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见异思剑
四散奔逃的人群被火光映成大片大片黑压压的剪影。
人们每年都会耗费巨量的银钱去制造烟火,用以渲染祭祀神明的大典,但灾难真正来临时,他们信仰的旧日存在竟没有一个来护佑苍生。
咻咻咻的声音不断响起。
火粒不断在天空中炸开。
它如此美。
美的像是对世人的嘲弄。
……
殊媱赤着脚在雪原上飞掠。
大灵乾树赐予她的梦境在脑海中不断回放。
那是她童年唯一的温暖。
也许是她的过去太冰冷黑暗,于是这微末的暖意也让她生出付出一切的决心,又或许,拯救大灵乾树只是她的执念,她过去为了这个执念做了太多的事,如果她现在放弃,那她也就否定了自己的一切。
她在雪原上奔跑、跌倒、爬起,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她终于来到了浩劫的边缘。
她无法冲破神战的结界,进入更深处,只能在外面心急如焚地等待。
殊媱试图从那毁天灭地的光潮中看到什么。
但除了偶尔闪烁过去的人影以及坍塌破碎的虚空,她什么也看不到。
神的战争本就排除一切。
哪怕她已是人类中的佼佼者。
过了很久。
很久。
光潮终于退去。
殊媱不知是谁赢了。
她也不关心是谁赢了。
她赤着脚,走过这片燃烧着的雪海,向圣树院的所在奔跑过去。
圣树院已被毁于一旦,里面的人不知是提前撤走了,还是已死于非命。
她穿过火光未灭的废墟。
忽然,她踩到了一副骨头,骨头将她绊到在地,她挣扎着爬起,仰头望去,眼眸骤然空洞。
大灵乾树像是烧了起来,一片赤红,原本瑰丽多姿的神树此刻像是一根烧火棍,唯余绝望与崩落之美。
神树已经完了。
这株她心中真正的父王,已毁于一旦。
风吹动火焰中的叶片,声音也显得沉寂。
沉寂之中,脚步声在身后缓缓响起。
“妹妹,你来了啊,你也是来看父王的吗?”
殊媱的身后,红裙破碎的魂泉幽然而立,那夜偶遇之时,魂泉对殊媱半点都不友好,此刻却是换上了亲昵的称呼,“你比父王的其他子女都要强,他们早已不知逃到了哪里去,而你却来看祂了呢凭这一点,我愿意承认你是我的妹妹。”
“我与你不是同一个父王。”殊媱的声音同样空洞。
“妹妹说什么傻话?”
魂泉笑了笑,她看着赤红将死的神木,凄然道:“不过,我们的父王虽然是伟大的生命,下场却是如此的凄凉呢……妹妹呀,你还不知道吧,大灵乾树赖以生长的土壤就是父王的心脏啊,神木的种子生长在父王的胸腔里,无时无刻不汲取着祂最后的力量,现在,父王的力量已被榨尽,哪怕没有我与皇帝,它也该枯萎了啊。”
“种子……心脏……等等,你……你在说什么?”
本已绝望的殊媱陷入了更大的震惊之中。
接着,她向前望去,才发现,那火光遮掩的破碎土壤之下,赫然裸露着一副大得惊人的尸骸!
龙王的尸骸!
尸骸被密密麻麻的树根缠绕着,树根最密集之处,正是龙的心脏。
如果林守溪与慕师靖在场,一定会认出这个场景——这一幕在三界村几乎一模一样地发生过,当初的地宫之底,扶桑树的根系就是这般与苍碧之王的心脏纠缠,阻止了苍碧之王的苏醒。
原点的种子对于龙有着天然的怨恨,它们只以龙的心脏为养料!
没想到虚白也与苍碧有着相似的命运。
“妹妹,你既然来了,就去祭奠一下父王吧,我背叛并残害了祂,祂在天有灵,应是不愿见到我了。”魂泉淡笑。
殊媱一动不动,如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时至今日。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一切。
原来大灵乾树就是虚白之王。
原来……那位她所厌恶的龙主,就是她梦境中慈爱抱拥她的父王。
第410章 姐妹(四)
“怎么会.....”
风与火的碎屑拂面而来。
殊媱的面颊在光暗中闪烁,与魂泉同色的银发也迎着风火飘舞,宛若魂帾。
她始终以为,父王住在龙主殿中,虽然年迈,却依旧保持着精明的头脑,在幕后运筹帷幄着一切。她也始终以为,大灵乾树是真正的神灵,祂受囚于圣树院,选定了她来拯救,但.....
眼前的一幕宛如噩梦降临,撞碎了她的一切想象。她想要逃离,却是双膝发软,险些跪倒在地。
原米,她当初在圣树院感知到的龙之气息,就米自于虚白之王。
大灵乾树某种意义上只是抽取虚白之王力量的器具,真正承受千刀万剐的,始终是这具埋在地下的王之尸骸。
她厌恶自己的龙血,也厌恶她的同族,可她追寻的威严慈爱之父,竟然并不存在......那只是一个误会。
厌恶与挚爱是这误会的两面。
现在,大灵乾树燃烧,虚白之王死去,无论她追寻的是什么,都已是水中捞月一场空。
她杀人无数,却谁也没能拯救。那她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这一切......是你做的?”殊媱涩声发问。
“嗯,父王诞生我之前,本就身负重伤,骨血残缺,诞生下我之后,更是虚弱到一度陷入了沉眠,祂沉眠之时,我将原点遗留人间的种子种入了祂的心脏,神木飞快生长,破坏了他本就残缺不堪的心。”
魂泉不吝解释,她幽幽一笑,道:“我才是龙主殿与圣树院真正的主人。”“你背叛了父亲。”
殊媱的声音像是被剥落了情感,听不出半点波澜。
“嗯。我背叛了他,我的鳞片也因此受到背叛的诅咒,变成了血的颜色,但我没有背叛父王的意志,父王无力去做的事,我会替他完成。”
魂泉抚摸着殊媱银色的长发,捧起一缕在掌心看,悠悠道:“你是在恨我吗?哎......这些年,父王诞下了许许多多的子嗣,我知道,这是他的最后意志的挣扎,他或许是想留些血脉在世上,哪怕是与人的混血,也或许是希冀着某个子女能有出息,将祂重新唤醒.....神临死前也会挣扎啊,虽然这样的挣扎并无意义。”
魂泉微微一笑,继续道:“你若记恨我,只管记恨就是,我看不清你的未来,但是,妹妹啊,你好好休会现在的无能为力的软弱吧,将它变成力量,来找我复仇。“
殊媱还没有从真相的震撼中解脱出来,无暇去想复仇这么远的事。她只是说:“你现在杀掉我吧。”
魂泉一怔,笑问:“这是心如死灰了?”
“你现在不杀我,你会后悔的。”殊媱固执地说。这只是一句狠话,没有任何可以实现的可能。
魂泉摇首,不作多想。“你怎么在哭?”
魂泉看着这个并不熟悉的妹妹,感到诧异:“按理来说,你与虚白并不交集,你冷漠嗜血,杀了这么多人,竟还会为父亲的死流泪?”
殊媱闻言,摸了摸脸颊,才发现,自己真的在哭。....
王主城中。
初鹭跪坐在仙邀身边,同样哭个不停。
仙邀虽及力克制,但初鹭依旧能感受到她在逐渐陷入分裂与癫狂,仙邀仰着头,看着旧日祭奠的烟火,她的瞳孔中并无神色,只是漠然地倒映出满天的火光。
很久之后,终于不再有火粒升上天空。烟火燃尽。
天空重新黑了下来。
仙邀的眼眸也黑了下去。
初鹭恐惧丁这种安静,想说些什么,仙邀却先丁她开口:“初鹭,你可以帮我个忙吗?”
这个问题一经提出,初鹭就猜到姐姐要说什么了。
果然,姐姐说出了她早有预料并恐惧姐姐说出口的话。
“杀掉我吧。”仙邀说:“亲手杀掉我吧,趁着我还没有彻底疯掉,我想清醒地死。疯狂于我而言,与死亡无异,甚至更加残酷。”
“我不要。”
“你不愿意帮我么?”
“可是,姐姐以前活的也不清醒啊,若没有忆之灵根,你始终活在你自我编织的虚幻里,姐姐已这样活了几百年,为什么不能再活下去呢?”初鹭问。
仙邀沉静下去.
“疯掉后,我会杀了你。”仙邀说。像是诅咒,也像是赌气。
可是。
仙邀没有等到自己的死讯。
相反,她的体内,花之灵根竟真像是一朵失去水分的花,蔫了下去,不再躁动。
初鹭也感觉到了异样。
她的体内,忆之灵根也淡去了。这是.....
初鹭抬起头,与仙邀对视,片刻后,两人同时望向了圣树院的方向。她们都感应到了......
大灵乾树已被毁灭,那是真国的原初灵根,它被毁去之后,所有的灵根都变成虚弱不堪!
这对于绝大部分修道者来说,可谓是百年功业付之东流,可仙邀却因祸得福,反倒捡回了一条性命。
初鹭也明白了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