就连你假意逢迎陛下,也是构陷我秦德威的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