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轻风去
冯恩还想说什么,秦德威就在仆从的簇拥下溜之大吉了,然后一群夷务衙门的吏员围住了冯老爷。
冯恩感觉自己又又又被忽悠了,忽然狞笑着伸手对不远处官军道:“给老爷我拿条棍棒来!”
既然你秦德威硬要赶鸭子上架,就别怪他把事情办砸了!
抄近路穿过东华门,回到文渊阁中堂,秦德威坐下后,对方佑道:“你刚才演的还真像,平日里没有少演吧?”
方舍人拿起一份禀文,呈给了秦德威,“刚才并不是演的,是真有紧急公文!”
秦德威:“……”
方舍人继续说着:“中堂吩咐过,但凡看到北虏入寇的公文,必须要禀报。在下就抄了一份副本,请中堂阅过!”
秦德威连忙打开文稿看去,原来是北虏酋首俺答纠集十余部人马大举进犯,破边墙分道入大同西路。又由井坪、朔州直抵雁门关,然后破了宁武关继续南下!
啪!秦德威看完后,将文稿拍在了公案上,脸色不是很好,该来的还是来了!
比起十年后才逐渐大规模兴起的“倭寇”,北虏尤其是俺答部才是当今大明直面的真正大患。
从实力对比上来说,未来二十年也是对大明一方最不利的时间段,其中原因很复杂,一言难尽。
再说这份公文上提到的宁武关,位于大同镇和山西腹地的交界处。
这次俺答破宁武关后继续南下,就进入了山西腹地,兵锋可以直达太原了。
可以说,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情!
原来北虏从这个方向入寇,基本上都是在大同镇边境拉扯,没有这样长驱深入几百里的!
但这次却不是偶然事件,背后有其深刻原因。
从今以后,大明这边总体上就开始陷入了逆风局,连续数十年消耗大量国力却一事无成,边境民不聊生。
原本历史上,十年后的嘉靖二十九年还发生了庚戌之变,堪称嘉靖皇帝生平最大屈辱之一了。
现在秦德威最怕的就是,君臣还是认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只把这次俺答深入腹地的入寇当成了偶然事件看待。
想到这里,秦德威坐不住了,起身就往外走。
方舍人赶紧询问:“中堂大人要去哪里?”
秦德威答道:“去西苑请求面圣!”
方舍人又道:“如果是为了北虏入寇之事,还望中堂大人三思。其一,这本就不是中堂大人你的职责,不闻不问也没人怪你;
其二,插手这样军国大事,又会导致内阁的敌意,尤其是中堂大人有过夺权前例的情况下;
其三,边事不同其他事务,风险极大,一旦出现过错惩处也极严厉,当今皇上性子又苛刻!”
秦德威闻言叹道:“你说的这些,都是做官的格局,却不是做人的格局啊。有的时候,还是做个人吧。”
第七百零八章 千古难题
严嵩这样一个少年神童出身,书法文章都过硬,极具文艺气质的人,却成为奸臣典型符号,被骂了几百年,难道只是因为贪污受贿、谄媚迎上、拉帮结伙、党同伐异、毫无底线吗?
其实以上这些都不是根本问题,或者说这不是独属于严嵩的问题,这是古今中外全人类的问题。
严嵩的真正问题在于尸位素餐、祸国殃民,这是根本洗不白的,也别说都是嘉靖皇帝背锅,并不完全是。
举个例子,当嘉靖二十九年北虏冲破边墙,打到京师周边烧杀抢掠,京城震动时,严嵩身为首辅,居然什么都不做,只顾闭门写青词。
因为什么都不做,就不会有错,就不会承担责任,然后只要再找个替罪羊就行了。
反正北虏抢一把就走了,管他干什么?苦一苦军民百姓就完事了。
堂堂一个首辅,遇到外敌入寇就是这种不做人的态度,被骂几百年也是理所应该的。
秦德威不想成为历史上严嵩那样的人,所以才会发出“还是做个人吧”的感慨。
身为穿越者,要是混成了加强版严嵩,那简直就是穿越者之耻了。
反正听到秦中堂说完这句话,方舍人顿时感觉秦中堂的本就很高大的身影更加高大了,充满了人格的力量。
这时候,有消息经东安门、东华门一路接力传递到文渊阁,一位叫冯恩的户部员外郎,在会同北馆对日本国使节团大打出手!
起因是有部分日本国使团成员对勘合发放不满,喧哗围攻冯大人,然后冯大人就直接开打了。
秦德威闻言摇摇头,这事就算不在预料之内,那肯定也在情理之中啊。
冯老爷从来就不擅长处理那种纷乱复杂的情况,他的思路也很简单,能动手就别吵吵,简单直接。
于是秦德威就又打算先去会同馆现场,方舍人便提醒道:“中堂刚才说过,要去西苑请求面圣。”
秦德威就吩咐道:“你去西苑迎和门那里,告诉一个叫徐妙璟的锦衣卫官,陛下什么时候召见入直无逸殿的郭勋、朱希忠、夏言、严嵩等人时,速速告知我!”
虽然秦中堂没说出目的是什么,但是以方舍人的智商,稍加揣测就猜出来了。
大同、山西发生了如此严重的北虏入寇事件,皇帝多半会召见在西苑侍奉的文武大臣问策。
秦中堂肯定是想趁着皇帝召见大臣商议的时候,再跑过去求见,然后就能顺理成章的参与进去了。
如果发挥出色,说不定又能当场从内阁手里抢夺一些权力。
方舍人恍恍惚惚,彷佛刚才秦中堂一瞬间的人性光辉只是个错觉,条条大路通京师,所有道路的终点又是争权?
不过身为大臣,争权嘛,不寒碜。
特赐可以出入东华门的秦德威,半刻钟就能抵达会同北馆现场,所以刚才消息传递的也迅速。
等秦中堂赶到时,场面已经“平定”下来,大批东城兵马司、巡捕营的弓手、官军赶到,控制住了现场。
七八个日本国使节团成员整整齐齐的摆在前院地面上,正被医士验伤。
另一当事人冯老爷站在门房里,接受东城巡城御史陈春的“质询”。
秦德威站在门外,对冯老爷问道:“你没有受伤吧?”
但冯老爷没理睬秦德威,反而对巡城御史陈春说:“我跟这位秦学士不熟!陈大人不必顾忌秦学士的面子,秉公执法就好!”
陈御史诧异的问道:“冯大人此言当真?”
冯恩正气凛然的说:“我从亲民官一直做到巡盐御史,我当然知道,公事要讲究的就是三点,公正,公正,还是公正!
所以陈大人不必有任何顾虑,请你秉公处置此事,该弹劾就弹劾,我打了日本夷人事实俱在,绝对没有怨言!”
陈御史赞道:“冯大人此言壮哉!那本官也就秉持公正,不会刻意偏袒冯大人了!”
冯恩得意的向秦德威使了个眼色,你冯老爷永远是你冯老爷!
忽然又听到陈御史继续说:“本官自然会向朝廷奏明,冯大人刚正果敢,威震夷狄,立身清廉,绝无里通外国之可能,正适合代替大明向夷人宣示国威,可推举为重设的宁波市舶司主官!”
冯恩愕然道:“你管这叫公正?”
陈御史一身正气的说:“冯大人不要胡乱猜疑,本官哪一句不公正了?”
冯恩猛然转头,望向站在门外的秦德威,恼火的叫道:“你秦德威能不能给别人一分尊重?这御史是你提前安排的人?”
秦德威让别人都散开,单独领着冯老爷边走边说,“这跟尊重不尊重没关系,不让你留在京师朝廷里,也是为了你好。”
冯恩更恼火了,“我留在京师,怎么就不好?”
秦德威高深莫测的答话说:“你连一个最简单的问题都解决不了,就别想着留在京师了。”
冯恩的理智已经告诉自己别去上钩,但还是习惯性的说:“什么问题?”
此时刚好走到皇城东安门,东安门内有金水河流过。
正对着东安门,有一座桥从金水河上跨过,名字叫皇恩桥。
站在皇恩桥上,秦德威指着桥下金水河,直接灵魂拷问道:“如果我和夏首辅都掉进了金水河里,你先救哪一个?”
冯恩顿时陷入了深思,这个问题怎么就这么难呢?
又走了一小段路,秦德威想起什么,指导说:“还有,你今天这事办得就不对,何必如此粗暴!”
冯恩还在想那个先救谁的千古难题,心不在焉的回应说:“你就给了几张勘合,哪里够他们分的!不患寡而患不均,肯定要闹起来,不快刀斩乱麻又能如何?”
秦德威答道:“你应该坐在屋里,一个一个的传见他们,每人给一份密封的纸封。
里面有几份是真正的勘合,其余大部分都是空白。然后你再要求倭人,离开大明之前不许拆开看,否则勘合作废!
如此这些倭人只会彼此猜疑,不至于当场闹事,以后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冯老爷攥起了拳头,“我有理由怀疑,你是故意不肯提前说的。”
前面就是宫城东华门了,秦德威一个箭步,溜进了门洞里。
冯老爷想追上去打,结果被守门的禁兵挡住了。
第七百零九章 终究是不同的
成功闪避过冯老爷追打,重回文渊阁的秦中堂收到了一个确切消息。
方舍人跑到西苑迎和门打听得知,嘉靖皇帝今日斋醮,不见外人,定下明天午前召见无逸殿诸大臣议事。
秦中堂便道:“原来推到了明天,这个时间好!”
听得方舍人莫名其妙,他想不明白,到底“好”在哪里?
秦德威随便点拨了一句:“因为可以提早去西苑。”
之后秦中堂也就不再等候了,混到日头偏西就下班回家。
今晚也是入直无逸殿大学士严嵩的休沐时间,他回到家里后,坐席未暖,便被儿子严世蕃堵在书房里数落,主要还是因为廷推上失败的事情。
严世蕃气愤的说:“我早说过,不要再想其他,只盯着张潮推荐就行了!秦德威不好公开反对,夏言也不可能为了张潮,与父亲你较劲!
等推了张潮入阁当摆设,还能多出一个礼部尚书可以争夺!
偏生父亲想法太多所求太多,总想盯着吏部位置,给了秦德威闪转腾挪的的可趁之机!”
严嵩感觉这次在儿子面前挺没面子,自从两年前“献皇帝称入庙事件”之后,他就走上了“奸臣”的道路,可如果当奸臣都比不过别人,那又该情何以堪!
心情有点不爽,严阁老果断结束了谈话:“明日早晨还要再进西苑,今晚我早些睡了!”
严世蕃诧异的问道:“按理说明日黄昏之前进去就行,为何早去?莫非明日有事?”
严嵩随口道:“北虏入寇,陛下明日午前召无逸殿诸文武大臣议事。”
对严阁老而言,议事不重要,有没有结果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错过任何接触皇上的机会。
在这方面,严阁老称得上谨小慎微。说不定因为哪次缺席,就被别人翻了盘!
严世蕃听到父亲的话,很敏感的说:“这次北虏动静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