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轻风去
但这次终究是真正明发公开的,那意义就不一样。
想到这里,嘉靖皇帝叹口气,这秦德威还是太年轻,太不成熟,遇到事情就急眼了。
而且纵观这几年经历,秦德威太习惯于殿上面对面的议事,太习惯于当场指摘人物,所以对奏疏议事的火候拿捏不准,也是情有可原。
按照规矩,皇帝理论上对所有奏疏必须做出朱批,然后发出去。哪怕写个最简单的“知道了”、“下部议”之类的,也算是批过的。
当然也有留中不发现象,但那是非常规、不正常的情况。
所以秦德威这封明发奏疏里,点到了三个人名,嘉靖皇帝从程序上必须对此做出明确批示。
根据皇帝对双方偏袒程度不同,大概可以有三种形式的批示:
第一种是,惩罚上疏胡言乱语的秦德威;第二种是,命被点名的人自辩;第三种是,另派官员审查,得出结论后再回奏。
但嘉靖皇帝就此陷入了左右为难,惩罚秦德威有点不合适。自己刚刚死命维护过秦德威,转眼间就惩罚秦德威,那不是自己打自己脸?
另两种批示也不是很合适,朝廷目前需要稳定,也不需要敲打严嵩等人。
再说无凭无据的,总不能凭借秦德威几句空口白话就收拾别人去,让别人看到,还以为皇帝多么愚昧和轻信。
想来想去,嘉靖皇帝就口述批示道:“秦德威一派胡言妄语,无端诽谤大臣,罚俸半年,暂停直文渊阁!”
秦德威这样公然无理无据的非议大臣,也是不得不罚。如果不罚秦德威,就表示默认了,那么严嵩、霍韬明天就会请辞,安抚起来都是麻烦事!
不过嘉靖皇帝忽然又想到,莫不是秦德威想息事宁人,故意犯小错惹来处罚,以免继续被攻击?
在嘉靖皇帝心里,秦德威虽然多有机变,做事也很可以,实务上眼光很好。但毕竟年纪小,政治上还是不够成熟,也不太懂朝堂中枢里的默契。
总而言之,秦德威还需要时间来沉淀,暂时不要抓得太紧了。
但多疑猜忌的嘉靖皇帝还是有点怀疑,秦德威这份奏疏到底是有心装傻还是无意莽撞?
此时东厂提督秦太监也来奏事,嘉靖皇帝顺便谕示道:“监视秦德威近日言行!以十日为限!”
秦太监领旨出去后,到了外面迎和门,又瞧见锦衣卫官徐妙璟,便又吩咐说:“交给你一个差事,从今日起,监视秦德威十日!”
徐妙璟:“……”
大珰你明知道他徐妙璟和秦德威得关系,一点都不避嫌疑的么?
秦太监强调说:“让你去,秦德威才不会有防备!是什么状况,你如实报上来就是!”
于是徐妙璟啥也不说了,下了值就直奔秦府。
将最新情况并报给秦德威,然后问道:“姐夫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好让我心里有个数,毕竟也是我职责所在。”
秦德威仔细琢磨了半天皇帝的态度,才开口说:“放心,不会让你们难做,当然是要做一点符合我身份的事情。”
徐妙璟不明白,“你的身份?嘉靖男儿?最年轻状元?馆阁春坊三位一体?被停职的不预机务大学士?”
秦德威狠狠的说:“你们莫不是都忘了,我的起家之本,成名所依仗的是什么?我还是一个诗人!”
“不只是诗人,还是诗霸。”徐妙璟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那都一样!”秦德威又问道:“严阁老出来了吗?”
徐妙璟答道:“今日黄昏,严阁老已经暂时回家休沐,明天一天都是假日。”
夏言、顾鼎臣、严嵩、张潮四大文臣入直无逸殿,果然如同秦德威所预料的那样,吃睡都在里面了,估计以后也成为定例了。
据说四人只能轮流回家休息,平均下来每人是四天一次,今天就轮到严嵩出来了。
秦德威拍案道:“那么幕后黑手就是他了!”
徐妙璟吃了一惊:“你已经确定了?真是严阁老?”
秦德威无所谓的说:“真不真的不重要,我说是就是!”
第六百七十七章 情绪输出
秦德威与徐妙璟合计完,两人就往外走,徐妙璇在后面叫道:“天已经黑了,你们还做什么去?”
秦德威头也不回的答道:“为夫我仕途不顺,横遭重击,报效无门,心情苦闷,特去买醉!”
徐妙璟也跟着答道:“我陪着姐夫去!”
徐妙璇有点不爽,去了西边院落,对王怜卿抱怨说:“夫君今晚又去外面鬼混了。”
王怜卿对此毫不在意:“家花哪有野花香?”
徐妙璇又道:“那些人风情还能胜过你?”
作为过来人,王怜卿很明白的说:“夫君在外面鬼混,才能在外面传开,才能为人所知啊。
如果在家里跟我们吃酒作乐,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外面又有谁知道?这就是家花没有野花香的道理。”
徐妙璇无语,长了这么大,第一次听说“家花没有野花香”是这样解释的。
秦德威与徐妙璟赶到了教坊司本部胡同,与仍留在此地的徐世安、归有光会合。
乐不思蜀的徐世安诧异的对秦德威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秦德威叹口气答道:“我被奸党所攻讦,正欲激浊扬清,斗奸除邪,但陛下反而停了我的差遣!
便感壮志未酬,横遭挫折,又悲愤又苦闷啊。无别处可消遣,所以就找你们来了。”
归有光略有担心,正要说什么,但徐世安又抢在前头答话说:“那么,直接开始还是先走流程?”
这么多年老兄弟了,一切都知根知底。
秦德威看了看左右,“先走流程,气氛还没到位!”
然后秦德威对这家老鸨子说:“我需要让这几条胡同所有人都知道我的苦闷!”
老鸨子笑道:“那就多请些美人,秦学士的事迹,自然能就传开了。”
秦德威便指着归有光身边的一个美人说:“这样的,给我来一打,不,三十个!”
老鸨子吓得脸色变了变,勉强陪笑道:“这样等次美人,又要如此多数目,当真不好找。就算找别家借人,一时也难凑齐……”
秦德威打断了老鸨子:“我乃源丰号钱庄东家,该多少钱,去源丰号支取!”
老鸨子又道:“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主要是临时强行请人可能会得罪人。”
秦德威再次答道:“我说过,我老师是礼部尚书,管着你们教坊司!”
老鸨子还想说什么,秦德威又是一句话:“我今晚会发布新的诗词!”
如此老鸨子无话可说,出去叫人并筹备了。
没多久,便有美人陆陆续续开始进场,有个瓜子脸美人走到秦德威面前时,忽然开口说:“不想今晚再次见到秦学士,奴家不胜欢喜。”
秦德威不禁茫然:“我见过你?”
瓜子脸美人有点气馁,但仍然补充了一句:“奴家郑紫云,四年前秦学士会试之后,赠给奴家两首词。”
秦德威恍然大悟,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一首是“我是人间惆怅客”,另一首是“误人犹自说聪明”。
郑紫云忍不住撒娇说:“秦学士真是无情之人!”
秦德威哈哈一笑,张口就来:“无情无尽恰情多,情到无多得尽么。解得多情情尽处,月中无树影无波。”
徐老三悄声对归有光说:“现在你知道,秦兄弟在南京流传的那些诗词,究竟是怎么写出来的吧?”
聚集了三十名顶尖美人,真算是大动静大场面。
就从花街柳巷开始,一传十十传百,于是今晚来这几条胡同玩耍的人都知道,秦学士正在这里发泄情绪了。
秦德威暂时没在意外面的风风雨雨,彻夜饮酒狂欢,期间提笔写了一首《沁园春》:
“花亦无知,月亦无聊,酒亦无灵。把夭桃斫断,煞他风景;鹦哥煮熟,佐我杯羹。焚砚烧书,椎琴裂画,毁尽文章抹尽名。荥阳郑,有慕歌家世,乞食风情。
单寒骨相难更,笑席帽青衫太瘦生。看蓬门秋草,年年破巷,疏窗细雨,夜夜孤灯。难道天公,还箝恨口,不许长吁一两声?癫狂甚,取乌丝百幅,细写凄清。”
得了赏钱的仆役,拿着提早印好的诗稿,在路上看到读书人模样的,或者像是官员的就发放一份。
听到是文魁诗霸的新作,众人也都将诗稿收藏下来了。毕竟秦学士作品自带话题性和传播性,留一份不亏。
又借着灯火看去,众人下意识倒吸一口冷气,秦学士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能写出这样充满偏激情绪的词?
而且通篇隐隐都充斥着一股恨意,却又不知道恨谁。
有在这里巡视看场子的礼部官员,也收到一份诗稿,看完后再与今天听到的消息联系起来,就隐隐然猜到了“真相”。
秦学士先被一伙言官故意弹劾围攻,后有今天被皇上下诏暂停入直,所以心情苦闷也是可以理解的。
正所谓命运不幸诗家幸,秦德威已经很有一段时间没正经发表过诗作了,但今天遭遇“不幸”后,立刻就文思泉涌了。
在京师这样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怀才不遇之人,看到这首《沁园春》时,共鸣更多,感触更深。
比如喝多了的归有光,就抱着诗稿抹眼泪,让秦德威深深的蛋疼。
过了半个晚上,又有秦学士的新诗稿开始发了,题目是《狂歌》:
“六籍信刍狗,三皇争纸上。犹龙以后人,渐渐陈伎俩……”
众人看完之后又是惊了,如果说上一首情绪是“愤恨”,这一首的情绪就是“狂”了,就差指着骂“在座的都是垃圾”了。
其实无论“愤恨”还是“狂”,都是一种情绪输出,也是很好传播的话题,更别说是名人秦学士的话题。
用最快的时间,在别人脑中刻下印象,能记住一个已经愤世嫉俗的符号就足够了。
天光大亮后,经历了通宵达旦纵酒狂欢,秦德威秦学士醉醺醺的出来,连马都上不去,只能被扶进了轿子。
但轿子并没有回家,一直抬到了内阁大学士严嵩府邸门前。
秦学士踉踉跄跄的从轿子里出来,醉眼朦胧的看了看,随口道:“居然还有如此多更早的?”
今天严阁老在家休沐,就有很多人想趁机拜访,在严府大门排队。
秦德威不管不顾的,又强行插队,一直走到了大门边上,满嘴酒气的对严府管事说:“我乃秦德威,请严阁老与我对质!”
那管事虽然诧异,还是进去禀报了。不多久,严嵩从里面传话出来:“今日不见秦德威!”
就秦德威现在这个鸟样子,跑过来绝无好意,见了指不定多少麻烦,拒绝见面是最稳妥的选择。
秦德威站在大门外面,借着酒意叫嚣道:“阁老心虚了么,不敢与在下对质?”
一干排队的人伸长了脖子,看起这免费的热闹。
又听到秦德威叫道:“严世蕃人呢!好多御史弹劾围攻我,少不了严世蕃这人居中串联!”
严府管事耐着性子答道:“秦学士慎言!如今大爷已经南下了,运送圣母梓宫去承天府!”
秦德威大惊道:“不可能,严世蕃昨天还在你们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