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轻风去
原以为在他离去后,高潮就该结束了,没想到后面还有波峦叠嶂、余音袅袅。
更没想到看起来傻呆呆的王美人,居然也是个狠角色……
那晚只想着,既然相见有缘,带飞一夜也算仁至义尽,但以后这工具人就没用了。
大家都是成熟的人,天明之后都有各自的生活,所以也没留个联系方式,后悔。
第二十四章 杠精本杠
差不多等待了半个多时辰,秦德威才听到叫自己的号。他赶紧走上县丞厅门口的月台,然后无可奈何的跪了下去。
实在没法子,只能入乡随俗,平民百姓见官哪能不拜?这也是秦德威念念不忘读书的原因,有了功名在身,至少能少磕几个头。
他偷偷瞄了几眼前方台基上的公座,这个后世知名的四铁御史,居然有点娃娃脸。
如果是娃娃脸的话,年纪可能就不好猜测了,看着像二十几,其实也许三十了呢。
小冯县丞拿着状纸,看了看署名里的“小学生”三个字,又看了看跪在月台上的毛都没长齐的小少年……
突然神目如电,大声喝道:“先有孀妇泣血上告,又有你这么一个小儿代为上堂,莫非是故示柔弱,诓取同情,以便曲意枉法?”
秦德威直翻白眼,这都什么跟什么?他代理案件,凭借的是专业素质,而不是其它因素!
只能回话说:“二老爷明鉴,其实小的是一个状师……蒙受苦主信用,特意代为奔走。”
因为在县衙排名第二,所以被敬称为二老爷的冯县丞冷笑不已:
“听闻健讼之人惯会生事,奇门花样百出不穷!就凭你一黄口小儿,也能做得状师?
本官生平最恨哄弄,看背后定有隐情!到底是哪个让你打前台的,到底意欲何为?可如实招来!”
秦德威无语,难怪叔父说这个县丞做事不太行。
咱这是上公堂做案子,你只看案情不就行了吗,总是扯着案子之外的事儿作甚?
一副生怕别人骗了你的模样,这是受迫害妄想吧?
秦德威又偷偷看了看两侧,值堂书吏都在神游天外,完全没有帮着不专业县丞清理案情的意思。
没办法,只能自己为自己辩解了。
“二老爷在上,小的真是此案代理状师,并非冒充生事,状书也是在下亲笔所写,此外并没有他人干系了!”
冯县丞狐疑的看了看小少年,对左右皂隶吩咐道:“拿纸笔给他!”
又对秦德威道:“你将状书原样写来,若有不对,定然重责!”
这个对秦德威而言毫无压力,再写一遍能有什么事?
他趴在石板地面上,笔走龙蛇,没几下子又重新写了一份,然后呈给县丞大人。这下总没问题了。
冯县丞低头比照了下,然后又道:“看来状书确试是你亲笔所写……但焉知不是别人指使口述,只是由你代写?”
秦德威差点一口积年老血喷出三尺,这冯县丞是杠精本杠吧!
这个抬杠式质疑,和上辈子时空那个“证明你妈是你妈”的段子有何区别?
可是受职业限制,他又不能和堂上老爷顶嘴抬杠,县官不如现管,普通没身份的小状师哪能和主审官对着干?
要不然,早就举例甘罗十二拜相啊,骆宾王七岁写鹅鹅鹅啊,王勃十四岁写滕王阁啊,张居正十二岁参加乡试啊——哦,这个事还要过七年才发生,等等神童事迹怼上去了。
所以卑微的小状师只能躺平:“斗胆恳求二老爷划下道来,小的如何才能证明自己就是状师?”
冯县丞走位飘忽,忽然又回了正题,不接秦德威的探招:“不与汝辈浪费工夫!还是来说说此案,本官尚有印象(主要是对苦主印象深刻)。
上次这顾姓孀妇已经来告过,本官念及宗族和睦,驳了回去,请族中及邻里调解。为何本次又来上告?
而且还变本加厉,罪名更重,定然是尔等状徒讼棍之流,为了些许好处费,背后教唆生事!”
您后最后一句说的都对,但咱就是不改……
其实秦德威一直也想搞清楚,冯县丞上次驳回状子是为什么?既然这位主审官居然主动提起,那秦德威当然要趁机问问。
低情商说法:“你上次怎么瞎几把判的?”
高情商说法:“二老爷明鉴,上次苦主告状被驳回,小的百思不得其解。想必二老爷定有深意,只是小的学识浅薄,愚昧不明。
今日上堂,斗胆请二老爷发下慈悲,不吝传道解惑之心,好叫小的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冯县丞咳嗽了一声,朗声道:“小子听好了,叫你知道本官导人向善之心意!正所谓,亲族诉讼宜缓而不宜急,宜宽而不宜猛。
亲族诉讼一旦对簿公堂,便失却回旋余地,毁伤亲族情分不可修复。
何况亲族诉讼多是一时气头,故而为官者可以有意拖延缓决,人为制造一个释放怒气的过程。
或家族内部自行调节,或当事人自行气消,以达为官者息讼之意。”
明清司法制度史博士秦德威皱着眉头想了想,这个司法思想似乎挺耳熟,下意识又问道:“这原文是哪一本书里写的?”
冯县丞下意识的随口答道:“公案辑要,第三卷 第一篇,嘉靖五年版的。”
……
……
雨一直下,气氛有点尴尬。
县丞和小状师大眼对小眼,突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相比之下,冯县丞更尴尬一点,毕竟他是背诵参考书被拆穿的那个。
秦德威想了半天应该怎么弥补气氛,不如吟诗。
他若无其事,缓缓开口道:“听闻二老爷德政之音,在下感动莫名,不由偶得一首小诗,就此献上!”
冯县丞愣了愣,就你还能写诗?而且还是顶着尴尬气氛,即兴而作?
不是说他想听别人歌功颂德,就是很纯粹的想看看,这个十二岁少年到底能写出什么东西。
秦德威急急忙忙吟道:“使君冯南江,出宰帝王州。乡老话甘棠,一官江水头。”
这诗没别的,就是尬吹!不得不用尬吹来以毒攻毒,缓解尴尬气氛。
南江,是冯县丞的号;甘棠,一个典故,比喻地方官之贤德爱民也。
秦德威发誓,他看过的所有网文中,吟诗场面都没有自己这次亲身经历尴尬。
冯县丞很意外,这个少年居然真的即兴吟出一首体裁合格的诗!
信口点评道:“你这首诗……听起来是离任送别之意,你现在拿出来给本官,是何用心?”
秦德威感觉体内的洪荒之力快压不住了。真踏马的杠精!难怪几年后嘉靖皇帝一度想弄死你!
第二十五章 公审之前
冯县丞拿起状子,沉吟不语。
秦德威趁热打铁说:“二老爷之本意诚然良善,譬如亲戚互相斗殴等事项,可以拖延缓冲,给亲戚消气和睦留有余地。
但涉及到财产纠纷,这并不是意气之争,不存在消了气就能解决的可能,反而更要速战速决。”
县丞抬头看了眼秦德威:“你在教我做事?”
秦德威闭口不言,杠精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冯县丞叹口气,不知为何,又想与秦德威聊聊天。
在县衙里,他与胥吏身份见识差异太大,聊不起来。与正堂知县或者其他同僚,更不好聊,没有谁能跟工作同事随便交心吧?
至于师爷之类的,还没来得及请。他这个县丞任命很突然,完全没心理准备,就从南京行人司过来上任了。
“听说亲民之官,至高境界就是政简刑清。所以纵然做不到无讼,也理当尽力息诉。”
理想与现实的差别,让没什么治理经验的菜鸡地方官冯县丞有点迷惑。
秦德威答话说:“上古大同之世,无大奸大恶之人,圣人治世,调解即可,所以无讼。
而今人心不古,无以规矩不成方圆。前贤又云,世移而事异,亲民官不妨以诉讼为教化手段……正所谓法治社会……”
“你又在教我做事?”冯县丞感觉面子上挂不住,又蹦出一句。
秦德威再次闭口不言,天都聊死了,不然只能吟诗了。
“这状子准了!”冯县丞终于做出判定。
又吩咐值堂书办:“开了牌票,命人前去传唤被告杨奇,原告左右邻里,以及杨博等人证,后日到堂候审!”
今天并不审案,审案日得另外择日。
提笔签押时,冯县丞目光又扫过状书上的“小学生秦德威”这个署名,忍不住问道:“小学生究竟是何意?”
终于等到有人问内涵了!秦德威早有准备,振振有词的解释说:
“小者,物之微也!又见周礼中,以小为附属佐贰。我有心向学,立志愿为县学预备,故而自称小学生!”
县学生员就是秀才,立志要当秀才预备队,那就是小学生!
“我看你也算聪明,但小小年纪多去用心读书,少做讼棍!”冯县丞很欣慰的勉励说。
到此秦德威完成任务,向冯县丞告辞了并退出县丞厅。
来到县衙大门,正好遇见叔父秦祥,秦德威便问道:“叔父可打听出来什么没有?”
来之前他曾拜托过叔父,打听下聚宝门分店掌柜被抓的内幕。
秦差役答道:“抓了那掌柜的人,乃是张、何二位捕快。”然后又警告说:“此二人乃是在董捕头手下听使唤的,你不要去招惹董捕头!”
这意思不言而喻,指使抓人封店的主谋,肯定就是董捕头了。
“叔父放心,我怎敢去招惹他!”秦德威说:“我只是想知道,这董捕头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能不能从中说和,花钱把人买出来。”
在衙门做差的人,经常遇到帮人说情的事情,秦差役也不以为奇。“这得去问问董捕头本人。”
县衙里面公房,大都是官员和小吏使用,不会留给衙役这种贱人多少地方。
所以很多有实力的衙役,都在县衙外头自设班房,有时候办事就在私人班房里办。正所谓私设公堂,就是这么回事。
董捕头的班房就在县衙东边巷子里,秦差役就带着秦德威过去找了。秦差役虽然混的不怎么样,去帮人说情的牌面还是有的。
江宁县虽然使用差役经常多达几百到上千,但绝大部分都是临时工,俗称帮役或者白役。
而“有编制”衙役,也就是吏部规定的固定员额也就六十个,秦差役就是其中之一。
班房里热闹非凡,董捕头正和三个手下打马吊牌,还有几个浓妆艳抹的粉头陪着坐在旁边,磕着瓜子儿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