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见异思剑
她定下了心,在风雪中盘膝而坐,婀娜仙姿静谧似画。
宫语是仙人,是人神境的仙人,她早已达到了形神契于天地的境界,故而神动灵飞之间,宫语以道心投映万物,看到了截然不同的景致。
她听到了雪原的哭声。
那不是冤魂恶鬼的哀泣,而是一种宛若吟唱的空濛之声,仿佛有看不见的幽灵在大地上飘荡,终日为故去者唱诵挽魂之歌。
接着,雪白的原野上,长百上千的黑色魂魄飞了起来,它们像是受惊的飞蛾,在光线昏暗的天地里飞舞不休。宫语全神贯注地凝视,不由心头一惊—这些黑色的魂魄赫然是数也数不清的断肢与脏器。
“回去吧,回去吧....."宫语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视线向上,宫语看到了一个飘浮着的残缺头颅,头颅正幽幽看她。
“回去吧,前面的路走不通的,旧神在这里设下了藩篱,所以妄图穿过藩篱的生灵,都会被无情地切割成碎块,成为这片诅咒之地的养料,回去吧,不要去送命了....."
这个头颅说的是神山的官话。
宫语想起了娘亲笔记上的记载,当时,宫盈与另一行小队分道扬镳,那行小队的所有人去了另一个岔路,然后他们像是被雪原吃掉了,再也没能回来。
“你是.....徐猜?”宫语问。
“徐猜么.....我似乎叫这个名字。”
歪斜飘荡的头颅悠悠飘过,他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看过三百年前神守山北行弟子的死亡名单。”宫语说。“三百年前......神守山.....爹娘.....”
头颅麻木地开口,他像是在回想,但什么也想不起来,最后,他只是说了一句:“原来我真的死了啊。”
他的眼神麻木空洞,可以想象,死亡之前,他的肉体与精神遭受了怎样惨痛的折磨,而这句话中流露出的悲伤,也是他最后残留的情绪了。
“节哀。”宫语说。
头颅的神智像是耗尽,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说:“回去吧,现在回去或许还来得及。”
“多谢前辈好意。”
宫语答谢了一声,却是摇头:“养育我的爹娘已然仙逝,教育我的恩师却在这藩篱之后,我比当年的爹娘更强,这道藩篱拦得住他们,但拦不住我。”
头颅气球般飘走,与其余魂灵一同诵念哀歌,雪花从天空中飘落,坠到了宫语的肩头。
宫语静谧如千年幽湖。....
·.....
“慕姐姐,你最近修炼得怎么样?”
巨人王殿里,小禾结束了一个小闭关,她舒展着身躯走出时,看到慕姐姐正坐在高高的窗沿上闲赏风雪,便来到她的身边,询问近况。
白裳玄丝的少女悠悠地望着窗外的雪,平静地说:“有时候,我觉得修道无甚意义,它就像是人在雪地里行走,道行越深的人,留下的脚印也就越远、越深,但只要一夜大雪刮过,再深的脚印也会被掩埋干净,既然终会掩埋,又何必执着地走入那并不温良的雪地里呢?”
“哦.....”
小禾凭借着自己对慕师靖的了解,立刻得出了结论:“慕姐姐这段时间修行止步不前,并无寸进,对么?”
慕师靖双臂环胸,俏脸紧绷,淡淡道:“我是在冲击瓶颈。”“我可不记得元赤境有什么瓶颈了。”小禾说。
小禾一路破境,顺风顺水,若非与林守溪的分别令她耗神太久,她甚至有可能打破小语最年轻仙人境的纪录。
这虽是实话实说,但落到慕师靖的耳中,却更像是挑衅。
“哼,你这小丫头,张口闭口喊着姐姐,心里却根本不尊敬姐姐.....与林守溪一个德行。”慕师靖幽怨地说了一句,下意识打过去一拳。
小禾抬起手臂,以腕挡着这拳,接着手腕一转,借着巧劲轻描淡写地将这拳拂开。
慕师靖受了挫,不服气,变幻招式又打了过去。
小禾常年与林守溪切磋武艺,拳脚功夫早已练至化境,她不需要动念,几乎凭借着本能拆解慕师靖的招式。
慕师靖凌厉的进攻被小禾春风化雨般—拆解,慕师靖越打越气,招法也频频出错,一度被小禾打得手忙脚乱,疲于防守。
“小姐,你们在做什么?”殊媱看到这一幕,好奇地问。
“哦,我在教巫幼禾一些制敌的武功,以及拆解的招法。”慕师靖面不改色地说。
殊媱点点头,露出羡慕之色,问:“小姐能指导一下我吗?”“你能赢过小禾,我就教你。”慕师靖说。
殊媱虽对这个对她痛下过杀手的少女心怀忌惮,可一想到可以得到小姐的亲传,也不免跃跃欲试。
慕师靖用央求的眼神看着小禾。
在外人面前,小禾也颇给慕师靖面子,她从高高的窗沿上跃下,双膝一沉,猎豹般扑向了殊媱。武学比试中,殊媱不可能是小禾的对手,没走过十招,这位银发少女就被小禾踩在了地上。
“巫姐姐好强。”殊媱由衷道。“是小姐教的好。”小禾说。
殊媱望向临窗看雪墨发飘然的绝美少女,崇敬之意更浓。
殊媱走后,小禾回到了慕师靖身边,将如雾的眼眸眯成月牙,笑着问:“我对慕姐姐不错吧?”
“嗯,再接再厉。”慕师靖清清冷冷点头。
“哎,慕姐姐这般傻,要是有一天,小禾不在慕姐姐身边了,慕姐姐该怎么办呢。”小禾忧心忡忡地说。
“我才不傻。”
慕师靖下意识反驳了一句,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她蹙起眉,“不在身边......你说什么胡话呢?”
“玩笑话罢了,慕姐姐别放在心上。”小禾说。
“这可不好笑,再说这种话,姐姐可要罚你了。”慕师靖严肃地说。“是,小姐。”
小禾乖顺点头,没有忤逆慕姐姐的威严,只是,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张开了双臂,抱紧了慕师靖。
“嗯.....小禾怎么了?”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慕师靖身体一僵。
“能遇到慕姐姐真是幸事哎。”小禾说。
“当然啊.....只是,你忽然说出来做什么?”慕师靖有些不好意思。“姐姐不爱听吗?”小禾仰起头,凝视她的眼睛。
慕师靖与小禾对视,雪发少女双瞳终年弥漫雾气,一如花季少女飘忽不定的心思,令慕师靖捉摸不透。
林守溪恰好探望完初鹭回家,一回家,他就看到了两位紧紧相拥的少女。“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林守溪并未当回事,只随口发问。
小禾却是佯作惊惶,柔柔弱弱地说:“慕姐姐,我们偷情被夫君发现了哎,这下可怎么办呀?”
“别怕,我们姊妹情深,大不了私奔就是,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慕师靖傲然道。
“嗯,慕姐姐说的对,姐姐不会抛下小禾的吧?”小禾露出了楚楚动人的神情。
心怀正义的慕师靖哪里受得了小禾这样动人的注视,这下子,她怀中抱拥着的,仿佛真的是一位受尽夫君委屈,想要逃出火海的少女,慕师靖拍了她的秀背,坚定地说:“好,姐姐带你逃。”
说着,两位少女真就翻过窗户,跃入外面的风雪之中了。
林守溪看着这一唱一和的两个小戏子,心想不过是潜心修行了半个月,这两个小姑娘怎么又欠收拾了呢?
林守溪配合地追了出去。雪地里。
“他追上来了.....你说,我们能逃掉吗?”慕师靖神色紧张,很是入戏。“不知道哎,但我知道.....”
小禾甜甜一笑,道:“我知道,我只要跑的比慕姐姐快就够了。”慕师靖一愣。
小禾已运转仙人境界,从她身侧飞掠过去,并站在不远处的雪地里,背过身,双手负后,踮起足尖,对她吐了吐舌头。
慕师靖心知上当,想要痛斥小禾的不守信用,林守溪却已来到了她身边。“慕姑娘打算去哪?”林守溪微笑。
慕师靖也不跑了,她委屈地咬住下唇,抬眸看了林守溪一眼,说出了那两个熟悉的字:“轻些。”
偶尔的打闹冲淡了真国的严寒与压抑。太阳在慕姑娘的求饶声中坠下了山谷。
夜幕里,林守溪沐浴更衣后回到了房里,休憩片刻吞服了一些丹药,准备继续修行。
门却忽然被推开了。小禾走了进来。
她也刚刚沐浴过,湿漉漉的长发披在雪白的新裙上,瓷白的肌肤与淡绯的唇都沾着水色,雪发雪裙的少女一如月华勾勒的精魄,晶莹剔透,纯白动人。
小禾掩上门,来到了林守溪的身边。
“明日就是旧日祭奠,今夜不好好休息一下么?”小禾问。“能安静修炼,本身也是一种休息。”林守溪说。
“也是。”
小禾回想起过往生离死别的种种瞬间,笑着点头。“小禾来做什么?”林守溪问。
“妾身思念夫君,不能来陪一陪吗?”小禾一脸无辜地反问。林守溪听到小禾用这种语气说话,总觉得有些心慌。
这半个月没日没夜的苦修里,他强行用种种灵丹妙药叩开了仙人境第二重的大门。当年初见楚映婵时,楚映婵便是仙人境的第二重,时隔两年,他的境界终于与楚仙子平齐。
但也因为苦修,他与小禾、慕师靖相聚的时间少了许多。他望着少女清美的脸颊,不由心生愧疚,将她拥紧。
小禾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嗅着嗅,林守溪的身上带着沐浴过的草木之香,很好闻,她忍不住在他脖颈上亲了一口,随后,她的唇儿一路求索而上,咬住了林守溪的嘴唇,并用略显严厉的口吻问:
“半个月过去了,夫君是不是忘了什么呢?”小禾柔声问。
“忘了.....什么?”林守溪心虚地说,一时也想不起自己遗漏了什么。“夫君说,要给小禾煮粥喝的呀。”小禾说。
林守溪这才想起此事,忙道:“我这就去给小禾煮粥。”“不必。”
小禾按住了他的胸膛,将他推倒在地上,随后拆解开他外罩的白裳,露出了少年肌肉分明的胸膛,“夫君好好躺着就是。”
林守溪不明所以,却是听话地照做。小禾顺着他的嘴唇一路吻了下去。
月光透过云幕,遥遥地将清辉洒向尘世,雪花在澄澈光束中飘然飞舞,与风合奏出夜的歌声。清寂凄美的雪夜里,雪肩半袒的小禾跪坐在夜色里,横吹直衔,气质与凉夜融为一色,如无声吹奏的伶人。
许久。
少女像是累了,她娇慵地趴在林守溪结实的胸膛上,月光恰好将他们笼罩,小禾精致的侧颜在月光中纤毫毕现。
她一如既往地露出甜美的微笑,檀口半张间,话语轻柔道:“好喝哎,多谢夫君款待哦。”
雪发少女的眼睛微微睁着。她双眸迷离。
一如整个婆娑世界。
······
次日。
万众翘首以盼的旧日祭奠终日开幕。
整个真国都会为这场盛大的典礼而狂欢。
真国所有的大人物们,都会齐聚在古老的王主城中,他们会在祭奠的最后,代表整个真国向古老的旧神们献上忠心与祝福,令怨怒的魂灵得以安歇,故去的神明得以永眠。
大焚宗中。
初鹭正坐在镜子前,不断地给自己鼓励。
经过不断努力夺取了名额的她也要前往王主城,参加十三灵宗试道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