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轻风去
秦德威慨然道:“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忧叹。”
徐妙璇也不是政治小白,还是不明白:“大礼议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秦德威翻个身,有点悲凉的说:“你们又哪里知道,真正的凛冬将至啊。”
乐观的人们哪能知道,嘉靖朝乱世即将开始。
大臣本以为执拗于大礼议的皇帝已经很烦人了,但好歹都是过去式了。
可今年以后,大臣们才明白,执拗于修仙的皇帝更踏马的烦人!
徐妙璇用力将忧国忧民的秦德威扳了过来,“就是凛冬今晚到,你也别想逃避!按你的说法,现在不是安全期,这几日不许偷懒!”
时间走向了年底,按照惯例,各衙门渐渐进入了清闲放松模式,只等着到了十二月后,就准备封衙过年。
礼部右侍郎兼翰林学士张潮结束了使命,从外地返回了京师。秦德威怕出意外,出了京城来到通州迎接。
当晚张老师会在通州过夜,秦德威便有了时间与张老师沟通。
没别的意思,就是秦德威实在不放心,要看看张老师思想有没有变化。
毕竟张老师离京之前想当诤臣的想法有点可怕,实在不行,不换思想就换人,秦德威也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见过礼后,秦德威懒得寒暄,主动问道:“老师知道消息了吗?”
张潮面无表情的说:“回程时沿途所遭遇招待,比去程时隆重了十倍,我岂能不知?
我活了五十多年,从来不知道,做官还能这样做的,感觉什么都没做,也能连升数级。”
秦德威由衷的赞叹说:“那是因为张学士你有一个好弟子啊。”
张潮:“……”
秦德威又对张学士勉励说:“好好做,礼部尚书未必就是终点,内阁大学士也未尝不能期待。”
张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狠狠的说:“被送出京时,我本来有断绝师生关系的想法,然后辞官走人!”
秦德威礼节性的大惊失色了一下:“老师你怎可如此!”
张潮继续说:“后来老夫悟透了,老夫不能那样做,必须要保留有用之身和师生关系。”
秦德威大喜过望,连忙称赞说:“看来老师你真悟透了!没错,必须要保留有用之身,不然何以待将来?”
所以为了师生关系,就放弃犯颜直谏吧,先自保再说其它!
然后又听到张学士说:“老夫看透的是,像你这样肆意妄为之人,若无约束,必定要成为……治世之能臣。
所以老夫必须为了你而保留有用之身和师生关系,这样才能对你有所制约!
放眼朝中,也只有老夫具备这样资格了,这就是老夫的责任!当年老夫将你取中时,就埋下了今日之宿命啊。”
秦德威愕然片刻后,忍不住伸出大拇指夸奖说:“老师你的心理建设做的真好,堪称一代大儒了。”
甭管用什么理由当遮羞布,张老师能自我说服就行。
次日秦德威陪着张潮回了京城,然后张学士接了诰书,从翰林院搬到礼部上任了。
从此以后,张学士就是张尚书了,尊称为大宗伯,雅称春官也可。
在大礼告成之后,大臣们都以为嘉靖皇帝肯定要踌躇满志,积极奋发一下,然后先过个好年。
却不料,嘉靖皇帝整个十一月都没再上朝,甚至都没出现在大臣面前,连最大朝仪之一冬至大朝都取消了!
这下所有大臣都明白,肯定出什么事了。
然后就传出了消息,嘉靖皇帝的生母蒋太后已经进入病危状态,无数道士在宫中为蒋太后祈福,连皇帝自己都亲自下场斋醮,哪还顾得上朝政。
这几年入朝的新人可能不知道,但老人们都清楚,蒋太后对嘉靖皇帝有什么意义。
当年大礼议时,嘉靖皇帝一个新人少年与朝中元勋宿老抗争,很大程度上就是蒋太后给与的勇气,蒋太后就是嘉靖皇帝的精神支柱。
在满朝关注中,到了十二月初四,蒋太后驾崩,结束了从京师到安陆,又从安陆返回京师的传奇一生。
嘉靖皇帝发自内心的伏地恸哭,几近昏厥,夏言等内阁大学士和张潮等礼部官员几次搀扶。
数日后,等嘉靖皇帝情绪稍稍稳定后,在文华殿举行奉慰礼,文武百官一起入殿安慰嘉靖皇帝。
这也是近二十天来,嘉靖皇帝在朝臣面前首次公开亮相。
站在队伍里的秦德威暗暗感慨,只怕以后这种君臣朝会的场面越来越少。
懂历史的都知道,嘉靖皇帝以后只酷爱写小纸条给大臣猜谜,而不是面对面的交谈了。
这次奉慰礼除了安慰皇帝,主要内容就是讨论蒋太后的身后事。
嘉靖皇帝第一个诏旨,就是让礼部给蒋太后拟谥号,这都是应有之义,上任没几天的礼部尚书张潮接了旨。
嘉靖皇帝第二个想法,他怀疑皇伯母张太后以巫蛊诅咒亲妈蒋太后,想要废掉张太后。
群臣顿时炸了锅,无数个草泥马在心中呼啸而过,皇帝迁怒的简直毫无道理。
差点疯掉的大臣们无论忠奸一拥而上,硬生生劝住了同样差点失心疯的嘉靖皇帝。
毕竟嘉靖皇帝名义上是张太后所立,皇上你废张太后堪称大逆不道,根本没有任何天理和法理的支持啊!
而且如果废了张太后,皇上你自己的法统怎么办?
纵然是桀纣,也不能这么干事的!
站在最前面的大佬们面面相觑,心有灵犀的都明白,现在必须要说点别的事情以分散皇帝的注意力,免得皇上又发疯。
就是该说点什么事,大家都拿捏不定。皇上这个人喜怒难测,现在情绪又不稳定,说什么都很冒险。
号称最近最懂皇帝的人、第三大学士严嵩突然出列,面有哀容的奏道:
“听闻圣母当初潜居王府时,曾经著有《女训》一卷,不如整理刊印,发行天下!”
嘉靖皇帝心里略感宽慰,不禁又红着眼圈说:“可!圣母诞育朕躬,夙承慈训,本该修订成籍,为万世遗训也。”
其余众人只能叹道,不愧是严嵩,知道怎么哄着皇帝,奸臣也是有奸臣的用处啊。
严嵩暗中得意,正要继续说下去。因为还有个很关键的问题,谁来编蒋太后的这本《女训》?
懂行的都清楚,只要负责编这本《女训》,完工后必定能升,不要怀疑嘉靖皇帝对爹妈的孝心!
而且这本《女训》听说只有一卷,并不算太长,应该很快就能完成。
别人虽然也有心动的,但不好意思直接出来抢,因为这是严阁老提议的。
按规矩得让严阁老先说话,除非你还有其他道理,但已经是不可能的。难道还能去说,不要编蒋太后的《女训》这本破书?
说时迟那时快,严阁老还没来得及再次开口,就从后排窜出一人,冲到了宝座前,对嘉靖皇帝奏道:“严嵩所言多有不足,考虑十分不周,臣秦德威必须补充几句!”
严嵩虽然不相信秦德威还能变出花来,但总有不妙的预感。
秦德威继续奏道:“我大明昔年曾刊印过记述高皇后生平言行的《高皇后传》,也刊印过《文皇后内训》,俱为宫中女德宝典!
如今圣母又有《女训》,不如与《高皇后传》、《文皇后内训》汇编到一起,重新刊印,永为万世垂范!”
严嵩:“……”
高皇后是太祖高皇帝的马皇后,文皇后是成祖文皇帝的徐皇后,这二位在大明后宫都是具有极高地位的人物。
把蒋太后跟那二位相提并论,相关著述汇编在一起,那岂不就把蒋太后抬高到了与高皇后、文皇后等同的地位?
想到亲妈的身后哀荣,嘉靖皇帝顿时眼圈又红了,哽咽着说:“就如此办,交由秦德威整理汇编,朕亲自作序。”
秦德威立刻接旨!身为高阶翰林官,奉命编书没毛病!又不是没编过!
严嵩感觉自己要爆炸了,差点就劈手夺下殿上武士的金瓜,然后往死里殴打秦德威。
马勒戈壁的,人事全不干,抢功第一名!可一可再不可三!
众人看看严嵩,再看看秦德威,忽然有点同情严嵩。虽说这是个奸臣吧,但真的有点可怜。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是严阁老先来的……
另外,秦德威这个套路并不新鲜,当初秦德威编《皇明宝训》时,就夹私货把《献皇帝宝训》塞了进去。
如今把蒋太后《女训》与高皇后、文皇后汇编一起,与当初是一样的套路。
可最气人的就是,这么白捡的升官机会,他们怎么就想不到呢?
第六百零六章 历史转折中的秦学士(中)
不管怎样,经过严嵩与秦德威的合力作用,总算又把嘉靖皇帝的情绪安抚了。
此时大臣们要求真不高,陛下你别再发失心疯想废张太后就行!你妈死了和张太后真没关系!
然后君臣要讨论的,就是蒋太后的安葬问题。
本来这不是个问题,帝后安葬都有严格的礼制规定,而且也有很多先例可循,所以只要按部就班去做就行了。
如果元后进位的太后驾崩,那就埋到天寿山先帝陵寝里,与先帝合葬,然后神主入太庙,放在先帝边上就行了。
如果只是皇帝亲妈但不是元后,那就只能埋到先帝陵寝边上,神主也只能放入大内奉先殿。
但问题在于,嘉靖皇帝他一家子太太太特殊了。
那位刚被追认为睿宗先帝的亲爹,还埋在湖广承天府纯德山呢……
又经过嘉靖皇帝十几年孜孜不倦的搞大礼议,礼制也越来越复杂,情况越来越特殊。
所以大臣们心里对这个难题都没谱,就连嘉靖皇帝本人心里也没什么主意。
这样的事情,别人可以沉默,内阁和礼部则不行。
首辅夏言率先开口道:“臣数年来奉命勘察山陵地势风气,于成祖长陵之西南得一支山,名曰大峪,实为吉壤。
可将显陵北迁,迎睿宗梓宫于大峪山,再将圣母与先帝合葬,两全其美哉!”
嘉靖皇帝略有心动,这样办的好处是一劳永逸,将父亲与列祖列宗同居一处,再好不过。
还没等别认考虑完利弊,秦德威不知道从哪闪了出来,连忙劝阻道:“首辅此言,不妥不妥!
想先帝奉藏体魄二十年,一旦复露于风尘之间,撼摇于道路之远,使先帝在天之灵惊动,圣躬于心何安!”
嘉靖皇帝皱了皱眉头,下意识道:“此言也有理。”
作为一个大孝子,开掘父亲坟墓,把父亲棺材从陵墓里刨出来,是有点那啥,嘉靖皇帝又觉得挺膈应的。
大学士严嵩等到这时候,觉得自己的机会又来了。
大致方案无非就是两种,先帝北上和圣母南下,结果就是皇帝二选一。
既然皇上没有一口答应北上方案,那自己就可以提出南下方案投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