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轻风去
走在街上,饥肠辘辘的秦德威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叔父来的忒不巧,坏我好事。”
秦差役有点迷,坏你好事?你在小寡妇家里能有什么好事?你和小寡妇能有什么好事?
等等,好事?秦差役痛心疾首的数落道:“你还是个孩子,身子都没长成,怎能满脑子都想女人!我秦家就你一根独苗,你如此不爱惜自己身体,对得起列代祖宗吗!”
可能觉得自己话说得太重了,对青春期少年的教育方式不能太过于粗暴,秦差役强迫自己缓了缓口气。
又对大侄子说:“你不是一直向往文人士子生活吗?今天下午就有个文坛盛会,我带你去见识见识!”
秦德威很诧异的问:“不是我看不起叔父,您一个壮班衙役……和那什么文坛盛会能沾边?还带我去看?你又不是李佑。”
“还能骗你不成?去了就知道了!李佑又是哪个?”
第八章 乌衣巷口
又听叔父简单说了几句,秦德威才搞明白大体状况。
魏国公徐家在城东黄金地段有一块园子,叫做东园。然后这块园子被上代老魏国公的幼子、本代魏国公的叔叔徐天赐占住了,人称东园公子。
最近徐天赐徐公子把东园重修并扩建,今天就在东园举办雅集,广邀宾客名流共襄盛举,估计南京文坛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参加。
秦差役就是奉了县衙指派,去那边值班。秦德威心情顿时有点小兴奋,油然向往之。
对文人而言,这种场合就代表着名和利,谁不想参加?身为穿越者必备福利,他可是有一肚子后世诗词可供借鉴使用呢!
不敢强求一鸣惊人,只要能弄出首稍微出色的诗词在文坛挂个号,认识一两个圈内人,也算是万里长征走出了第一步。
但最大的门槛可能就是进不去现场,只要叔叔能把他带进去,那代表就有机会捞点好处!
只是兴奋劲一过,饥饿感重新出现,秦德威有气无力的快走不动了,毕竟精神不能取代物质。
秦差役有点着急,他得赶紧过去值班,没有时间带秦德威去吃饭了。
秦德威突然发现前方有个熟肉铺,明晃晃的摆着盐水鸭,他指着说:“要不买一只这个,熟食可以拿着边走边吃,耽误不了叔父时间!”
“半只!”秦差役言简意赅的回应说。
随后他咬牙切齿的,从胸口最深处掏出二十文钱,然后一脸心痛的换回半只盐水鸭。
这让秦德威越发明确的认识到,自己这位叔父混的真是不好。
二十文钱可以类比为二零二零年的二十块钱,如果叔父这衙役油水丰足,何至于心疼二十块钱?
由此秦德威进一步推断,穿越后住在叔父家要过苦日子了,确实需要想办法赚钱改善生活和读书。
啃了几口鸭肉,喝了几口冷水,秦德威感觉惬意了许多。
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缓冲,他已经慢慢融入了眼前这个世道,此刻开始有闲心左顾右盼的看起街景来。
第一个感觉就是矮,见习惯了后世高楼大厦,再看眼前街道两旁,真觉得房屋建筑都很低矮。
第二个感觉就是窄,与动辄几车道的公路比起来,眼下的大部分街道显然都不算宽。
不过此时的南京城也算是天下前二的大都会,又是走在最繁华的三山街上,各种路边店铺倒是非常之多。
用古话说,这叫人烟稠密、市肆繁华。“古色古香”的店招琳琅满目,别有一番古典时代大都市的风味。
从三山街向东南走,一直来到了内秦淮河的武定桥,这里算是个交通枢纽。
秦德威在武定桥上驻足片刻,向东眺望,有很多人跟他一样,也是伸着脖子向东看。因为从武定桥向东的秦淮河两岸,就是名扬天下的两片区域。
北岸是赫赫有名的夫子庙和江南贡院,周边乃是衣冠士人云集之地。
而南岸就是更赫赫有名的……秦淮旧院,歌女名姬聚集的灯红酒绿之地,后世的秦淮八艳什么的都是在这片混的。
南直隶的读书人们,少不得要来这一块混圈子和打卡的……至于是混北岸还是混南岸,呵呵呵呵,很重要吗。
秦差役带着大侄子过了武定桥,来到内秦淮河南岸,然后就折向东走。
刚才介绍过,武定桥之东的秦淮南岸那都是歌姬们的地盘,统称为行院人家。
所以秦德威吓了一跳,但却又有一点点的期待,试探着问:“叔父你这是要去哪里?不是我看不起你,你身上的钱足够进院子吗,听说里面都是销金窟啊……你要是钱不够,咱们再想想办法……”
秦差役发现,今天很有打大侄子的冲动,而且这冲动已经产生好几次了。原来大侄子也没这么可气,怎么发了一次高烧,就变了许多?
“你小小年纪,瞎想个什么!”秦差役克制住暴念。
秦德威跟着叔父,只是沿着河边走,并没有深入那些层层密密的神秘院落,也没有登上河边停靠的挂着琉璃红灯的楼船画舫。
然后转入同样赫赫有名的乌衣巷,一直走到了乌衣巷的最东头巷口,秦差役就停住了脚步,对大侄子说:“好了,地方到了。”
虽然身处大名鼎鼎的乌衣巷,但秦德威可顾不上吊古,说好的文坛盛会呢?他急忙问道:“怎的不继续走了?”
秦差役解释说:“过了巷口就是东园,我被指派在巷口这里值班,不用继续过去了。”
我靠!秦德威大吃一惊:“就这?”
秦差役莫名其妙的反问:“那你还想怎样啊?”
秦德威有点急了,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亏他刚才一路上还幻想自己在雅集上大杀四方、名利双收呢!“不是,你这……不能去里面值班吗?”
秦差役翻了翻白眼:“人家堂堂的魏国公家贵公子,手下家奴军丁无数,咱这个小衙役根本不配过去站班!我就站在巷口这里,代表县衙意思意思而已。”
“那叔父你刚才说,带我来见识见识文坛盛会!”秦德威吐血控诉道,这冤情就差娴熟的写个状书了。
秦差役点了点头,指着巷口说:“没错,就是带你来见识见识的。那些与会人物想进园子,都会从这里路过的。
所以你跟我站在这里,可以见识见识他们的风采,我还可以帮你认认名人,或许还能看到来捧场的美人,这些难道不是见识吗?
你看!刚才进去的那是顾璘顾老先生,南京城文坛盟主,也是最大社团青溪社的总瓢把子!
他身边的少年人应该就是王逢元,是顾老先生的子侄辈,据说要当下一代盟主。
咦,这个新到的大官我不认识,估计是最近新来南京的吧……”
秦德威不想说话,欲哭无泪。叔父说的见识见识,和他想象的见识见识,完全不是一回事啊!
他想象中的见识见识,最起码也该混进园子里,感受到现场气氛!而叔父所说的见识见识,却只是远远站在路边,看着别人进去,那有什么意思!
他想当的是走红地毯的明星,不想当台下的粉丝!
望着不远处的东园大门,秦德威心似冰雪。那边距离这里不过三五十步,却宛如远在天涯。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还是不飞百姓家!
不甘心,来都来了,一定要想个办法!秦德威咬咬牙,绝对不能轻易认命,不然永无出头之日。
他又看了眼秦差役,叹口气。而且这位叔父大人的思想需要改造啊,不然总是鸡同鸭讲,思维不在一个频道上很麻烦。
比如今天,叔父觉得能远远围观大人物们走红地毯就挺好,而他则认为应该去尽力想办法走红地毯。
秦差役看着大侄子,也叹口气。这大侄子有点浮躁不踏实,总是好高骛远,思想需要改造啊。
正当秦德威思量定计时,耳边忽然响起一句熟悉的声音:“哟,这不是秦公子吗?”
不用抬头就知道,能这么说话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老阴阳社学同窗杨博!
杨博戏谑的看着秦德威,继续说:“你在这里作甚?跟着叔父学习如果做公差么?你好生学着,我可要进去了!”
秦德威看着杨博,目露凶光。
第九章 命运和气运
“你怎么能进去?”面对老阴阳同学的羞辱,秦德威这次没有对骂回去,反而沉住气问了一句。
杨博彷佛就等着秦德威问这句话,一个存心来炫耀的人,如果不给他显摆的机会,那是多么难受。
“我有一个族兄乃是县学生员,机缘巧合得到了一张请帖,所以能带着我进去!”杨博得意洋洋的说。
秦德威这才注意到,杨博后面还有一个人,三十多岁年纪,大袖襕衫的书生打扮,想必这就是那位杨家族兄了。
死对头有个秀才族兄带着入场,虽然在南京城秀才不值钱,穷酸秀才比比皆是,但也好歹是文化圈里人了。
而自己却只有个衙役叔叔,只能和自己一起蹲在巷口“长见识”,命运真是情何以堪!
再见社学同窗,杨博真的是优越感十足,嘲讽说:“当初在社学的时候,你有先生偏袒,那又怎样?出了社学,你就是一文不值!
我有叔叔遗留的万贯家产等着去继承,我有族兄带着我结交同道前辈,而你又有什么?刚出社学,你我的命运就已经不同了!
我的命就是比你好,你气不气?外面世道与社学里可是完全不同的,而且以后你我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今天就是一个分水岭!
将来我最差也是个衣冠之流,而你却只不过是贩夫狗腿之辈,你我终将变得犹如云泥之别!
今天我还愿意跟你说几句话,你应该荣幸,等到以后,只怕我根本不屑理睬你!这就是你和我的命运!”
秦德威脸色阴沉,反击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因为我生平最讨厌别人在我面前装逼,而且是特别低水平的逼!”
“哈哈哈哈!”杨博大笑:“虽然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你一定很憋屈,所以我仍然很开心。”
秦德威冷眼看着杨博,很诡异的问了一句:“你说了半天命运,但你听说过气运这个东西吗?”
杨博愣了愣,没想到秦德威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话。
气运又怎么了?就算要说气运,也明显是他比秦德威更有气运啊!秦德威还想谈论气运,那不是自取其辱吗!
“气运这个东西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是可以被夺取的……”秦德威的口气好像是在讲鬼故事,幽幽的说:“你这辈子最大的失误,可能就是今天不该出现在我面前啊。”
“切,你以为虚张声势的吓唬几句,我就会害怕了?”杨博才不信这个邪。
秦德威阖目长叹一声,再睁开眼时,仿佛闪烁着悲伤的泪花:“我曾经想做一个好人,可是你却毁了我做好人的机会……”
下一刹那,秦德威突然一个箭步向前冲,眨眼间就移到了杨博身边,然后狠狠一拳头挥了过去。
杨博完全没有防备,于是就猝不及防的挨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下意识的揪住秦德威开始反击。
没几个瞬间,两个少年人就在地上滚作一团厮打。
秦祥秦差役作为一个守大门的衙役,见惯了打架,对于如何处置当街斗殴这种问题,可谓是经验丰富。
都不用脑子想,秦差役习惯性的从腰间抽出衙门配发的铁尺,几步冲上前去,挥舞着铁尺劈头盖脸的,如同暴风骤雨对着斗殴双方砸下去。
不过在一片混乱中,铁尺全都落到了杨博身上,秦德威完全没挨到,秦差役不愧是公门老手,专业技术确实出色。
裁判吹黑哨还能怎么办?所以打着打着,杨博就打不过了,只能抱着头龟缩防守。
这会儿秦差役才对着双方,特别是对着秦德威大喝道:“给我住手!”秦德威难得乖巧听话一次,迅速闪到了一边。
于是秦差役按住杨博,掏出牛皮绳,很娴熟的将杨博双手捆住,然后又系在了旁边树上。这不算非法拘禁,秦祥是公门差役,受命在这儿值班,有临时执法权。
忙完了后,秦差役对大侄子抱怨说:“你到底想做什么?无缘无故的惹是生非,我看你怎么善后!”
他刚才都是下意识动作,帮亲不帮理,先帮着大侄子把对头收拾了。可是完全不明白大侄子到底图个啥,就是为了打人出气吗?
对方那边可是有个秀才呢,虽然南京城权贵多如狗,秀才委实没啥大势力,但读书人谁知道后面有多少圈圈绕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