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轻风去
四年前被贬到辽东戍边的冯老爷,明日就要回京了。
原来嘉靖皇帝连续生了三个皇子后,在张潮张学士进言后,就按照传统套路大赦了一次,冯老爷也被安排进了赦免名单。
而且当初被冯老爷指斥的“三奸”,如今都已经退隐了,又有强势大学士夏言的面子在,所以也没人刻意作祟。
这个到秦府传话的人,就是负责打前站的。
在冯老爷即将抵达京师时,论起情分关系,秦德威迎接一下也不过分。
主要是秦德威如今混的太好,与冯老爷之间的地位高低完全反了过来,所以就有了道德枷锁。
如果秦德威不去迎接,可能就会被念叨几句得意忘形、不念故旧之类的。
李小娘子有点失望,秦德威便笑道:“你陪着我,明日出城迎接冯大人去!反正也是郊外春游,去哪都一样!”
对李小娘子来说,确实也是如此,去哪不是关键,关键是秦德威能陪着。
及到次日,秦德威与李小娘子骑马出城向东,还有几个仆役坐着马车跟在后面。
城东几里就有亭子,按照习俗惯例,接人等待或者送人作别都是在这里。
秦德威少年意气,在烂漫暮春里,一路纵马扬鞭,赶到亭子这里时,正好有群人正在依依作别。
秦德威随便扫了眼,还真看到个认识的。
体胖、脖子短、独眼,不是严世蕃严监生又是谁?
马上马下,三目对视,都有点意外。
糟糕,这是尴尬的感觉。
忽然严监生的脸色扭曲起来,甚至显出了几分狰狞。
简直太过分了!你秦德威把他严世蕃发配八千里还不够,还要亲自跑过来假装送行,实为羞辱?
“欺人太甚!”严监生怒喝道。
秦德威看了看对方有一群人,而自己的仆役乘坐马车比较慢,还没跟上来。
于是心平气和的说:“冷静点!本官是来这里,是为了接人,你相信吗?”
严监生上前几步,指着秦德威,有点狂暴的叫道:“君之惠,不以累臣衅鼓,三年将拜君赐!”
李小娘子横马挡住了秦德威,拔出明晃晃的短刀朝向严监生,柳眉倒竖的叱道:“退后!闭嘴!”
严监生顿时进退两难。
有个叫赵文华的官员冲上来拖着严世蕃往后走,又对秦德威叫道:“秦学士你也冷静点!”
秦德威莫名其妙的反问:“本官哪里不冷静了?”
赵文华看了看李小娘子,“那你请这位小娘子冷静点!”
秦德威叫回了李小娘子道:“真是晦气,我们先去周边野地里散散心!”
等秦德威与李小娘子溜达了一圈,又回来等。直到临近午时,才看到冯老爷出现在视野里。
当年冯老爷还在江宁县时,三十出头风华正茂,而且长着娃娃脸看起来更年轻。
但现在,气质居然有沧桑感了,这让秦德威唏嘘不已。时光荏苒岁月如梭,算起来,冯老爷也是奔四的人了。
“走吧,先入城,给你接风洗尘!”秦德威招呼说。
冯老爷也不客气,直接弃车上马,与秦德威一起进城。
他们没像多数人一样走崇文门,直接从宣武门进了西城。
在路上边走边聊,秦德威很直白的问道:“冯大人遇赦还朝,对将来有什么想法?继续做官,还是回家?”
冯老爷感慨着说:“弹劾驱逐三奸,我也算是功成名就,可以名垂青史了。
暂时没有什么遗憾,只是想着这么多年远离老母妻儿,不免起了思念之情。
如果有可能的话,还是去南京做个清闲官,休养几年,距离家乡也近些。”
秦德威随口答道:“若想去南京,那就简单了。”
其实冯老爷回朝,挺不好安排的,但如果想起南京任闲职,就很好办。
当初冯恩做过工部员外郎,对京师西城这片道路还算熟悉,走着走着便惊讶的叫道:“不对,这不是去你家的路!”
招待真正友人,最大的诚意就是请到家里,不然还能去哪里?
秦德威“嘿嘿嘿”笑了几声,神神秘秘的答道:“带你去个好地方。”
嗯?冯恩便想起了当年南北两京的纵情岁月,不由得也发出了很男人的“嘿嘿嘿”笑声。
真不愧是从十二岁时就是人生知己的人啊,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想要什么。
要知道,他冯恩在广宁城这样边关地方,足足过了四年!
那地方并不是没有女人,但全都是直接走肾的,没有情趣走心的,都不是他冯恩这样怀才不遇文化人的菜!
“到了!”秦德威忽然指着前面说。
正幻想着声色犬马的狂欢,冯恩抬眼望去,便看到一处朱门大户。
冯恩惊叹道:“竟然敢以朱门为装饰!数年不在京师,莫非风尚已经如此浮华奢靡了吗?”
秦德威笑而不语,领着冯恩进门,便有青衣小帽的仆役恭恭敬敬在门里迎候,一直将两人带到里面穿堂会客厅。
早有一位五十余岁的清矍老者,坐在里面等了。
冯恩又惊叹道:“不曾想,数年之间,京师风尚变成这样了!迎客接洽不用妈妈老鸨子,改用老先生了吗?”
忽然又想起什么,冯恩大惊失色,据说京师里有种地方叫相姑私寓,环境清幽雅静,里面卖的就是少年男色。
他实在忍无可忍,立刻转头喝道:“秦德威!我还是只能为小娘子而欢喜,咱们换个地方!”
老者狐疑的看了看冯恩,这冯大人脑子又抽风了?
秦德威上前几步,对老者行个礼道:“见过大司徒!”
又对冯恩介绍说:“此乃大司徒王公!”
冯恩:“……”
大司徒王公,肯定就是户部尚书王以旂了,秦德威把他拉到王司徒家里来作甚?
难道这个王司徒家里也有貂蝉?
第五百五十章 改良的窗口期
冯老爷很失望,小声对秦德威抱怨说:“这就是好地方?”
秦德威反问道:“王司徒家里不好吗?”
冯老爷轻轻地叹口气,“这次我遇赦回朝,本想着悠游几年,洗去身上浮躁之气。而你却立刻又要拉着我跳进漩涡,叫人不得安生。”
秦德威顿时大惊失色:“你居然能看破我的动机了!大有长进啊。”
冯老爷振了振衣袖,淡淡的说:“人在庙堂,身不由己。我这样注定青史留名的人,总是脱离不了因果的羁绊啊。
不知道教坊司胡同的桃花凋谢了没有,说吧,你又想让我干什么去?”
王以旂大司徒与秦德威打交道多了后,心理承受能力得到了极大强化,就这么默默的站着看两人交涉。
秦德威拍了拍冯老爷,招呼着说:“先坐下再慢慢说!在我师叔家里不必拘束!”
宾主正式落座,上茶。
王大司徒与冯恩并不熟悉,所以还是要靠秦德威开口张罗。
“冯大人,你将辽东这两年来的变革情况,对王司徒解说一二!”秦德威引导着说。
两年前也就是嘉靖十四年,秦德威在辽东下大棋,上了《五年定辽疏》,提出了一堆以辽东为试点的改革政策。
例如逐步转向募兵制、执行混合一条鞭法、盐法恢复开中法、粮食统购统销等等。
朝廷大部分都准了,近些年来辽东地方确实有点崩,便改良一下试试看。
这些改革措施大部分都与户部相关,钱、粮、盐、赋税都是户部系统的事务。
冯老爷皱眉道:“头绪有点多,从何说起?”
秦德威就说:“别的先不用说,先说说辽东试点恢复开中法的情况,两年过去了,总该有点效果了吧?”
开中法就是大明从建国之初制定的盐法,盐商要先往边镇输送粮食,然后才能换取盐引。
这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制度,极大程度上能缓解边疆物资短缺问题。
而且盐商为了就近给边镇输送粮食,就会招募人手在边疆屯田,又对边疆经济发展有极大的促进作用。
但因为种种不和谐的原因,从成化朝开始,开中法有点崩坏。
又到四十年前,弘治朝户部尚书叶淇改了新法,改输送粮食为折色。
也就是盐商可以直接拿银子换盐引,然后支盐贩卖,不用再辛辛苦苦往边镇送粮食。
然后这个折色盐法,一直执行到今天。
冯老爷听到秦德威只关注开中法在辽东的恢复情况,有点诧异,就捡着重点说了说情况:
“朝廷给辽东试行的每年十万盐引配额,换成折色大概是换取三万两银子,但去年则换来了四万石粮食。
其实在边镇地方,粮食还是比银子更重要些,用粮食募兵也能省银子。
而且有了这么一批粮食输入,确实能平稳市面粮价,去年辽东粮价每石八钱,比往年算是回落了。”
秦德威一边听着,一边与王以旂交流。
冯恩把自己所掌握的东西都说的差不多,就停了下来,端起茶杯解渴。
他看着秦德威与王大司徒,总感觉不仅仅是听听辽东改革成效这么简单。
便忍不住对秦德威问道:“你又想做什么?难不成还想着将九边的开中法全面恢复?”
秦德威转过头来,点头答道:“王司徒与我确有此意!”
冯恩差点把手里的茶杯抖掉,“莫不是说笑?”
秦德威别有感慨的叹道:“盐法从开中法改折色法,乃是饮鸩止渴,为贪一时之利,坏万世之基!所以必须纠正回来!”
大明初年时,各种北伐北征,为什么边镇物资不成问题?
虽然原因很复杂,不能一概而论,但开中法必定起到了极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