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轻风去
王廷相哪肯放过如此廉价好用的童工,“据本官观察你过往事务,发现你很擅长整人,不对,是整顿风气,一定还有想法没有说出来。”
“真的没了。”秦德威非常诚恳地说,“在下以诗才闻名南都,大半才华还是在文学上面。
官衙事务其实并非在下所长,只是为了谋生糊口,才勉为其难做了几天,老大人勿要太过于高看在下了!”
王廷相气定神闲的抚须道:“本官为人向来赏罚公平,从不白白差遣别人,也不会亏待立功之人。”
秦德威无动于衷,你老大人再有本事,也给不了自己功名啊,这才是自己目前最需要的,别的秦德威还真不稀罕。
金钱?钱庄马上就要起飞;美女?他秦德威现在还不行啊;权势?只要不是属于自己的,那都是虚的。
王廷相很淡定:“我依稀记得去年有个把总指挥犯了点过错,被免除了恩荫一子为百户的名额?
你知不知道,武官的升降赏罚都是兵部拟定的?譬如吏部之于文官?”
秦德威:“……”
王大爷你真踏马的是个大爷!
王廷相又故作不屑道:“区区一个百户,对本官真是小事。”
秦德威亮出一双质疑的眼神,“被罚掉的恩赐,哪能再平白无故的赏回来?”
王廷相当然胸有成竹了,“很简单,若再立下功绩,就可以奏请将曾有的赏赐再还回来。
调人来守卫会同馆,等差事结束后,本官负责奏功就行了。”
“其实在下对于整饬官吏风气的工作,还是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秦德威若无其事的说:“只是刚才考虑不周全,不敢在老大人面前献丑而已。”
王廷相很宽容的说:“不妨,即便不周全,也可说出来共同参详。”
秦德威立刻滔滔不绝的说:“圣人曰过,三省吾身!下阶段可以根据圣人大义,主要安排自省!
具体来说,让南都各衙门六品以上官员、以及都察院御史皆要撰写自省书,认真反思自身的缺陷,做事的过失,是不是有愧对君恩之处!
除此之外,不只自身,还要反省本衙门存在的疏漏错失之处!
如此安排有两大好处,既能省去了大量清查人手,节省朝廷钱粮人力,又不会过于惊扰各衙门,造成人心混乱,更不会被指责过于苛刻凌虐官吏!
同时各人所交上来的反省书可以互相对照,说不定能发现出线索,如果有互相矛盾之处,便可以立案追踪!
即便都是官样文章,什么问题也没找到,但有如此多反省书汇总起来,一起向陛下表示愧对君恩并认真改过,门面上也能过得去了!
如此足以让老大人向朝廷有个交待,再加上前期那四个实际典型,不至于让朝廷追责大人办差不力!
总而言之,此策实乃一举多得,老大人你照着办就完事了!实在不行把钦差关防给我……啊不,失言了失言了!”
王廷相:“……”
你这叫官衙事务并非你所长?你这叫一点不成熟不周全得想法?就差让朝廷直接点你做钦差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激流勇退
转眼又是一个多月,时间到了七月,盛夏最酷热的时候已经过去。
就在近一个月里,南户部的胡侍郎、南都察院的唐佥宪、张御史都已经被罢官,先后解送北方京师去审问了。
至于青溪宅院和菜园,府衙交给县衙后,又被县衙送回秦德威手里,就是里面家具全都换成新的了。
所以府衙的华通判被判了个戴罪留任一年,差遣到苏州去督造金砖。
于是关于绣衣使者的都市传说又增加了不少,坊间传言绝代妖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直接把最有钱的新安(商)帮官场势力连根拔起,送到京师西市要杀一个人头滚滚。
南京城的茶叶销量又下降了一成。
就是秦德威的另一个目标,也就是应天府的江府尹为人做事都非常谨慎,也不轻易伸出手,导致秦德威没抓住什么问题。
但是南京城里有个善于送人头的江二公子啊!从江二公子身上能刮出一箩筐问题,然后死扣江府尹一个“教子无方、纵子为恶”就行了。
子不教父之过,连儿子都管不好,还当什么京兆尹?趁早挪挪位置吧,随便去哪个省当个按察布政,只要别在南京城碍眼就行。
总是有这样一个府尹顶在头上,他秦德威很没有安全感。
此时距离南直隶乡试已经不足一个月,南京城读书人的气氛又变了。
对大部分举子而言已经到了临阵磨枪的时候,正经的文会骤然增多,小道消息也是满天飞。
当然乡试这样的大典与小学生秦德威无关,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整理文书。来自全南京衙门的、大量的自省书,全都送到秦德威案头上,相当之枯燥而乏味。
对此秦德威很无可奈何,王大司马又不肯放自己走,自己出的主意,只能含着泪自己做。
只有偶尔通过请人来喝茶这种恶趣味,调剂一下自己的心情了。
南京城所有茶商很想集体请愿,请小秦先生别再说请喝茶了!
其实秦德威心里还是很麻瓜的,南京城在大明毕竟是京城规格,所以南京城里衙门规格同样也都很高。
作为一个会同馆临时工书手,在这么多二品三品的大衙门的自省书里寻章摘句、鸡蛋里挑骨头,秦德威就是胆子再大,也不免常有惴惴之意。
这种工作如果干到最后,会不会王大司马抛出来当个背黑锅的替罪羊?
在小说里,上位者都是这么干事的!看看史书,张汤、郅都、来俊臣、罗钳吉网这样的人,有几个好下场的!
虽然秦德威也知道,以王大司马的人品不至于如此,好歹此公在历史评价上也是正人君子那一类型的。
但秦德威仍不想把命运完全交在别人手里,再掐指一算,两个月书手期限没剩几天了,熬到时间离职走人才是正理。
反正做到现在,自己功劳苦劳一把抓,里子面子全都帮王大司马挣到了,而且王大司马私下里还不定赚了多少人情。
带飞到如此地步,也对得起王大司马庇护之恩,以及还给徐家一个百户的恩典了。
正所谓急流勇退、见好就收。就是看大司马的意思,似乎还是不太想放自己走……
秦德威正在胡思乱想时,王廷相从兵部来到会同馆并召见他,直接指示说:“不要在揪着江府尹不放了,松手吧。”
秦德威愣了愣,反问道:“这是老大人你的意思?”
王廷相点头道:“本官就是这个意思。”
这跟事先说好的不一样!秦德威不满地说:“老大人欲徇私耶?”
槽点太多,王廷相一时间竟然不知从何吐起,就你秦德威干的那些事,竟然还有勇气和脸皮质疑老夫徇私?
当然王廷相之所以突然改变态度放过江府尹,肯定也是被人公关了,所以被深知内情的秦德威指责徇私,实在也不好辩解。
他只能拿出上官的架子说:“本官自有考量,不须你来质疑!你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即可!”
“对老大人之令,在下不敢苟同!江大人确实不合适为京兆尹!”秦德威突然很刚直的顶了回去,不肯让步。
王廷相还是第一次这样被秦德威顶撞,面子上十分过不去,拍案喝道:“你只是个书手,没有自专之权,听令而行便是!”
秦德威叹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老大人视在下如刀笔小吏,那在下也就不厚颜留下了。正好书手期限将至,在下就此作别!”
随即秦德威行了个大礼,然后转身就往外走,走的还很快,几乎到趋步的程度了。
王廷相愕然,现在年轻人的脾气都这么大吗?一言不合,撒手就走?江南这地方士风果然浮躁,就该整顿!
眼看秦德威消失在大门外,王廷相又发了一会儿呆,突然醒悟到什么。猛然站起来以手加额,懊恼的说:“老夫着了他的道儿!”
秦德威这绝对是故意的!故意找了个由头与自己意见相左,然后假装负气辞职走人!
而自己碍于脸面,一时也不好直接开口挽留,然后他就一溜烟的跑路了!
想跑路哪有那么容易!王大司马连忙喊来中军官,下令道:“遣人去将秦德威找回来!”
从会同馆里跑出来,秦德威立刻雇了轿子,给了双倍价格,把自己用最快速度抬到江宁县衙。
回到阔别将近两个月的县衙,秦德威毫无陌生之感,从大门直入六房区域。
他一边走着,一边暗暗感慨,这里的人依然是那么热情,全都知道对自己打招呼;依然那么有礼貌,全都知道避道行礼。
完全不因为两个月不见就变得生疏了,难得,难得!
县衙六房在甬道两旁依次排列,秦德威走到礼房门前,对里面喊了一声:“姚礼书在否?”
然后便见礼房的姚司吏打开帘子迎出来,有点紧张的问:“小秦先生今日怎得来找在下?莫不是要请在下去喝茶?”
秦德威毫不客气的否认说:“呸!你也配去喝茶?”
姚司吏松了口气,然后又道:“说实话,还是有点想去的。传言身份不到六品,就没资格去喝茶。”
“别罗嗦了!”秦德威不耐烦的中止了寒暄,直接开口道:“快给我办个手续,用我当礼房书手!好歹我也是江宁县县民!”
姚司吏诧异的问:“是大司马不理你了,还是王怜卿不好玩了?你为什么要跑过来戏弄在下?”
第一百八十四章 难忘旧恩情
两人又扯了几句,姚司吏经过再三确认,终于知道秦德威并不是消遣人的,是要来真的。
于是姚司吏更惊吓了,自己这么小的庙,哪里放得下没事就捅破天玩的小学生!
秦德威见姚司吏磨磨蹭蹭犹犹豫豫的,也没个爽利意思沉下脸质道:“怎么?还讲不讲交情了?这点事也不肯帮忙?”
南京兵部和江宁县在行政关系上隔得很远,你大司马想从县衙调人用,那可是隔着好几级、又隔着条和块的差别,又需要足够说服力的理由,你不嫌麻烦你就来。
姚司吏连忙回答说:“在下这里当然没问题,只是要禀报县尊!”
秦德威质疑道:“征用个临时书手而已,你礼房开具文书,然后拿到吏房去存档,不就完事了?至于要惊动县尊?”
姚司吏实话实说:“用别人或许如此,但要用你,那肯定先禀报过县尊,不然打死在下也不敢擅自做主!”
秦德威无语,衙门里这些人,该胆小时也真胆小!便又催促道:“那你先写个文书,我去找县尊!”
姚司吏只能回房去,挥笔写完文书又拿出来交给秦德威。
秦德威转身就走,一路直入县衙后堂,居然没人拦他。让秦德威不由得习惯性感慨,警戒太松懈了,风气需要整顿啊。
迈过门槛,秦德威便热情的打招呼:“见过冯老爷!”
此时冯知县正愁眉苦脸,看着一尺高的刑名案卷。
不过趁着凉快去了一次南市楼街,怎么案卷又积压到这么多?最近正在整饬风气,不会被人举报渎职吧?
听到声音后,抬头就见传闻中的绣衣童子已经站在案前,心虚的下意识问道:“汝欲请我饮茶?”
秦德威:“……”
现在的人都怎么了,衙门里的人都这样亏心吗!不然为什么见面就是这一句?
秦德威不想说什么了,只管把手里文书放在案上,指着末尾道:“这里,签个字!”
冯知县点点头,习惯性的就提起笔,等要落笔时才反应过来,这秦德威现在踏马的就不是县衙的人,让自己签哪门子字!
又体会到了被小学生支配的感觉!顿感羞恼!立刻摔了笔喝道:“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