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轻风去
江东门只是外城,进了江东门后,只能算到了南京外郊,再进内城,才能算到了“市区”。
从江东门一直向东,过了莫愁湖,以及徐魏公的芳林园,就是内城三山门了。这一带可以说秦德威当年经常活动的地方之一,甚至可以说是成名之地。
所以秦德威沿途加倍小心,车篷更是严严实实。临近三山门时,又先让马二去探路。
马二作为经常跟在秦德威身边的随从,也有很多人认识。如果三山门官军连马二都能认出,那就不能从这里走了。
当马二顺利通过了三山门后,秦德威的马车便也继续向面。守门官军简单看了看没有走私货物,没注意秦德威相貌,也就放行了。
那车夫是临时雇来的,并不认识秦德威这帮人。但是看到这帮人鬼鬼祟祟的做派,心里不免就犯嘀咕了,莫非这位年轻老爷是在逃的犯人?
本来车夫有点害怕,奈何对方给的钱太多,就疑神疑鬼的继续走了,在大都市光天化日之下,总不至于公然劫车吧?
真正进入城中后,秦德威才放下了一大半的心,与先锋官马二汇合后,沿着三山门大街继续向东然后又折向南。
临近午时,终于抵达了位于武定桥西南、秦淮河岸的秦府大宅附近。
高大巍峨的三层四柱文魁石牌坊拦街矗立,象征着无上的荣耀和煊赫,城里大部分人到了这里都要礼节性的下马下轿。
据说在南京城里,这是规制仅次于开国中山王徐达大功坊的牌坊。
所以前面探路的马二就为难了,如果让马车直接冲过去就太醒目了,说不定会被附近人当成无礼之徒拦住。可是让秦老爷下来在街头露面,那还保什么密?
而且远远望去,秦府那朱红色的五开间大门(其实逾制但风气如此)前,似乎还有外人候着。要秦德威回家进门,就能被外人看到。
秦德威叹了口气,只是想悄悄回家而已,怎么体验跟做贼一样。
幸亏也早有准备,又让另一个面生的随从,拿着信去了大门秘密向里面通报。
不多时,就看到有两个仆役从大门里飞快的跑出来,然后将马车绕了半圈,引到了秦府后门。
此时后门已经打开,附近也没有闲杂人,秦德威从马车跳了下来,疾步进了大门。
送秦德威回来的马车夫虽然感到诡异,但也很有职业道德的没多问。
外形已经纯粹是个富家翁的秦祥秦员外和管家郝大年站在后门里,秦祥见到秦德威就埋怨说:“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
秦德威行礼后叹道:“提前说了就肯定走漏风声,还怎么求一个清净啊?能瞒几天算几天吧。”
常言道,富在深山有远亲,更别说家在闹市中了,想要悄悄回家真就跟做贼一样。
秦祥挥了挥手说:“你先回房休息,我去整治酒席,到时慢慢说话。”
秦德威也就暂时与叔父分开,回了主宅后院。一路上那真是雕檐画栋,说实话,秦德威住过的地方里,此处最为精致奢华。
但他却住不了几天,若想长住,怕不是要等几十年退休后,想想也真浪费可惜。
顾氏从堂屋中迎了出来,对夫君行礼参见。
因为聚少离多,秦德威心里有点愧疚,主动将顾娘子扶了起来。然后他左顾右看,却没发现两个儿子。
但顾氏仿佛也没注意到这个问题,就引着夫君往屋里走。
秦德威暗自揣摩了一下,感觉这是有情况啊,女人心思永远需要琢磨。
此时又听到顾娘子幽怨的说:“又是一年半不见了。”
秦德威想着先给顾娘子吃一个定心丸,非常确定的说:“这次一定带你去京师!”
顾娘子轻抚着脸颊,叹口气说:“可是耽搁了这许多年,妾身已经不是最好的时候了。如今人老珠黄,如何侍奉夫君?”
秦德威又想了想,一切语言都是乏力的,还是要靠行动来说话。所以他直接扛起了顾娘子,一头钻进了卧室。
这多年的老夫老妻了,谁不明白谁啊?故意让两个儿子不出现,然后只有男女独处,这不就是一种小心机的测试吗?
如果他秦德威表现的相敬如宾和禽兽不如,那顾娘子就一定会脑补她已经失去了女人魅力,然后又会想东想西。
没必要这么试探,真诚一点,大家还是袒露心胸坦诚相对吧。他秦德威是个博爱的人,从少女到轻熟都可以的。
半时辰后,秦德威疲惫的仰面朝天,口中道:“别胡思乱想了,这几天先收拾行李,跟着我去京师。”
顾娘子内心深处还是在意年纪,可能是想撒个娇,故意像十几岁少女一样说:“听说京师那边气候不宜,对皮肤不好呢。”
秦德威轻抚顾娘子后背,语重心长的说:“钱庄事业想要做大做强,再创辉煌,京师就是必不可少一部分。
但最近京师那边出现了瓶颈,而且未来可能马上就要进入快车道,需要真正能主事之人坐镇,非你不可。”
顾娘子:“……”
她对钱没有兴趣!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情,就是创办了源丰号钱庄!
真想问一句,在钱庄和她顾琼枝之间,夫君你到底选择谁!
久别胜新婚的两人磨蹭了好一会儿,才从卧房出来。有婢女在门外禀报说:“二老太爷已经将家宴备好,就等老爷入席了。”
秦德威与顾娘子在婢女的带领下,来到东院花厅。一大一小两个儿子这才出现,都在席间等候。
看到两个儿子,秦德威也不由得感慨一声时光荏苒岁月如梭。长子秦国祚如今已经五岁,次子秦国泰也有三岁了。
受了两个儿子很拘谨的拜礼后,一家人就齐齐入席了。
对叔父秦祥敬了三杯酒后,秦德威又看着堂妹,笑道:“我昨晚在江东门外,遇到了个焦秀才,听说他想跟咱们家求亲啊。”
秦祥连忙问道:“你与他打交道了?你看此人如何?不过以你如今地位,别人在你面前都会装模作样,你短时间内很难看出别人本性。”
其实秦祥对焦秀才挺满意的,年纪般配,有秀才功名,家境又不好,这三大条件简直就是给他量身定做的女婿,但他还是想听听大侄子的意见。
秦德威答道:“我当然也想弄清楚,所以就藏着身份,请他在江东楼喝了顿花酒,叫了美人陪他!”
秦祥:“……”
这真是坑人啊!再老实的人跟着大侄子也得学坏啊!大侄子十二岁就钻寡妇门、上花魁床的事迹仿佛还历历在目呢!
秦德威继续说:“这焦秀才为人看起来还可以,不过我要给他一道考题。
他是不是要给咱们家送新茶?到时叔父对他传个话,如果他能争到新金陵诗社的主持,我就同意这门亲事!”
秦祥又无语了,这不是刁难人吗?
得益于秦府地位,他对最近新金陵诗社的风潮也有所耳闻,这可是已经成为南京文坛主流的团体,不是那种小猫三两只自娱自乐的小组合。
那焦文杰不过是个刚进县学没俩月的菜鸟秀才,凭什么能超越一干前辈,当上新金陵诗社的主持?
秦祥正纠结,到底要不要开这个条件时,旁边的宝贝大侄孙秦国祚忽然开口说:“爹爹,什么叫花酒?好玩吗?”
秦德威:“……”
在只有五岁的秦国祚的认知里,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大人是对自己非常重要的亲近人物,所以就想着努力融入对话。
顾娘子伸手拧了秦德威一下,抱怨说:“当着儿子的面,说话注意些!”
秦德威摸着长子的头,感慨说:“也是五岁的人了,又这么聪明,也该考虑启蒙读书的事情了。”
秦祥便道:“今年我一直在考虑寻找老师的事情,只怕全南京城所有的读书人都想来家里坐馆,是要仔细挑选。”
秦德威不屑的说:“还用找什么馆师?我亲自来教导读书就行了。”
“不要误我秦氏子弟!”“夫君还是放过大郎吧!”
秦祥和顾氏听到秦德威的话,不约而同的齐齐发声。
秦德威气得多吃了几口肉,对秦祥问道:“叔父你这是何意?”
年纪大了爱回忆过去,在刚才一瞬间,秦祥就想到了秦德威被启蒙的大功坊社学赶出来的那个下午。
他一边急转弯,一边斟酌着说:“我的意思是,你终究还要北上,不能在大郎身边,怎么教导读书?”
秦德威继续抚摸着秦国祚的头,答话说:“我想带着他们母子一起走,以后他们就在我身边了。”
秦祥很明显不舍,沉默不语。秦德威叹口气,先不再提这个会让叔父难受的话题。
这时候,管家郝大年进来禀报说:“县衙那边传了话过来,说是新任应天巡抚顾璘老大人两日后来南京城,问二老太爷想不想去参与应酬?”
上级官员到某地时,当地官府往往都要组织士绅代表去参与接风洗尘。对于士绅而言,这也是与高官接触的好机会。
而秦府作为南京城里最具知名的家族,被邀请参加这种活动也很正常。
虽说应天巡抚实际上不管南京城里事情,但在明面上,毕竟应天巡抚区域包含了南直隶在长江以南的所有地方,所以应天府、江宁县、上元县还是要礼节性的接待一下巡抚。
但秦德威还是直觉不对劲,按时间计算,顾璘今天才能抵达巡抚行辕驻地句容上任。
然后坐席未暖,两天后就跑到南京城来,怎么看怎么别有目的。
不知道这顾老头又想干什么,难道昨晚被“新一代”刺激到了,又要整活刷存在?
家宴结束时,秦祥又对秦德威苦苦劝道:“你入仕实在太年轻了,只怕还要经历数十年宦途光阴。
可你若久在京师不归,我秦府在南京城就缺乏顶门立户的人,而叔父我碍于出身,委实难当大任,又迟早要老去。
若无主心骨,时间又长到数十年,秦家在南京这些基业难免就要出问题!听说皇帝出巡的时候,还一定要让太子留守京师监国,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所以还是让大郎留在南京为好,只等上十年就可以顶门立户了,不然还有谁能替你守住东南家业?”
秦德威很意外,没想到叔父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习惯性多疑的反问道:“这些话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别人对你说的?”
秦祥不假思索的答道:“你不用误会什么,都是我自己想的!想了好几年!”
秦德威点点头,“叔父所言也有道理,我秦家还不是大族,确实太缺人了,容我三思。”
家宴在其乐融融中结束了,秦德威就带着两个儿子去了花园玩耍。
现在他们父子之间状态,简直就是“最陌生的亲人”,两个小男孩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在亲爹面前拘束的不得了。
还好岁数都小,熟悉一会儿就开始撒欢了,毕竟血浓于水。
其中二郎还是只知道傻乐的年纪,大郎却已经能简单对话了,就是放开后问题有点多。
“为什么娘亲不让你说花酒?”“怎么都不让爹爹教我读书啊?”“我到底有几个娘亲?”
秦学士对儿子问题疲于应付的时候,未满四十就当上了秦府二老太爷的秦祥去了前厅。
焦秀才亲自去浦子口收了批今年新茶,又亲自送到秦府来,平易近人的二老太爷就亲自接见了焦秀才。
二老太爷在江宁县当过很多年捕快,早就把焦秀才家庭状况里里外外的摸透了,除了穷之外没什么问题。
刚才问过大侄子,也没见大侄子有明显反对的意思,心里基本已经敲定了。
可是大侄子另有吩咐,秦二老太爷也只能按照大侄子的剧本来演,板着脸问道:“听说你昨夜去了江东楼?”
在这春日天气,焦秀才的冷汗刷得冒了出来,脸色当即就变了。头脑宛如雷击,秦家人是怎么知道的?
秦二老太爷轻喝道:“到底去了没去?”
焦秀才艰难的如实答道:“去了。”
他本以为秦二老太爷会借机训斥,却不料秦二老爷卡了词,想了会儿才重新开口,冷哼一声道:
“我秦家不与无名之辈结亲!你若想娶我秦家女,就去做那新金陵诗社的主持,不然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