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见异思剑
灰衣人立在竹楼前,以拳抵心,躬身等待。三花猫抬起爪子按了按,示意他们免礼,却又道:“本尊还没玩够,不想回去。”
“尊主大人不要任性了,魔巢、龙鳞镇、三界村,当今此三处安危系于你一身,今后还会更多,你须担负起使命来。”老人语重心长地说。
“哼,本尊英明神武,无需你们劝谏。”三花猫冷冰冰地说。
老人无奈一笑,将那邪性的许愿灯收回,他盯着林守溪手中的无字书看了会,冷不丁道:“你这本书阴气颇重啊。”
“哼,本尊觉得就你这阴气最重。”三花猫盯着那几个纸扎,看着她们红扑扑的脸颊,还有些犯怵。
它身子一蜷一跃,直接跳上了林守溪的肩膀,一边用爪子梳理着自己三色相间花纹繁复的毛发,一边对着灰衣人说:“总之,本尊还没玩够,现在不回去,谁来也不回去。”
灰衣人面面相觑。
“本尊都已消失五日了,这五日里你们都没有发现,非要等本尊自投罗网才知道?真是一群久疏战阵的乌合之众。”三花猫对他们展开了严厉的批评:“这般玩忽职守,若让村长知道了,你们可知自己是什么下场?”
灰衣人齐齐单膝跪地,请尊主原谅。
“算了,尔等先退下吧。”三花猫居高临下,威风凛凛地看着他们,说:“本尊再玩一夜,明日清晨,本尊自己悄悄回去,保证不让任何人发现。”
“不可。”灰衣人齐声道。
“你们想抗旨?”三花猫抬起前肢,利爪从肉垫中探了出来。
灰衣人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飘来,转眼将竹楼围住。
“可恶,你们还当本尊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猫吗!”
三花猫见他们无视君威公然抗旨,很是羞恼,它连忙拍了拍林守溪的肩膀,“区区小卒岂需本尊亲自出手,大将军,本尊命你拦住他们!”
“……”
林守溪看着这出突发的闹剧,还未捋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这只三花猫帮他弄了本急需的秘籍,拿人手短,他也做不出当场叛变的事。
“今晚你们先退下,待明日清晨,我亲自送……送尊主殿下回去。”林守溪说。
“大将军中肯。”三花猫喵喵叫。
可他们哪里会听这个便宜将军的意见?
老匠人以竹杖笃笃敲打地面,埋在溪水中的石灯苏醒了,它们灯芯转动,将笼罩竹楼的光吞饮入腹,黑暗宛若飘散出溪水的寒气,占据了一切的空隙,转眼之间,石灯好似构筑起了结界,将光平整地切割在了外面。
灰衣人借着黑暗动了,他们动作敏捷,像是一缕一缕穿窗而来的风,转眼扑到了林守溪的身边。
“大将军小心!”三花猫的猫瞳是此间唯一还在发光的东西,但这等微末之光自保不易,如何能破开眼前的黑暗?
当初它第一次出逃的时候,就是被这黑灯阵围住,然后被一大麻袋……不,乾坤寰宇袋所捉住的!
它对于这位黑衣少年的身手还算信任,可他长得这般漂亮,就怕身手也是花架子啊……
三花猫心跳不停,她听到了衣裳破风的声音,那是刀锋出鞘般的锐啸,与此同时,无形的黑浪鼓噪骚动,翻涌而来,已近在身侧……不愧是宫廷中豢养的高手,黑暗非但没有对他们的行动产生干扰,反而令其更加如鱼得水!
“小心左边!不……是右边!”
“还有上面!”
“脚边好像也有!”
“四面八方都有!”
三花猫手忙脚乱地指挥着。
接着,它感觉到自己趴着的身躯也在动,似有什么在空中交锋了,碰撞声传入它的耳朵,密集如鼓点,明明那么轻微,却带给了全身无名的战栗感,三花猫猫毛根根竖起,在短暂的害怕后收获到了难以言喻的痛快。
它觉得自己就像是骑在战马上挥舞斩马刀的女战神……不,是骑着夭矫天龙争战万重天的女帝!
三花猫也不在乎输赢了,它挥舞着爪子,凭借着自己的本能与热情进行指挥。
“前面……后面也有!他从左面来了,快躲开!”
“好像不止四个人……”
“我们逃吧……”
它正指挥得起劲,风声却是骤歇,周围的躁动降至冰点,死寂成了黑暗唯一的旋律。
怎……怎么了……三花猫大惊,它连忙伸出肉垫去摸了摸旁边的头,生怕自己的大将军给人斩首了。
笃,笃——
老人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拐杖敲地的声音再起。
黑灯解除,光亮重新沿着竹子的缝隙落入了楼中,三花猫环顾四周,几乎惊呼出声。
一切像是没有动过,灰衣人依旧立在四角,手中持着漆黑的木剑——他们不敢在尊主面前动真正的刀枪。
“这……这是……”三花猫震惊:“将军还学过魅惑之术?”
三花猫的叫声震动了空气,细风吹过,他们手中漆黑的木剑像是黄瓜,被有序地切断,化作无数圆片滚落在地。
“我将他们穴道点住了,稍后会自行解开。”林守溪将湛宫推入鞘中,扣回腰间。
“我们俩真是太强了!”
半晌,三花猫才意识到他们赢了,欢呼雀跃。
林守溪打败他们并未花多少力气,他也更加明白云真人当时的话了……在成为神选者的那刻,他们就是世所罕有的天才,短短十日的努力就超越了他人数年的拼搏。
这些黑衣人身手不错,看得出来是经过训练的,但他们似乎都是普通人强行开脉修行,境界连杀妖院的少年都不如。
不过也是,真正的修真者恐怕早已赴往神山,又会有几个留在这偏僻荒蛮的山村?
林守溪手握古卷,迎着老匠人惊诧的视线走出门去。
竹屋溪流皆抛在身后,只剩孤家寡猫以后,三花猫终于从得意中走出,渐渐感受到了一丝后怕,它趴在少年的肩上,顿也有了如履薄冰之感。
“老实交代,你……你到底是什么来历?”三花猫问。
“你怎么在发抖?”林守溪反问。
“天寒……本尊,本尊没穿衣裳当然冷,你不穿衣裳试试!”三花猫当然不承认自己是害怕。
“我是什么还不得看尊主册封?”林守溪微笑道。
“嗯,也对,你还挺忠诚的嘛。”
三花猫拍了拍他的肩膀,认同了这种说法,它探出脑袋,盯着他腰间的剑,问:“这柄宝剑是何来历啊?本尊观它砍木棍如砍柴,想必是柄太古神剑吧?”
“嗯……这是我宿敌的剑。”林守溪说。
“宿敌的剑?”三花猫眼睛闪闪发亮,有脑补出了一场大戏,“杀宿敌,夺宝剑,不愧为本尊座下上将,有万夫莫当之勇!”
“……还好。”林守溪也懒得解释真相了。
“对了,你这柄剑可是天外陨铁所铸?”三花猫问。
“何出此言?”林守溪反问。
“方才战斗之际,本尊隐约看到你的剑在闪烁,宛若星辰明灭,古往今来,神剑均为陨铁所铸,想来你这柄也不例外了。”三花猫借此表达自己对当时的战局细致入微的观察。
先前战斗之际,林守溪并未动用多少境界,他甚至闭着眼,仅凭感觉出剑,故而未注意到湛宫的异样。
是那小丫头来找我了吗?
林守溪状似随意地将手搭在剑上,手指摩挲过剑鞘,意识如蚕丝般无声黏附,很快,识海中的画面清晰了起来。
——小姑娘果真坐在剑的前面,姿态前所未有地乖巧。
她今日没有穿心仪的襦裙,而是换了便于比试的衣裤,那头乌黑绸滑的发上也没有了珍珠流苏的装点,只扎了个干净而英锐的马尾,娇小的少女双手叠放膝腿,低着头,下颌显得尖尖的。
林守溪知道,这种小时候家里过分宠爱的孩子,在经历了第一次毒打之后通常要陷入低谷很久,弄不好道心还会走向极端。
“你怎么了?比试成绩还好吗?”林守溪以心声开口。
少女一惊,她抬起头,微红的眼睛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然后才望向了身前的剑。
“你来啦。”
少女声音活泼了些,她一边抬起稚嫩的手压着留海,一边将手搭在身前的鞘上,让画面保持清晰。
“我很好呀,我比试成绩也挺不错的。”小姑娘挤出了一丝笑容,颊畔泛起了浅浅的酒窝,“我进了前八名呢,不算多差了。”
“一共有多少人?”林守溪问。
小姑娘脸上稀薄的笑容飞快消散,她的眼睛偏到一边,双唇压了压,模棱两可道:“反正……挺多人的。”
“那你遮着头发做什么?”林守溪继续说,“把手放下,让我看看。”
“不要。”小姑娘倔强道。
“你额头上有伤,我看到了。”林守溪平静道。
小姑娘檀口微张,本就飘忽的眼睛更加闪烁不定,她在犹豫中落下了手。额前的发被她的手压得平平的,隐约可以看到发后隐约有一片墨般晕开的青紫色。
“嗯,当时我赢了嘛,有些得意忘形,不小心从比武台上摔下去了,磕到了额头。”小姑娘轻声说:“下次我一定会戒骄戒躁,更加小心的。”
她为了掩盖自己的心虚,也没有给林守溪说话的机会,自言自语道:“其实比试还没有结束……还剩八人的时候我头有些疼,便告病中止了,我娘说七天后继续比。”
“你生病了吗?”林守溪问。
“也许吧。”小姑娘说。
“现在生病了,七天后怎么办?”
“七天后,呜……”
“你能一直生病吗?”
“……呜。”小姑娘双手捧着脸颊,面犯愁容:“呜呜……我好头疼。”
她知道这个影子哥哥很聪明,自己是瞒不过他了……
参加比试的有十六人,其中八位是家族中的子弟,另外八位是家族培养的少年高手,以前她总能拔得头筹,所以她也一直以为自己天赋过人,直到昨天才明白原来是黑幕——他们都在哄她。
由于她愈发骄纵无度,这一次爹爹亲自发话,再没人让着她了。
她赢下第一轮就几乎花了全部的力气,还是险胜,第二轮的时候,更是初一交手就落了下风,几回合之后,她发现自己几乎没有一点胜机,而对方似乎刻意要让她丢脸,也未速胜,而是用密不透风的招式一点点击溃她的心理防线。
过往她总是第一,怎堪受此侮辱,无奈实力不济,无法取胜,只可临时装病,头疼倒地,倒地的时候还不小心把头磕了——这下是真的头疼了。
“早知道我以前好好努力了,如果时间能回到半年前,我肯定每天按时起床睡觉,好好听课,认真练剑……”她轻声忏悔着,但现在后悔已晚了,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该丢的人总是要丢的。
林守溪原本打算借她帮忙向神山传递消息,但现在看来,她估计没脸去找她爹娘说话了……
另一边,小姑娘又嘤嘤地哭了起来,她背过身去抹着眼泪,给林守溪留下了一个娇小的背影。
“不是还有七天么?这七天你打算怎么做?”林守溪问。
“我……我……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