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轻风去
还有,第一次感到住的距离西宫太近也不是好事!
自己要不要搬家到城墙外的南城贫民区去?那样就算皇帝想半夜传纸条,也不至于半个多小时就传一张!
没等秦中堂说什么,陶仙姑叹道:“我看你若想追寻大道,还是先辞官吧。”
“那可不行。”秦老爷毫不犹豫地答道,赶紧又找补说:“若不做官,又怎能护佑仙姑周全?”
随即秦中堂又赶紧跑到前厅,只见御札中写道:“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从这句可以看出,大半夜失眠无聊的皇帝似乎是故意较劲,但秦中堂却不敢再上头了。
想了想后,卑微的东阁大学士只能捏着鼻子,恭恭敬敬的提笔写道:“岂羡唐宗吟爽气,谩夸汉武赋秋风。九霄明月千峰雪,尽入君王藻翰中。”
陛下不要误会啊,没有“天子呼来不上船”,而是“尽入君王藻翰中”!
将御札原路送回后,秦中堂没有着急离开,继续坐在前厅等待。
又足足等了半多时辰,没有看到新的御札送过来,秦中堂才能确定,嘉靖皇帝大概已经心满意足了,刚才那首诗让皇帝身心舒爽念头通达了。
正当秦中堂打着哈欠,正想着剩余时间还够不够修仙的时候,忽然又听到有人拍大门,叫道:“御书手札!”
有那么一瞬间,秦德威差点就真想辞官了,这皇帝疯了吗!还让不让人修仙了!只许皇帝玄修,不许大臣修仙?
这次御札只有两个字:“冬夜。”
秦德威被嘉靖皇帝搞得没脾气了,信手写了首词:“夜寒不耐西风劲。多情却是无情病。月痕依约到南楼,楼头鼓角三更尽。
蝉残韵咽魂难定。百般烦恼千般恨。起来点检露华深,冬蛩地下声相静。”
希望这是今晚的最后一单吧。
回到陶修玄院中,秦德威望见屋里灯还亮着,这才重新推门。此时的秦老爷已经心如止水,只想着道个晚安,留一线给日后。
然后只见陶修玄坐在蒲团上,闭目念念有词。
秦德威诧异的问:“夜都如此深了,你还在诵经?”
陶修玄没睁开眼,只是语气有点阴森的答话:“法咒!”
秦德威无语,这是咒谁呢?皇上?但真龙天子有天命护体,你这小仙姑那点咒又有啥用?
于是秦德威劝道:“别念了,小心被人揭发行巫蛊事!再说也没什么用!”
陶修玄还是睁开了眼睛,很玄奇的说:“未见得就无用,我有预感,今日之因果,终有到我手里的时候!”
秦德威不信,能有什么因果?
无论皇上再怎么三长两短,也落不到你手里啊,就算你懂点医术,那还有太医呢。
第七百八十二章 风波起
嘉靖皇帝失眠,把秦中堂折腾了大半夜后,终于消停了。然后两天之内朝臣都知道,皇帝病情又又加重了。
嘉靖皇帝并没有对外公布病情,也没有小道消息乱传,但已经熟悉嘉靖皇帝节奏的朝臣们就是全都知道了。
嘉靖皇帝与他孙子万历皇帝不一样,虽然两位皇帝中后期表面看起来都是摆烂,但内在却完全不同。
万历皇帝的摆烂方式是怠政,送进来的奏疏都留中不发,积压在手里不做任何处理。
而嘉靖皇帝虽然沉迷修仙,也是要摆烂,但多疑猜忌的嘉靖皇帝害怕失去权力,仍然一直“勤政”,对送到手里的奏疏都会看过并御批。
所以在嘉靖朝,基本没有奏疏留中不发的情况,公文运转一直很流畅。
但就在这两天,没有御批奏疏从仁寿宫里发出来,大明朝廷公文运转的最顶端节点突然就停滞了。
朝臣们看到这种情况,根本不需要任何小道传言,立刻就能做出判断,皇帝病情加重了!
不然以嘉靖皇帝的习惯,不会出现连续两天没有御批发出的情况。
詹事府里,罗洪先、唐顺之、赵时春、徐阶这四大骨干就凑到了一起,共商当前大计。
罗洪先率先发言道:“眼下时机已到,正该我等东宫官属联名上疏,奏请太子冬至日御文华殿,接受百官朝贺!”
然后罗洪先又继续说:“理由有三,一来朝廷大典不可轻废,可由东宫储君代行!
二来可向中外昭示,当今国本稳固!三来太子年纪渐长,可使太子开始熟悉礼制!”
这三条理由与其是自述动机,不如说是给东宫之外朝臣听的。
毕竟东宫官属即便想拥戴太子,也要尽力争取广大朝臣的支持,出师有名很重要。
唐顺之说:“吾辈几个宫僚还是太单薄,声势也不足,最好要取得执政的支持。”
这里执政指的是在内阁执政的人,一般情况下默认是首辅,但在当下显然不适合。
所以唐顺之说的执政,或许是严嵩,或许是秦德威,肯定不是首辅翟銮。
按当初分工,罗洪先负责游说严嵩,而唐顺之负责游说秦德威。
唐顺之不知道罗洪先具体如何,反正自己很不顺利,一直搞不定秦德威。
然后便听到罗洪先很有把握的答道:“严阁老是支持的。”
严家人里,与罗洪先直接打交道的是严世蕃。反正按照罗洪先的理解,严家是支持的意思。
赵时春闻言便道:“那就可以了!”
严嵩就是事实上的首辅,一个顶一百个。有了严嵩的支持,那还有什么不可以的,除非皇帝又想换人。
四大骨干里,往常还算活跃的徐阶今天出奇的沉默,没有怎么说话。
别人对此并没有感到奇怪,都知道徐阶的最大靠山夏言倒台了。当初徐阶能从外地调回京城并进入詹事府,就是夏言直接推荐的。
所以在眼下这个阶段,徐阶能活跃才叫奇怪。一是正处于靠山消失的迷茫期;二是要夹着尾巴做人。
其实徐阶没有别人想象的那样敏感脆弱,他今天之所以沉默,是因为他一直在考虑,要不要临时退出,不参与东宫官属的联名上疏了?
道理也很简单,某善使棍棒的冯姓松江府同乡在信件中说过,看那个姓秦的有什么行动就行了,这绝对是风向标。
罗洪先扫视一圈后,意气激扬的拍案说:“既然诸君再无意见,那就可以定了!奏疏我早已拟好,只待诸君一起署名!”
赵时春也很激动的回应说:“安定邦家,正在今日!”
这时候徐阶才开口说:“是不是先向何詹事禀报一声?”
詹事才是詹事府的第一号人物,何詹事就是秦德威的小座师何鳌。
当初秦德威辞掉詹事后,同等级别的太子宾客何鳌无缝衔接的接替了詹事的位置。
从理论上,这四大骨干都是何鳌的下属,但词臣更多的是讲究前后辈规矩,上下尊卑倒没那么讲究,翰林院也是如此。
所以罗、唐、赵、徐四大骨干抱团“自行其是”,并没有与何鳌有过太多沟通。但到了上疏的关头,最好还是知会一下詹事。
徐阶扯出何詹事的目的,无非就是拖延时间,他并不想在这种气氛下,当场签字署名。
本来四大骨干是平等的,但罗洪先拿下了“严家”,便隐隐以罗洪先为首了。
于是罗洪先自告奋勇的说:“我去向何詹事禀报!”
禀报也就是禀报了,并不是请示。无论何詹事什么态度,他们这个划时代的奏疏上定了,肩上都是沉甸甸的历史责任感。
然后罗洪先又安排说:“唐荆川负责缮写奏疏,赵浚谷去通知其他同僚!”
等到了何詹事那里,就如同罗洪先所预料的那样,何詹事像个老官僚一样并没有直接表态,只是问了几句细节而已。
在罗洪先眼里,人到中年的何詹事已经失去了热血和锐气,不再是当年两朝廷杖的何大人了。
当然,罗洪先也不需要何詹事表态,他们四大骨干再加上其他十几名詹事府官员,已经足够代表东宫了。
何鳌凭借本能直觉,就感觉这会是一件大事,他忽然明白,秦德威为什么不愿意当这个詹事了,估计就是不想沾惹这些事情。
同时何鳌又记起,秦德威当初不愿意让他做东宫官属,是他自己非要当太子宾客。
想到这里,何老师也坐不住了,立刻启程前往武功胡同秦府。
虽然秦德威这个时间在文渊阁办公,但何老师不介意在秦府多等几个时辰。
反正在几个秦德威的门生面前,他何老师乃是爷爷辈身份,被伺候的还挺舒服的。
所幸冬季事务比较少,临近傍晚时秦中堂就回到了家。
何老师主动问起说:“先前真不知道詹事府里还有这样的联名上疏,我实在想不清楚后果如何,还望指点一二。”
所谓的后果如何,真正意思就是皇帝的态度究竟如何,是应该跟着投机还是回避。
秦德威只说了一句:“老师你看我一直不想当詹事,还能看不清楚?”
聪明人说话点到为止,但何鳌又造难了。如果真的像秦德威暗示的那样不好,那又应该怎么把自己摘出去?
底下一帮中低层官员瞎搞,皇帝追究起来,詹事府詹事肯定也逃不过惩罚。
秦德威答道:“还能怎么办?只要你提前将此事告知给皇上,并且提醒皇上注意。皇上自然就会认为你是忠君的,又怎会处罚你?”
何鳌又问道:“哪该如何告知皇上?”
秦德威答道:“首先,老师你不能通过任何公开的奏疏上报。
毕竟老师你是詹事,是东宫官属之首,而詹事府官员拥戴太子是天然正义,老师如果公开举报从道义上过不去,容易被舆情批判。”
何老师满怀期待的继续问道:“那我又该怎么办?”
秦德威不假思索的答道:“很简单!不要被舆情所知就行了,大致有两种办法!
第一种就是直接去仁寿宫求见皇上,当面告诉皇上所知道的事情,法不传六耳,应该很难传出去。
第二种办法,就是写不具名的密疏,盖上银章后,可以第一时间送到皇上手头!这样别人不知道密疏里写的什么,也不知道密疏是谁写的。”
何鳌:“……”
敢情你秦德威提出的这两种办法,都是毫无实用性的东西!
如果他何鳌有仁寿宫求见的政治地位,或者有写密疏的特权,还用来咨询秦德威你吗!
秦德威叹口气说:“也是没法子,老师你若想脱身,就只能想办法先密奏皇上,以示忠心。然后等待罗洪先他们联名上奏拥戴太子视朝,证明你所言不虚。
而老师你如果先公开上奏,然后罗洪先他们发现事情不对,又不行动了,那不就成了老师你构陷污蔑罗洪先他们吗?”
所以只能密奏了?何鳌转念一想,虽然自己没有密奏或者单独觐见的政治特权,但学生秦德威有啊!
只要自己肯写个揭发罗洪先等人的文贴,让秦德威代为呈送给皇帝,或者面见皇帝奏报,不就完事了?
何老师本来以为是一桩顺理成章的事,却不料秦德威连忙摇头:“不行不行,还是不行!”
然后秦德威解释说:“皇上心里十分讨厌大臣结党,而世人皆知你和我的关系!
詹事府事务本来与我无干,然而我却拿着老师你的揭发密疏,去找皇上奏报。看在皇上的眼里,岂不是坐实了你我结党营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