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造化斋主
三人寒暄之时,又有一人到来,却是自前日起就失了踪迹的方清月。
她瞥了一眼夏侯家的三人,见徐胜没有额外表示,便开口报告道:“我已按照信上的线索,通知了所有的举报人,也给他们留了盘缠,但有两家不愿意迁走,并拒绝了我们的馈赠。”
徐胜道:“去留是他们的自由,我们尽到提醒的义务即可。”
夏侯灵好奇地眨了眨眼,问道:“怎么回事,难道说那些写信举报的人其实收了你们的好处?”
想想又觉得没道理,倒不是说不可能做这种事,而是做了这种事,不该说给他们三人知晓,总不可能是存了杀人灭口的心思吧?
旁边的夏侯俊稍一思索,恍然大悟,郑重其事的对徐胜一拜道:“还是侠僧想的周到,亏我身为夏侯氏的一员,却只顾自己离开,将族人的安全抛诸脑后,实在惭愧。”
徐胜摆手道:“只是顺手为之。”
夏侯灵不解地问:“到底怎么一回事,能不能别打哑谜吗?”
夏侯俊解释道:“虽然侠僧没有公开那些举报者的姓名,但只要家族事后调查一下,谁跟那些被处决者有着血海深仇,就不难确认举报人的身份,届时他们的处境就很危险了,侠僧提醒他们离开,是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
哪怕同为宗族族人,有着相同的姓氏,也从来不是人人平等,照样有高低贵贱之分,那些冒死向徐胜求助的夏侯氏人,必然是家族中的底层,而杀人之后还能逍遥法外不受惩罚的,必然是家族中的高层,当事人虽然受刑身亡,可他们还有亲戚家人,有足够的能量对举报人进行打击报复。
或许短时间罪犯的家属迫于徐胜的威慑,不敢做得太急,可时间一久,威慑力消退,肯定有人会忍不住动手。
有鉴于此,徐胜便让方清月暗中通知那些举报人全家离开此地,最好迁往四谛郡,并主动提供路费。
夏侯灵听完解释后,用异样的眼光看向徐胜,落寞道:“我母亲被害,全族上下无一人站出来为我说话,都劝我想开一些,还说我母亲不是我母亲,我大娘才是我母亲,偶尔混迹江湖,见到的也全是一些道貌岸然之辈,什么江湖义理我全当笑话听,如今方才知晓,原来世上真有大侠,只是我运气太差,直到今日才遇见。”
徐胜笑道:“其实当年我也是一般想法,后来转念一想,既然世无大侠,何不由我来当,姑娘你若有志气,何必寄望他人,自己来做女侠不好吗?所谓求神不如求人,求人不如求己。”
“女侠……”
夏侯灵咀嚼了几遍,目光越来越亮,兴奋道:“侠僧说得对!与其埋怨这江湖没有真大侠,何不身体力行,由我来做,虽说我修为有限,做不得什么大事,但帮一帮普通人,剿一剿山贼土匪还是够的。”
夏侯俊摸了摸对方的头,以作勉励,接着向徐胜道:“侠僧可是要往南方去?”
徐胜颔首道:“夏侯兄可有什么好建议?”
“侠僧不妨先往西南方向,过飞马关,前往陈家堡。”
夏侯俊不等询问,主动解释道:“有了夏侯家的前车之鉴,其余世家必然对侠僧万般提防,但世家实力有强有弱,强如李家有四品灵修坐镇,弱如陈家仅有两名五品灵修。
“故而侠僧若途经陈家堡,陈家不仅不敢有丝毫敌意,反而要曲意逢迎,而侠僧不妨‘蹬鼻子上脸’,重演前日之事,宣言欲替陈氏族人主持公道,陈家虽然愠怒,却也不敢反抗,生怕重蹈夏侯家的覆辙,而且那两位掌权者我也见过,皆为隐忍受辱之辈,没有血溅五步的胆魄。”
唐徵明忍不住道:“我记得,陈家跟夏侯家世代姻亲,常有族人通婚,甚至定期举办踏春节,乃有通族之好,你这么坑他们没问题吗?”
夏侯俊笑道:“正因为是姻亲,才一定要拉他们下水,正如受陌生人嘲笑,我们通常不会介怀,而来自亲戚友人的嘲笑,反倒最难忍受,何况,作为通族之好,自然要同甘共苦,如此方显彼此情谊天长地久。”
唐徵明竖起大拇指道:“虽说第一眼我就看出来,你小子是个厉害人物,绝不像表面那般温文尔雅,但没想到你比我想象的更阴险。”
“多谢‘断岳枪’美赞。”
夏侯俊浑不在意的笑纳讽刺,令唐徵明如捶棉花,自讨没趣。
徐胜想了想,无非多绕几十里路,倒也没什么紧要,便道:“既如此,便承夏侯兄美意。”
夏侯灵拍手道:“若能让陈家人倒霉,这可再好不过了。”
夏侯俊又道:“陈家一旦屈服,剩下的世家必然有样学样,不敢有丝毫违逆,生怕自家吃亏,让别家占便宜,我便在此,提前恭贺侠僧威震济州。”
“希望一切能像夏侯兄说的那般顺利。”
双方没有同行,相互告别后,分道离开。
第两百一十八章 世家公敌
陈家堡。
“我来只为办三件事,公平、公平、还是直娘贼的公平!”
当徐胜在陈家族长亲自作陪的酒席上说出这番话时,在场的陈家长辈们纷纷变了脸色,或阴沉或涨红,并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那两位真正掌权家族大权的五品灵修身上。
气氛瞬间凝重,变得一触即发。
无须怀疑,此时只要有一人将手中酒杯掷于地,无论有意无意,现场都会爆发一场恶战,甚至突然冒出五百刀斧手也不足为奇。
然而,正如离别前夏侯俊描述的那般,这两位五品灵修皆是唾沫自干的隐忍之辈,没有一怒之下,血溅五步的胆魄,脸上写满了“慎重”,面对众人询问的目光,两人没有做出任何表示。
“为何停下歌舞,是谁下的命令?”
一人朝着堂中负责表演炒热气氛的乐师舞姬大声呵斥。
乐师舞姬如梦初醒,连忙接着载歌载舞,只是动作声音都不免有些走形慌乱。
“此宴不谈正事,只论风花雪月,大家停下做什么,该吃吃该喝喝,不要扫了兴致。”
宛若什么都没有发生,陈家族长强行将宴会进行下去,而几名心腹也纷纷装作不知,故作醉酒姿态大声嚷嚷,或是划拳或是行酒令,于是气氛再度变得热闹起来,只是陈家众人的表情难免有些生硬。
最终,宴会圆满结束,主客“尽欢而散”。
……
“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
族长陈朴回到房间,再也憋不住肚子里的怒火,一掌将桌椅震成碎末,犹然不能释怀,嚷嚷道:“我们请了白马郡手艺最出色的厨子,技艺最精湛的乐师,身段最诱人的舞姬,甚至没有追究他杀了我侄女一事,这般低三下四,便是泥塑的佛像也该感动了吧,这人到底是有多铁石心肠?”
房间内还有两人,一老一壮,正是陈家的两位中流砥柱——陈家族长自身只是七品灵修,负责处理族内事务。
老者陈素手中捧着刚泡好的香茗,淡然道:“侠僧行事铁面无私,莫非你今日才知晓?同门师兄弟犯了错,他也照杀不误,为何到了我们身上就要例外?难道就因为那点美食、美乐、美色?”
陈朴皱眉道:“话虽如此,可他也太不给我们陈家面子了吧?”
“确实,但那又如何?”陈素一边饮茶一边道,“我瞧见他的第一眼,便知晓此人是那种践行自身之道,绝不为外物动摇之人,无论你是屈身讨好,还是恶言相向,都不能改变他的意志,除非动用武力。”
陈朴犹豫了一下,看向中年男子,问道:“陈越,你跟长老联手,可有胜过侠僧的把握?”
陈越苦笑道:“夏侯家三位五品联手都不是侠僧的对手,就算夏侯俊这小子是新晋五品,实力有所欠缺,可毕竟也是五品,这点已经得到多方证实,不会有误。”
其实徐胜是先击败了夏侯韬和夏侯谋,然后再挫败夏侯俊,谈不上联手,但这种战斗的细节非当事人不可知,而夏侯家也不会将这段屈辱史详细说给别人听。
陈朴道:“我听说夏侯二老之所以会败,是因为灵格属性遭到了克制,夏侯家的灵格以妖属鳞种为主,我们陈家却是以妖属昆种为主,不一定会受克制,而且此处是我陈家的地盘,没必要讲究公平,完全可以多派几人,侠僧自身也不过是六品。”
“且不说人多未必有用,相互间若无配合,反成累赘,关键在于,便是赢了他又能如何?”陈素用恨不争气的语气道,“我都说了,此人意志坚定,践行己道绝不动摇,便是一时受挫,迟早也能卷土重来,以他展露出来的天赋,你觉得他何时能晋升五品?等他晋升了五品,我们陈家还能不能挡住他?”
陈越也道:“除非下狠手杀了此人,否则阻止不了他,但我们陈家敢杀他吗?”
陈朴无言以对,侠僧是莲花寺重点栽培的弟子,真要下狠手杀了人,必然要遭到报复。
四海盟或许不怕莲花寺的报复,可陈家只是四海盟的一员,并不等同四海盟,甚至各方常有利益冲突,勾心斗角不过寻常事,指不定就给盟友卖了。
陈朴恨恨一甩手:“这人怎么就不讲规矩呢?”
陈素慢条斯理道:“他不是不讲规矩,而是不讲我们世家的规矩,这世上的规矩有很多,有的是通行天下的规矩,有的是行走江湖的规矩,有的是地方风俗的规矩,有的是一族一户的规矩。
“规矩和规矩之间有的相容,有的相冲,相容的不必说,遇上相冲的规矩,却也不是小规矩就必须服从大规矩,具体还得看谁来执行,以及哪边执行者的拳头更硬。
“就好像我们陈氏不允许外姓之人在陈家堡周围四十里内砍柴,哪怕冬天冻死人也不准砍,这自然有悖于通行天下的仁德,可我们陈氏拳头最硬,别人只能服从我们。
“现在,侠僧就是用天下的规矩逼迫我们服从,而他的拳头比我们更硬,我们要么屈服,要么挨揍之后再屈服。”
陈朴听完这么长的话,情绪已然安稳下来,只是仍有些不甘心:“我们什么都不做就向他屈服,会不会叫人瞧不起,觉得咱们陈家怕了他?”
“咱们本来就怕了他,这又不是污蔑,”说话,陈越好似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出来声来,继而道,“直接屈服,丢面子,反抗之后再屈服,先丢里子再丢面子,夏侯家的前车之鉴不远,族长可要想清楚了。”
“这……”
陈朴仍是难以释怀,道理他都懂,但不是谁都能知行合一。
陈素叹道:“为了一点面子就得罪一位潜力无穷的强敌,这不是一族之长该做的选择,何况,或许一开始我们会受人嘲笑,可等到其他家族也步上后尘,咱们陈家混在其中,就显得毫不起眼,只剩一个夏侯家要背负不自量力的笑名。”
陈朴愕然道:“素弟的意思是,侠僧并不是因为侄女一事,刻意冲着咱们陈家来,他是要走到哪管到哪?”
“如果你仔细观察过他的眼神,就不会傻乎乎地问出这个问题。”
“可、可他就怎么就敢?这么做可是要成为世家公敌的,便是莲花寺也不可能永远保护他,此地须不是燕州!”
“这就是你为什么晋升不了六品的原因,你缺乏抛下一切,孤注一掷的决心,每个人的神魂都有其强度,体现在外就是对信念的执着,而你的信念实在太薄弱了。”
陈朴张了张嘴,终究难以辩解,只能长叹一声,道:“早知如此,还不如提前整治族内冤案,让侠僧来了也只能空手而回。”
陈越哈哈笑道:“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就算侠僧要替人伸张正义,也得先有人向他喊冤,不能无故插手别派事务,他做事还是讲江湖规矩的。”
陈朴闻言,神色一动,提议道:“或许我们可以警告全族,并且派人监视,不准族人暗中接触侠僧。”
陈素摇了摇头,无奈道:“你这么做,只会让族人离心离德,信不信你今天这么做,明天那些本来念着家族情分,不愿举报的人也要站出来向侠僧喊冤。”
陈越亦道:“族长,你还是赶紧下决定吧,要么举全族之力,跟侠僧拼个你死我活,要么就一跪到底,他说什么我们就配合他做什么,别想着其它有的没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唉,悔不当初啊。”
第两百一十九章 再添队友
徐胜本来做好了与陈家交手的准备,甚至当天晚上让全员提高警惕,防备陈家派人偷袭,虽然正常而言,对方不可能做这种事,但总不能将自身的安全寄托在别人的理性和道德上。
当然,事实证明,夏侯俊对家族姻亲的判断一针见血,陈家或者说陈家的掌权者十分理智,并未选择鱼死网破,而是选择了妥协,是夜风平浪静,蛙鸣阵阵,无事发生。
翌日,陈家族长和两名五品灵修均未出面,他们派出了一位类似于“大管家”的人物,其人面相忠厚老实,对徐胜提出的要求无不应允,并主动分派人手捉拿犯人,以及传唤相关的证人,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丝抵触情绪——至少脸上没有流露出来。
双方配合之下,整个审判过程可谓波澜不兴,与夏侯家那次鸡飞狗跳的热闹截然不同,不到一个时辰便已结束,一些边缘的陈氏族人甚至对此毫不知情。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徐胜只审判了四起案件,不到夏侯家的一半,但这并不代表陈家的家风比夏侯家清明严正,关键在于夏侯家那回,有夏侯灵的母亲陈氏的尸体抛砖引玉,说服力十足,人们都相信徐胜是来真格的,认为他有足够强的实力也有足够大的胆魄,故而愿意冒险一试。
相比之下,陈家这回没有上演一些戏剧性冲突,不免缺少说服力,有些人在权衡利弊之后,还是选择了忍耐。
不过,反过来看,那四名举报者没有看到任何的实证,就愿意把身家性命押在徐胜身上,可见“侠僧”之名已经渐渐在济州传播开来,即便不是江湖中人,业已有所听闻,甚至得到了群众的普遍认可,只是尚未达到深入人心的级别。
“罢了,虽然我愿意替他们主持公道,但也得他们站出来喊冤才行。”
徐胜倒不认为那些人选择慎重有什么不对,倘若换个沽名钓誉、畏难而退的家伙来主持公道,只怕那些举报者都要被族中仇家整死。
但世间之事,本来就不是有好的起因就能得到好的结果,以成败论英雄才是惯例,正如股市老手被熊市套牢,股市新人恰逢牛市身家翻倍,这类例子并不罕见。
而且也从侧面证明,这些人所怀的仇恨与怨气,尚未到不顾一切的地步。
方清月看了一眼身后的陈家堡,遗憾道:“若我们再多留一日,举报者应该能翻两番。”
“那样做的话,就真的形同宣战,陈家再怎么能忍,也不至于被人在脸上踩了几脚还能无动于衷……其实只一个陈家倒也罢了,宣战就宣战,倒也无须担忧,可这会影响到我们接下来的行程,一旦做得太过,甚至会逼得济州的世家联合起来,届时我们要面对的就不是各地的世家,而是整个四海盟,因此得拿捏好度。”
徐胜还不至于战翻了一个夏侯家,压倒了一个陈家,就得意忘形到认为整个济州世家都怕了他。
说到底,四海盟跟莲花寺不同,后者是统一的门派,讲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前者只是一个松散的联盟,联盟成员各有各的利益,立场并不统一。
比如那些地盘不在徐胜行程途中的世家,必然对徐胜的做法乐见其成,此刻指不定正在敲锣打鼓,聘请说书人宣传“侠僧扬威夏侯府”,从而看夏侯家的笑话。
徐胜一行人的实力足以令单个世家忌惮,从而迫其退让,但面对整个四海盟就显得力不从心,真要触动了世家根本的利益,他们不会在意一个莲花寺天才弟子的身份。
方清月本就是克己的性格,立时自省道:“是我一时骄纵了,从长河城到陈家堡,一路太过顺利,令我生出了妄心,忍不住想要更进一步,然而世道依旧艰险,食肉者可以容忍一日无肉,却不能接受终日无肉,欲行大同于天下,仍是任重道远。”
徐胜道:“终究是能力有限,不得不屈从于世,越是心有志向,越要谨言慎行,如履薄冰。”
一旁的庄道长忍不住道:“两位实在太苛求自己了,贫道一路无言,非是无动于衷,实是侠僧之举前所未见,贫道心中早已翻江倒海,不知该如何置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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