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轻风去
他娘的,怎么在哪儿都能碰到这种人!
所谓放告日,就是对告状进行初步审查,判一个准还是不准。被准了的状子,就收在县衙,等审案日正式审理;不准的状子,就直接驳回不予审理。
此时有个差役忽然过来喊秦祥:“王兵书找你呢!快些去见他!”
王兵书意思就是王姓的兵房书吏,兵房是县衙三班六房之一,一般管着壮班衙役。
听起来是有公事,秦祥不方便带上秦德威去后衙兵房,就嘱咐侄子说:“我去去就来,你自行在周围走动,不要惹事和乱闯。”
秦德威答应下来,就站在东跨院看年轻县丞审查状子。看了一会儿,就感到没什么意思了。
因为审查状书不同于正式审案,更像是一种文书工作。对外人而言,埋头签公文能有什么可看性?
正考虑换个地方参观时,突然有一道眼熟的窈窕身影出现在视野里。虽然面纱遮住了她的脸,但那一身白孝服还是点明了她的身份。
这应该就是那个小寡妇顾娘子?秦德威对此猜测有八九分把握,毕竟不多久前才见过,脑子里还存着点儿印象的。
她这是来告状了吗?不只是秦德威,还有其他有心人也注意到了这个有钱的小寡妇。
当即就有个衙役飞步走出县衙大门,来到附近董捕头私设的班房,向董捕头禀报说:“刚才出现了个有趣人物!说不定能榨出些油水!”
董捕头闻言狞笑几声:“又是哪个不开眼的财主,敢进这衙门来?”
周围几个狗腿子一起奉承起哄:“必定是知道咱们董爷缺钱,所以送银子来了!”
第五章 谁更值得相信?
天色将近正午,顾琼枝神情沮丧,从县衙里面走了出来。外面街道很热闹,但这些热闹却与她无关。
她的丈夫杨员外已经去世了几个月,但留下了不少家产,然后这些家产就被夫家人所觊觎。
那些人三天两头的跑到家里来闹,抢夺家里的贵重东西,还逼着自己交出产业,搅得自己不得安生。
被逼无奈之下,顾琼枝不惜抛头露面,进这县衙告状,结果状子居然被驳回了。状子上的批词说,此事交由坊中长者以及杨氏宗族老人处置。
这简直就是笑话,觊觎她家产的就是那些杨家人,还要将此事交给杨家人处置,能有什么好下场?至于所谓的坊中长者,他们本身就是外人,能拗得过杨家?
想到这里,告状失败的顾琼枝咬了咬牙,如果官府不管,还能怎么办呢?难道就任由她被夫家人欺负和夺产吗?
不行,她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不惜一切代价!
这时候,小寡妇抬眼看到对面遮阳棚下的一群状师,仿佛又发现了新希望,莫非自己也应该找个状师,帮忙自己去上告?
他们总比自己这不懂门道的人更熟悉衙门情况吧?拥有丈夫遗产的小寡妇不差钱,别说请一个,就是请一群也请得起。
有路过行人指着顾琼枝议论:“这是与夫家争夺家产的那个美貌寡妇顾娘子?”
同行之人点头说:“不错,正是此人。”
遮阳棚里众状师听到“争夺家产”四个字,顿时就像是恶狼看到了肥肉,眼冒精光的盯着顾娘子。
既然有争夺家产的纠纷,又出现在县衙,那必定是要打官司了,他们这些状师岂不就有用武之地了?
更何况能与美貌小寡妇亲近亲近,也是不错的,说不定还能一亲芳泽、人财两得。人活着总要有幻想,万一能实现了呢?
她来了,她过来了!众状师顿时激动起来,这必定是一桩好生意,只是不知道会花落谁家!
穿越少年秦德威在顾娘子后面跟随着,从县衙里县丞厅那里一直走到了外面街上。
他也不想当个猥琐的尾行者,但他现在缺钱,非常缺钱,任何一点赚钱的可能都要试试看。看到这小寡妇又朝着状师群那边走,他心里就有数了。
就在顾琼枝正要与其他状师搭话时,秦德威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拦在了小寡妇与其他状师中间。
“这位夫人,需要写状文打官司吗?”秦德威竭力做出专业模样,双手笼在袖中,彬彬有礼的询问。
只是他十二岁的年纪,又是一身粗布窄袖短衣,做这个姿态有点不伦不类。所幸穿越者气质还是有点特别,而且相貌比较英俊,可以略略弥补服化道方面的不足。
众状师眼瞅着大肥肉就要掉到嘴里,关键时刻却有人突然现身截胡,顿时就有点暴躁了。再一看,居然还是个小少年来捣乱,于是就按捺不住了,纷纷破口大骂。
“就你这毛都没长齐的样子,还想吃打官司这碗饭?”
“真真是黄口小儿信口雌黄,滚回家找你娘再吃几年奶去!”
秦德威不为所动,只是一群过场NPC的无能狂怒而已,那些真有本事混得好的读书人,谁会来站街当讼棍啊?所以他充耳不闻,只是淡定的看着小寡妇。
顾琼枝愣了愣,看看面前小少年,又扭头看看众状师,这是什么情况?
秦德威见对方没有反应,又露出职业化的微笑,很明确的说:“听说夫人有打官司意图,在下愿意效力。状子不准不要文书钱,官司不赢不要代办钱。”
此时有位三十多岁的状师排众而出,指着秦德威,对顾琼枝说:“这位小娘子,你略微想想,这样乳臭未干的小儿,你觉得可以相信吗?”
然后又指着众状师说:“写状书打官司并不是儿戏,不但要熟知律法,更要通晓人情世故,还要明白衙门关节。
我们这些人,最短的也在这里做了六年状师,而这黄口小儿今天才是第一次出现!小娘子你再比较比较,谁更值得相信?”
这么分析下来,是个人也不会觉得秦德威值得信任了,打官司当然要找更可靠的状师,一个十二岁的小屁孩能干什么?
顾琼枝想明白后,就移动脚步,打算绕开拦路的小少年。
但秦德威仿佛完全没有自觉,很诧异的反问了一句:“夫人你是不是犯糊涂了?难道不是在下更值得相信吗?难道这几个状师,还能比在下更靠得住?”
众状师连连冷笑,这少年简直就是个无赖,还敢在这儿不自量力的胡搅蛮缠?论起嘴皮子,他们这些做状师的,难道还会怕了不成?
顾琼枝只感到小少年的话莫名其妙,她甚至还产生了些许恼怒。竟然敢说自己犯糊涂?想到这里,顾琼枝狠狠瞪了小少年一眼,真真是讨打!
“呵呵呵呵。”秦德威很魔性的笑了几声,听在大家耳朵里很不舒服,彷佛是被当成傻子笑话了。
“夫人别忘了自家身份,您可是一位年轻寡妇,而这几位状师都正当盛年。瓜田李下啊,瓜田李下啊。”秦德威拖着长长的尾音,“好心”的提醒着小寡妇。
什么?顾琼枝愣了愣,虽然如今比较闹心,但又不是真傻,瞬间就被点明白了。自己是一个新丧寡妇,而这些状师都是都是青壮男人!
如果要委托他们代理写状书和打官司,势必要密切接触和来往,在这种不避嫌疑的情况下,弄不好会有闲言碎语传出来!
不,一定会有不堪入耳的风言风语!现在夫家那边死死盯着自己,没事也要挑出事,看到自己与其他男子过从甚密,必定会借此毁了自己清白名声!
秦德威得意洋洋的站在小寡妇面前,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现在夫人你明白了没有?谁更值得你相信?”
顾琼枝重新打量了一遍小少年,本来年纪是对方最大的劣势,但现在反而有可能成为优势了。
和这样一个还没发育完全的小少年互相往来,出现流言蜚语的概率就很低了。至少与青壮年男子相比,没有那么招人嫌疑。
众状师也明白了,顿时齐齐目瞪口呆,他们还能说什么?他们最少也是在这里混了六年的,今天可算开眼了,踏马的还能这样抢生意?
这黄口小儿都挑明了要害处,他们要是再强行揽生意,那岂不就相当于公然表示,真有非分之想?
原来这小少年从一开始,真的把他们几个老牌状师当傻子调戏呢!众状师想到此处,很有默契的齐齐撸起袖子,围住了秦德威,显然不怀好意。
“你们要做什么?”秦德威有点慌,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不敌人多。
“生意可以不做,但须得给你个教训!”为首的状师恶狠狠的说,“哪一行都有哪一行的规矩,你想在这里讨饭吃,先得学会敬重前辈,真当我等不会用拳脚吗!”
秦德威二话不说,扭头朝向县衙大门,扯着嗓子叫:“叔父救我!”反正身份是个小少年,大呼小叫并不丢人。
“你叔父是谁?”有人问。
秦德威迅速回答:“就是常在县衙大门当值的秦差役!”
靠!众状师悻悻的收回了拳头,在县衙大门外讨生活,总要给守门差役一点面子。虽然此子及其可恶,但也不好动手殴打了。
只是现在的年轻人,也太不懂得尊重前辈。
顾琼枝看完全过程,叹口气对小少年问道:“你刚才说,不成就不要钱?”
秦德威竖起一根手指头:“现在价格变了,定金一两银子,先交钱再提供服务。”
刚才给了机会不珍惜,现在可是独家垄断的卖方市场了,不趁机坐地起价更待何时?秦德威美滋滋的想。
顾琼枝突然冷笑一声,不再说话,转身就走。
难道要价太高了?秦德威跳着脚喊道:“五钱!定金五钱就可以!”
顾琼枝头也不回,继续向前走。
秦德威快步赶上来,一边追着一边说:“二钱,二钱银子总可以的吧?”
顾琼枝停住脚步,隔着面巾嫣然一笑:“小哥儿你没做过生意吧?新上街讨生活的?”
资深做题家、明清司法制度史博士秦德威下意识地反问:“你怎么知道?”
顾小娘子避而不答,直接提出了自己的方案:“你先写状子,能在县衙过了,然后再说打官司的定金。不然一切免谈,大不了这官司不打了。”
“这……也行吧。”人穷志短,着急赚钱的别无选择,实在无法拒绝甲方爸爸的要求。反正状书一般也没几个字,不费多少功夫。
只是这个小寡妇看似柔弱,然而并不好摆弄啊,秦德威暗暗感慨。
其实多想想也就能理解了,若真是逆来顺受的弱女子,如何敢与夫家闹到对薄公堂的地步?在封建社会旧时代,进衙门打官司这种事,可不是人人都有勇气,更别说女性了。
第六章 告状也是门学问
在县衙里面,秦祥秦差役办完事,心里惦记着秦德威,匆匆就往外面走。
一路走着找着,一直走到了衙前街上,也没看到大侄子身影。然后再向附近熟人打听,却得知,有个相貌英俊的小少年和顾娘子拉拉扯扯,一起走了。
秦差役登时就愣住了,这才多久功夫,自家这大侄子怎么就与顾小寡妇勾搭上了?莫非他真被那位小寡妇迷住了?
那可不行!自家大侄子可是清清白白好男孩,怎么能和大十岁的寡妇在一起呢?再有钱也不行!
那熟人又道:“我依稀隐约的听到,顾小娘子对小少年说,外面人多眼杂不方便,要去她家里呢!”
什么?两人还怕人多眼杂?还要去更私密的家里?秦差役下意识的大喝一声:“不可以!”
他捶胸顿足,简直痛彻心扉。苍天啊大地啊,他秦祥没有看住秦家唯一独苗,真是愧对兄长,愧对列祖列宗,百年之后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先人!
那熟人撇撇嘴,暗暗腹诽几句。也就你秦大脑袋才把自家侄儿当个宝,那小寡妇天姿国色,又是个有钱的女人,什么样的雄壮男人勾搭不上?还能真看上你那侄儿?
暂时把叔父忘掉的秦德威既然包揽了顾小娘子的官司业务,当然要先找个地方聊聊,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而且天色已经到中午了,能顺便解决下午饭更好,反正顾小娘子有钱。
但顾琼枝邀请说:“外面不是说话地方,小哥儿可来我家中,细细商谈官司之事。”
秦德威对于这个称呼不是很能适应,略微不满的回复说:“在下姓秦名德威,夫人道一声小先生就好。”
“是,秦小哥儿。”小寡妇这么一句回答,也不知是答应改口还是没答应。
秦德威顿时又感觉不好了,这小娘子可能比想象中的更难缠。
来的时候,顾琼枝雇了轿夫,连带着婢女就在街口那里等待。于是小寡妇就上了轿子,秦德威只能跟在后面步行了。
来到三山街那处宅院,顾小娘子先进了内院,另又让婢女领着秦德威在堂上坐定喝茶。
秦德威没闲着,仔细打量着这间待客厅堂。果然发现,这里陈设很简单疏漏,甚至还缺斤少两,很不符合顾娘子有钱人身份。
比如摆在主座两旁的梅瓶,看花色应该是有一对,但现在却缺少了左边那只。再细看桌椅漆面,有不少刮擦痕迹,还有些微微裂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