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轻风去
这架劝的真公道,两边都没得罪。
张佐冷哼道:“旨意都发下去了,难道能一直悬而无果?必须要有复奏。”
秦福有意强调了一句:“圣旨是皇爷的圣旨,复奏也只是给皇爷的。你们二人在这里争论应当如何毫无意义。”
毕云对张佐说:“这话不错,你我一同去面圣!”
“皇爷今日要修仙法!”秦福扔下这句,就走人了。他可没劝毕云去找皇帝,是毕云自己想到的!
不过皇帝今天要修仙,肯定不好打扰了,毕云也只能明日再觐见了。
忙碌的一天过去,到黄昏时候,秦福又回到了乾清宫。
他这样的乾清宫管事太监如果不能一天到晚御前侍候,如何与皇帝维持关系?其实说白了就是六个字,“早请示,晚汇报”。
秦福私下里曾经对皇帝说,这叫“晨昏定省”,成功逗笑了皇帝。
此时嘉靖皇帝正在乾清宫里南书房看书,秦福觐见,将自己今日差事奏报了一遍。
然后又随口说:“今日出去办差时,还遇到了张佐和毕云。听他们说话意思,只怕万岁爷明日耳根不得清净了。”
嗯,只说听到张佐毕云说话,不用再强调他们之间的说话方式是吵架了。
“所为何事?”嘉靖皇帝问道。
秦福非常如实的答道:“我听他们说了几句,是为一个罪臣冯恩的事情,毕云似乎不想把人交到刑部。”
嘉靖皇帝日理万机,终于从无数件事情里记起了冯恩案,不悦的说:“毕云真是老糊涂!张佐也跟着没长进么!”
水滴石穿的事情,话一次不用说太多,秦福奏报完毕,就要告退。
嘉靖皇帝突然又对秦福问道:“你说,毕云这是不是倚老卖老?”
秦福连忙又答道:“毕云乃是前朝旧人,蒙万岁爷圣恩信重,才得以操持东厂多年,他定然没有胆量跟万岁爷倚老卖老。”
回答天子的垂询,重在客观如实,以为逮到机会就直接进献谗言是最低级的做法!秦太监不屑为之!
事实上也是,毕云又不是藩邸旧人,哪有那么大的情分和脸面倚老卖老?
嘉靖皇帝不置可否,又问道:“那你再说,他哪来的胆量与朕讨价还价?还敢拉上张佐一起!”
听到这句,秦太监就懂了。天子的执拗脾气又来了,开始钻牛角尖了。
这才叫时机已到,可以下眼药了。秦福假装仔细想了一会儿,表演出自己是现想的,绝对没有预谋。
然后才犹豫的奏道:“臣心里琢磨着,毕云之所以大胆,应该是觉得可以利用陆千户的情分。”
这里所说的陆千户就是陆炳,嘉靖皇帝乳母的儿子,关系非常亲近的奶兄弟,去年中了一个武进士,然后就直接安排上锦衣卫千户了。
不是那种在勋戚里烂大街的寄禄挂名锦衣卫千户,而是正经的锦衣卫北镇抚司理刑千户!冯恩下了诏狱,没准儿就是给陆千户练练手了!
话不用多说,点出了陆炳,秦福就再次告退了。
嘉靖皇帝这样的聪明人,脑补能力值得相信,不用自己费劲去编造什么。
要是嘉靖皇帝产生“毕云胆敢拿奶兄弟来要挟朕”,或者是“毕云胆敢利用奶兄弟的情义跟朕耍心眼”这样的想法,那也不能怪他秦太监。
退出南书房,秦福回到了自己的直房,一边回想着今日的事情,一边静静的等待皇帝就寝的消息。
在皇帝就寝之前,他是不能睡的。
不过今日从高忠嘴里听到了潘真,然后还听到一个他不敢表现出任何兴趣的小秀才,而且也是绝对不敢主动去打听的人,到了夜间独处时,心就有点乱。
踏马的,肯定另攀高枝了,不然怎么中的秀才啊?
第二百七十五章 这就是政治
今天听到的只言片语,让秦太监多年来冰冷的内心有点躁动。
别的太监发达后,都敢去找回家人共享荣华,恩荫家族也是常有的事情,但秦太监却是不敢的。
他入宫背负着巨大的秘密,绝对不敢派人去南京打听消息,只能一个人深深的藏住秘密。
想当年,他还叫秦吉的时候,流落京师一事无成,贫困交加就不用细说了。
当时与一个叫麦福的广东三水县人合租了一处小院落居住。再后来,麦福说找到一条门路入宫,还没去时,又得了重病身亡。
然后渴望发达的秦吉就冒充麦福身份拜见太监潘真,最后以麦福的名字顺利入宫,在内书堂协助教习。
得到圣上恩宠后,“麦福”又向圣上奏请,说是有术法高妙的真人指点,把名字从麦福改成了秦福。
藏着这样的秘密,秦福怎么敢随便派人去南京寻找家人?无论多么忠诚的下属,也承托不住这样的信任。
所以在宫里的秦福秦太监,大家都认定是广东三水人,原名麦福,改名秦福,明明白白的写在履历上的。
今天秦太监被小秀才的消息搞得思绪凌乱,好不容易熬到天子就寝,也就准备洗洗睡了,可今天晚上轮值乾清宫的司礼监太监戴永又过来了。
秦太监只能按住心情,应付着说:“这大晚上的,戴爷怎得不早点歇息?难不成想在我这里小酌几杯?”
戴永摆摆手说:“当值之夜焉敢饮酒,就是今日听到个事情,过来转告给你!
你家里面人知道了你的消息,要上京城来投靠你了,去年年底就从广东出发了,距离京城应该不远了!”
秦太监心里大吃一惊,但面上不动声色,说:“吾辈以残躯侍奉君王,其实已经无颜面对祖宗,故而不欲使乡人知。
自进宫之后,我便易姓埋名,从不往故乡传信。而家人远在八千里外的广东,又是如何得知我的消息?”
戴永就是晚上值班无聊,找秦太监八卦闲谈来了,笑呵呵的说:“你还记得霍兀崖否?前年他被罚罪罢官,回乡闲住。
然后就是他将你的消息带回去的,这次你家人过来,也是跟着霍兀崖一起走的。”
霍兀崖指的就是霍韬,嘉靖初年最著名的大礼议功臣之一,常与张璁、桂萼、方献夫并称的。
另三个大礼议功臣都入阁了,只有霍韬没入,至今只享受三品待遇,主要原因是当年霍韬装逼没装好,搞砸了。
那时候嘉靖皇帝想超擢霍韬为侍郎,就像提拔张璁等人一样,这一批都是火箭干部。
结果霍韬连续三次拒绝侍郎任命,大概是想玩一个三辞三让的把戏,然后才勉为其难的接受任命,这样显得特别儒家特别有逼格。
可惜,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嘉靖皇帝他不继续配合了……
也许当时二十出头的皇帝还年轻,把持不住装逼之人的想法,真以为霍韬不想高升,就不再拿官职去侮辱霍韬的名节了。
前年时,图谋礼部官职的霍韬与更火箭的干部夏言结了死仇,互相攻讦陷害,最后夏师傅棋高一着,霍韬被治罪罢免回乡了。
霍韬和大学士方献夫是同乡,都是广东南海人,而南海与秦福“老家”三水距离很近。
所以霍韬就把秦福的消息带回了广东,带回了三水,于是三水麦家就轰动了。麦福还有个弟弟叫麦祥,一直就琢磨着北上京师投奔兄长。
霍韬毕竟是大礼议最大的功臣之一,又被起复任命为吏部右侍郎,这次他不敢三辞三让了,立刻收拾行李回京师上任,而麦祥就跟着霍韬一起上路了。
霍韬作为吏部右侍郎,沿途是享受驿站传乘待遇的,秦太监弟弟麦祥的消息也就一同传到了京师。
得知了前因后果,秦太监心里简直有一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这霍韬真踏马的多管闲事!
广东到京师,号称八千里路,而且还有宫禁隔绝,消息一般是不通的。
自己又是改了姓的,一般情况下,三水麦家人是不会知道“麦福”入宫的情况。
可偏偏有这么一个霍韬,被罢免回老家了还不闲着,居然专门把消息带回去了!
这时候,秦太监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家人”也在路上了,还是奔着冯恩这个钦犯来的。
因为北方河道暂时没通,秦德威不得不在聊城多呆两三天,拜见完已经将近一年半未见的母亲和后爹,秦德威就暂住在县衙官舍里了。
偷得浮生半日闲,秦德威终于有时间细细构思了。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极其缺少各方面信息,导致难以做出精确判断。
其实如果理中客的说起来,冯老爷狠骂首辅张璁、大学士方献夫、吏部尚书汪鋐是挺没道理的……
除了大礼议支持皇帝这项原罪,张璁是个不错的首辅,为人廉洁,敢于改革,勇于任事。
而方献夫人缘很不错,性格宽和平易近人,不象张璁桂萼这样招大臣们恨意。
汪鋐也是个很做事的人,在广东做官时,和窥伺海疆的葡萄牙人打过仗并战而胜之,见识过西番的船炮。
所以冯老爷大骂这三人的行为,秦德威心里并不认同,但秦德威却不能不支持冯老爷,这就是政治。
这时候,曾后爹忽然让衙役来叫秦德威过去。秦德威不敢怠慢,到了县衙后堂,曾后爹递给秦德威一张谕示。
秦德威打开一看,原来是新任吏部右侍郎霍韬的先导谕示,告知聊城县衙,大致某月某日会经过贵县。另外请贵县节约民力物力,不要铺张浪费的招待。
秦德威无语,怎么还能碰上霍韬了?他又起复了?
在历史上,这人可是夏师傅的“一生之敌”,从嘉靖十年一直到嘉靖十九年此人暴死,他的全部人生意义似乎就是拉夏言下马。
甚至到了,只要拼着自己损失一千,也要杀夏言一个八百的地步。
这样的人,似乎也有利用价值?秦德威想到了什么。
第二百七十六章 如果是我
心细的秦德威再看了一遍霍韬发来的谕示,结果又发现了槽点。略加思索后,又对曾后爹说:“这位少冢宰来者不善啊。”
少冢宰,吏部侍郎的官场黑话称呼。
曾铣感觉莫名其妙的,就这样一份模板套路文一样的过路谕示,你能看出什么?还能看出花来?
秦德威又手指划了划重点,“老爷你看,少冢宰还说要停留数日。从这个细节很蹊跷,只怕他想对你不利!
要知道,在正常情况下,赶路都是过完夜就走,不会再一个地方停留多日。”
曾后爹觉得秦德威可能有被迫害妄想症,质疑说:“北边河道不通,你不也要在聊城停留数日吗?别人停留就是蹊跷了?”
秦德威唏嘘不已,这个世间像自己一样聪明机敏的人还是太少了,非要让自己费口水去解释。
“第一,少冢宰还没到聊城,怎么知道北边河道不通?肯定是早有预谋在聊城停留了。
第二,北边河道不通也是德州以北,我是因为老爷你在聊城,所以才会在聊城等待。
而少冢宰为什么不去德州停留等待,再不济也可以去临清,为何偏偏也要在聊城?所以我说这个细节很蹊跷,老爷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曾后爹无语,为什么这便宜儿子眼中的世界,总是和别人不一样?
唉,肯定因为从小失怙,饱受风霜,所见黑暗太多,故而眼中缺乏光明啊,真是令人心疼。
秦德威又补充说:“老爷你知不知道,这位少冢宰霍大人乃是夏大宗伯的死敌?甚至可以说是头号死敌也未尝不可。”
曾后爹下意识的反问说:“那又如何?”
秦德威莫得感情的继续说:“如果是我,此次重回京师,必定做件要立威的事情,作为本朝名臣,他有这个资格。
如果是我,立威的对象肯定是夏大宗伯,上次他被治罪罢官就是因为夏大宗伯。
正所谓,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而且这也是展示给别人看的,让别人知道自己依然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