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1158 第571章

作者:御炎

这些人都是大明的审计精英,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经验丰富的大牛。

不仅如此,苏咏霖还自己亲自加入了审计工作当中。

熟悉苏咏霖的官员都知道苏咏霖非常擅长数学,大明专业的审计团队所拥有的数学运算能力,诸如12345的数字和四则运算等数学知识都是苏咏霖早期传授给苏家人,用在苏家私盐集团的审计工作当中。

后来加入到胜捷军、光复军中的粮饷司吏员们都是学习苏咏霖传授给他们的数学计算方法,将阿拉伯数字和四则运算用在了账册上,并且引入了统计学的概念。

从这一点上来说,苏咏霖是大明所有计吏的祖师爷也不为过。

而他带过来的人也是当初苏家私盐贩售集团时代就开始负责这方面工作的老手领队的团队,在他们面前,休想讨到半点好处!

黄河工程的审计工作是分段进行的,因为每一个工程段都有不同的物资需求和人力、资金需求。

为了更好地调拨物资和分配物资,田珪子主掌的黄河工程复兴会总部下面分设徐州分部、邳州分部、东平府分部和济南府分部四个分部,分别掌控一大段的工程。

物资通过田珪子控制的总部和四个分部之间的运算协调之后得出需求数目,这个数目给到中央,经过中央财政部的审核再予以发放,彼此之间有一套完整的流程。

既然出了问题,苏咏霖就要查出到底是哪个地方出现了问题。

第0814章 苏咏霖将会成为理想最强大的武器

因为物资数量极大,钱货数量极大,经手办事的官吏数量极大,苏咏霖对审计工作素来非常看重。

虽然说他刚刚立国,国家百废待兴,这个情况下一般王朝的政治都会相对清明,但是贪腐是无处不在的。

贪婪存在于人的本性之中,这是无可避免的,又不是人人都能控制自己的欲望。

只不过复兴会的新官员比起旧官僚来说,多了一层道德枷锁。

曾经,儒家士人也是拥有属于他们自己的道德枷锁的,但是在如今儒家为自己构建的道德枷锁已经内部消化的情况之下,复兴会出身的官员在廉洁程度上肯定比儒家官僚要好。

但要说完全不存在,苏咏霖自己也不相信,许励就是那个例子。

所以审计工作查的不仅仅是旧官僚主政的地区,对于复兴会官员主政的地区,更是联合当地复兴会组织和司法部门往死里查,要是这些机构还没有搭建起来,那就立刻搭建起来。

山东已经确定有问题,东平府分部和济南府分部的账册肯定有猫腻,所以现在苏咏霖需要对开封总部、徐州分部和邳州分部进行核查,先把这三个分部搞清楚。

没事最好,他就能全力以赴主攻山东。

可要是有事,他也不能当做没看到。

但凡有点蛛丝马迹就一定要给揪出来,害群之马从一开始就不能有,从最开始就要严厉制止此类问题,把他们找出来,杀掉。

否则黄河工程迁延日久,必然会产生越来越严重的窝案,乃至于影响到黄河工程的最后质量。

比起这些旧官僚,苏咏霖更加不能接受的是复兴会官员主政地区出现贪腐情况,那会让他很有挫败感。

内黄县的事情发生一次就够了,他不能允许更多的地方发生,这是他派遣更多的工作组前往地方巡查的原因。

如果理想不能成为阻挡现实的武器,那就为理想添砖加瓦,让它武装起来。

苏咏霖将会成为理想最强大的武器。

致命武器。

苏咏霖一面在开封、徐州和邳州三地核查账目,一面有关注着天网军十一行动组对山东问题的调查。

泰安州复兴会分部主任胡玮也按照苏咏霖的要求继续调查泰安州物价上涨的问题,并且向其他周边几个没有复兴会分部的州发起调查。

山东地区的状况比较特殊,既是苏咏霖起家之地,火烧的正旺,但同时也是旧官僚士绅的大本营,终年刮着凛冽的寒风。

在战争年代,靠着战争的摧残,利用金兵的贪婪和凶残,苏咏霖正大光明的掌控了一些无主土地,控制了当地的政权,掌控了资源和人口,从而建立起了足以对抗金国、保证自身存续的基业。

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整个山东地区非常之大,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地区是苏咏霖在当时的情况下无法插手的,只能委任给原先就占有那些地区的旧官僚士绅掌控,按照旧有规矩运行。

这些地区和正在复兴会控制之下的其他地区完全不同,复兴会控制之下的地区正在进行的如火如荼的大变革,而地主士绅们控制的地区完全没动弹。

复兴会控制地区,农会建立起来,农民翻身做了主人,接受扫盲教育,大部分人都开始认字,本身拥有土地、牲畜和农具,不用承担苛捐杂税。

因为税收政策的改革,农民可以保留大部分劳动所得,不仅可以维持温饱,偶尔还能吃的不错,税吏不能额外加税,农民的辛勤劳作可以增加储蓄,于是家庭未来可期。

地主士绅控制地区,农民大部分都是佃户,处在残酷的剥削之中,生产所得的六成到七成都要被地主夺走,甚至还有八成的。

维持温饱都很困难,常年吃不饱肚子,堪堪能保持在饿不死的状态,基本上都是文盲,没有几个认字的,浑浑噩噩,几乎就是主家的奴隶。

完全不同的两种状态出现在同一片土地上,颇有点魔幻现实主义的色彩。

所以按照规律来看,山东地区本该是阶级矛盾最尖锐、斗争最为激烈的地方,但是因为苏咏霖的刻意控制,这里才没有出现动乱。

过去是没有。

但是现在不一定了……不,是一定会出现动乱。

如果不是苏咏霖的选择,地方上的乡农会和村农会早就带着农民们杀向那些地主豪强的控制地区,去解放他们的兄弟姐妹们了。

所以面对此时此刻的情况,苏咏霖颇有些愧疚,认为自己手软了。

不过以后不会了,他再也不会手软了,他很快就会前往山东,带着当地的贫苦农民们,敲碎身上的枷锁。

在苏咏霖领队审查账目的时候,泰安州复兴会分部主任胡玮把第二份报告送到了苏咏霖手上。

他在报告上提及不仅仅是泰安州,他发现济南府、东平府、淄州、兖州等地都有不同程度的物价上涨,且上涨趋势比较奇怪,与正常年份的物价上涨并不一致。

以至于地方上有些民情动荡。

包括粮价在内的很多生活物资的价格都上涨,要是民间没有反应,反而就很奇怪了。

苏咏霖看过报告之后,更加确定山东的窝案性质恶劣,且涉案金额绝对数量颇大。

物价上涨这种事情对于一个国家而言不一定是坏事。

而且就传统观念来看,只要粮价不是太离谱,地方官员也都没有向中央汇报的理由。

传统上的官府对商业不是很重视,因为盐价掌控在官府手上,所以只要粮价维持稳定,其他的就都能稳定住,普通封建官僚也不会特别着眼于这种事情。

反正老百姓有粮食和盐吃就不会闹事不会造反,地方官员也能安下心来搞东搞西。

不过苏咏霖立国之后,定下了一个物价上涨的汇报机制,要求地方政府按季度向中央政府汇报当地的物价情况,尤其是粮价、煤炭价格等等关乎到民生的物资的价格。

财政部对此有一个详细的汇总记录,每个季度都会给出一份各地物价上涨或者下降趋势的报告给到苏咏霖,让苏咏霖对全国经济形势有一个大致的判断。

作为配套措施,苏咏霖才设置了国家采购粮食进行储存的计划,为的就是防范天灾人祸引起粮食紧缺,苏咏霖也清楚,当前社会阶段,他只要控制住粮价和盐价,就能维持社会的基本稳定。

在这个制度确立下去并且得到切实有效的执行之后,大明朝各地区的粮食价格确实被控制的很好。

但是这一回,山东部分地区连粮食价格都开始上涨,并且没有任何足以影响粮食产量的灾情出现。

粮食储备足够,市场供应也没有出现问题,没有灾情汇报,没有流民报告,但是粮价却在上涨。

只有一个解释。

市场上流通的钱币数量变多了,多的还不是一点点,不是那种正常的带有繁荣性质的多。

苏咏霖想到了一个让他感到很不愉快的专业术语,他并不想往那个方向去想,但是现实告诉他,情况可能就是如此。

这帮人很聪明,借着大量资金合法流入山东民间的档口,暗中操作了一波,试图瞒天过海,把脏钱变成干净钱。

要不是有了十一行动组的确切情报,苏咏霖也只会认为是自己的操作引起了山东的物价上涨,并不会过于关注,搞不好就让这帮虫豸瞒天过海成功了。

还好,这帮虫豸百密一疏,露出了狐狸尾巴。

于是苏咏霖让胡玮继续密切关注山东各地的物价上涨情况,并且按时向他汇报,然后又传令给十一行动组,询问十一行动组的调查状况。

而苏咏霖自己依然留在开封,对开封、徐州和邳州进行账目核实。

苏咏霖猜测自己的南下与公开审核账目的行为必然会引起山东那帮人的紧张,他们在近期一定会做点什么以应付自己即将对东平府分部和济南府分部的账目核查。

人一紧张、一急就会犯错,只是不知道他们犯的错能否被十一行动组察觉。

第0815章 田珪子仍然像最初那样对着苏咏霖露出笑容

审查账目的同时,苏咏霖也把自己为什么再次南下这件事情原原本本的和田珪子交流过了。

对于许励的事情,田珪子感到十分愤慨,而对于江育的事情,田珪子只是连连叹息。

“当初咱们还在定海县贩私盐的时候,我对江育还不是很熟悉,与他也没有多少次交谈,只是记得他学东西学得很快,其他人三五天才能背熟的东西,他一天不到就能滚瓜烂熟,脑袋非常好使。

所以他后来在战场上立功,又做了大兴府尹,管理起了复兴会的组织部,我才觉得算是人尽其用,而且在工作上,他也没有出过纰漏,管着两摊子事情,他倒是如鱼得水一般……”

田珪子和苏咏霖走在开封城墙上,一边走,一边叹息:“可是谁曾想,他居然会变成这样,和上等人又有什么区别?”

“人是会变的,从一而终的人不是没有,但是绝对很少,同一个人可能曾经是上等人,后来却能变成坚定的复兴会员,既然这样可以,反过来也是一样。”

苏咏霖慢慢踱步,慢慢说道:“只是我没想到那么快,那么快江育就变了,古人总说权力和金钱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改变一个人,现在看来一点也没错,哪怕他曾经是那么真诚的与咱们追求共同的理想。”

“可惜是可惜,但是既然他犯了错,就没什么可说的,现在趁着他还没有铸成大错,先把他的职位拿掉,总比以后真的铸成大错,拿掉他的脑袋要好。”

田珪子说着,长叹一声道:“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终究发生了。”

“这也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现在却不得不面对。”

苏咏霖缓缓道:“话虽如此,事情也要办,他身上的组织部主任的职位已经经过会议允许,同意把它拿掉了,至于朝廷内大兴府尹的职位,之后也会由吏部负责拿掉,至于最后复兴会员的身份,我想……还是给他保留吧。”

对此,田珪子没什么意见。

“他到底没有犯下大错,保留他的会员身份,也算是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吧……阿郎,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安排江育?是把他放逐回家耕田种地,还是……”

“我打算让他反省一阵子,然后把他放到黄河工地上来,从一个最底下的工程小队长开始做。”

苏咏霖站在城墙垛边上,远眺着黄河工程的工地,开口道:“他原本不是这样的,我觉得,他是高高在上的时间有点久了,以至于他忘了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思想上出了问题,行为作风上也颇为混账,本该严惩,但是他终究没有犯罪,我打算最后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反省一下,重新从最底层开始做起。

这一次,他要是能凭借自己的功劳重新站起来,倒也算是他的能耐,要是站不起来,就让他这样烂下去吧,你说呢?”

田珪子没有反对,点头赞同。

“阿郎的决定我是赞同的,的确应该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反省一下他自己的过错,至于其他的,就看他的造化了,他要是执迷不悟,不肯悔改,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嗯,那就这样做。”

苏咏霖点了点头。

少顷,他又满心忧虑的开口道:“山东的事情我不知道牵扯到了多大范围内的人,我当然是希望没有咱们的人牵扯其中,可如果真的有,我也不会觉得奇怪,经历这些事情之后我算是明白了,丧失信念的人什么时候都有,并不看时间长短。”

“丧失信念的人,就算开除、斩首也不为过,阿郎何须忧心?”

“这方面我当然不会忧心,我所忧心的,无非是我本以为咱们共同的理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遏制这种事情的发生,然而事实上,遏制的效果似乎并不太好。”

“这是难以避免的,人之本性如此,阿郎何须苛责自己?”

田珪子开口道:“山东之事,情况非常恶劣,但是阿郎能在这个时候做出如此决断,我认为是完全正确的,在革命的过程中,总会有人掉队,这并不奇怪,只要队伍的方向不变,继续向前,就可以了。”

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看向了田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