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炎
苏咏霖长叹一声,缓缓道:“当初,你是我很看重的一个人,你的能力很强,学习任何东西都很快,所以刚刚进入中都,我就任命你做大兴府尹。
我不仅任命你治理中都和大兴府,给你最大程度的信任,还推荐你做了咱们复兴会的组织部主任,因为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你能办好这些事情。
但是现在,我发现你的脑袋却好像已经不那么清醒了,你看看你,居然那么干脆彻底的向我下跪,那么到了其他地方,你也会很享受他人向你下跪的感觉吧?你已经认为有人比你更高贵,所以你当然会认为有人比你更低贱。”
江育一边浑身发抖,一边低下了头,不知所措。
“就算你不说,我也感觉到了,有些东西在你心里复活了,那种我们竭尽全力要粉碎的东西在你心里复活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东西在你心中复活了呢?而且你就丝毫没有感觉到这些事情是不对的吗?”
苏咏霖扭过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江育:“别跪着了,站起来说话。”
江育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没有站起来,自顾自的陷入了回忆。
方才苏咏霖的问题让他很是在意。
他恍然间意识到自己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
最开始,对于身边那些点头哈腰满脸谄媚之色的旧官员们,他是打心底里厌恶他们的,不想和他们为伍,与他们待在一起都非常难受。
只是因为行政工作少不了有经验的他们,所以他才被迫接触他们,与他们共事,但是心底里他从来都没有把他们当成自己人。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是那一次他生病,整个府衙的官员吏员跑前跑后为他寻找名医药材治病的时候吗?
还是那一次他给老母亲过生日,结果整个府衙的官员吏员都跑来给他那辛苦一辈子的老母亲贺寿、齐刷刷跪了一片恭贺老母亲生日快乐的时候?
亦或是那一次他心爱的大黄狗病死了,结果一群府衙官吏哭的比他还要伤心的时候?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感觉到了权力的美妙滋味,感受到了权力带来的人上人的感觉,感受到了被众星拱月般的愉悦感?
好像都可以算是吧?
生活中点点滴滴的改变,一点一点的让他接受了这群喜欢拍马屁说好话、急他所急想他所想的旧官员们。
从最开始的排斥,到后来的接受他们存在,再到后来隐隐有些享受他们的存在,觉得他们的存在让他感到无比的愉悦。
到现在为止,似乎已经有点离不开他们的感觉了。
他生病没有人来看他就会很不舒服。
老娘做寿没有很多人来贺寿他就会不太爽。
有人在公务上顶撞他就会让他非常不爽,以至于怒火冲天,非要让此人意识到自己不可侵犯才算完,甚至还会降低此人的职位,或者让此人去做一些又苦又累的活计。
很多东西好像都是一点一滴缓缓改变的,等到他终于注意到这种改变不太对劲的时候,居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
我……
好像真的变了。
江育一句话都没有说,一点反应都没有,苏咏霖让他站起来,他也没有动弹。
这无疑让苏咏霖失望透顶。
“居然连站起来都不愿意了……诸位,你们看到了吗?一个人一旦跪下了,就很难再站起来了,所以,你们一定要引以为戒啊,千万不要学他,千万不要觉得跪下去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跪下去容易,站起来,可就难了。”
说罢,苏咏霖开口道:“以江育现在的状况,已经不能胜任复兴会组织部主任的职位了,所以我提议,拿掉江育组织部主任的职位,让他好好休息一阵子,反思一下自己的得与失,支持的请举手。”
苏咏霖率先举起了手。
毫无疑问,与会众人毫不迟疑的跟着举起了手。
苏咏霖点了点头,把手放下。
“没有人反对,组织部可以明确这个决定了,尽快办完手续,组织部接下来的工作由副主任暂时承担起来,下一任主任的任命就在下一次会议中决定。”
江育的组织部主任职位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被拿掉了。
他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就像一个走在沙漠中追逐着绿洲、到头来却发现绿洲只是海市蜃楼的口渴旅人一般。
苏咏霖没在意他,而是再次提起了自己之前的提案。
从山东开始,对旧官僚、士绅、地主豪强之类上等人发起毁灭性打击,将他们彻底解决掉,复兴会要开始做正事了,与上等人的共处在洪武三年彻底结束,洪武三年往后,复兴会要负责给他们送葬,为他们建立墓碑。
提案顺利通过。
会议决定,因为短时间内不具备全面发起打击的可能性,所以将采取阶段性打击的措施。
苏咏霖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以山东贪腐案为由发动针对山东士人阶层的毁灭性打击。
将他们一鼓作气逐出朝廷,铲除他们的势力,毁掉他们的根基,将他们掌握的生产资料全部收归国有,首先在山东范围内完成这场革命。
并且将其掩饰为对山东系文臣的政治打击,迷惑朝中其余派系,使他们认为这是对他们有利的事情,从而放松警惕,为进一步清算燕云系和外族系做好准备。
这场行动结束以后,大明朝廷中不会存在元从、山东、燕云、外族四大派系,有且只有一个派系,那就是为大明全国福祉而奋斗终生的那个派系。
为了把戏做全套,洪武三年三月十九日,苏咏霖宣布自己将再一次离开中都,前往开封视察黄河工地动工情况,进行一番考察。
第0813章 苏咏霖南下开封
当知道苏咏霖要再一次前往开封视察黄河工地的时候,赵惜蕊没有和上次一样试图阻止。
而是贴心的帮苏咏霖准备衣服,收拾行装和一些他日常习惯使用的东西。
“这一次不拦着我了?”
苏咏霖笑呵呵的看着给他收拾行装的赵惜蕊。
“那自然啊,这一次又没有大水,你要去视察黄河工地那算是体恤民情,是好事,我当然不会拦着你。”
赵惜蕊把一件衬衣仔细的叠好,放在了包裹里:“但是话又说回来,现在天气刚刚转暖,你记得多穿几件衣服,千万别着凉,你可是咱们的皇帝陛下,生个病都算是天下大事了。”
“我当然知道我活着有多重要了。”
苏咏霖走到了赵惜蕊身边,握住了赵惜蕊的手:“这一次南下,我可能要多待一些时候才能回来,家里你多照看着一些,无论是孩子,还是父母,你都要照应着。”
“要去很久吗?”
“也不会很久,但是我这次不单单是要去视察黄河工程,更是要去处理山东的窝案,山东有人朝黄河工程款和建材下手,触动我的底线了,这次去要把事情查清楚,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总之,我绝对不会饶过他们。”
“黄河工程款和建材都有人下手?”
赵惜蕊一脸吃惊:“太过分了吧?那可是天下的大事!”
苏咏霖点了点头。
“所以啊,我必须要去处理一下,事情性质太恶劣了,那些人的心也太脏了,而且这一次,我就不打算留手了。
既然对方给了我借口,我就要充分利用起来,不仅要把贪腐问题解决掉,我还要一口气把事情做完,革命到底。”
“你是想要……”
“对,就是现在,我要出手了。”
赵惜蕊知道苏咏霖要做什么,苏咏霖没有隐瞒,所以她非常惊讶。
“之前的计划不是多等一些时候,等所有准备都做好吗?”
苏咏霖摇了摇头,满脸凝重之色。
“那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我想要做准备,对方未尝不会做更多的准备,他们的根基比我们深厚,要是做好了准备,想要铲除他们就更难。
而且就那么三年而已,复兴会已经出现了一些很不好的现象,现在还只是起始阶段,我尚且能够控制,要是不尽快行动,我怕就来不及了。”
赵惜蕊有些担心。
“到了这个地步吗?”
“嗯,时不我待,机不再来,我们决不能简单地认为只有我们在成长,在壮大,而上等人不会,他们的根基比我们深厚,底蕴比我们强,若我们不能抓住机会给他们致命一击,他们就会反过来吞噬掉我们。”
苏咏霖握着赵惜蕊的手,开口道:“对他们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手软和信任,否则,就会害了我们自己,许励的贪腐案是警钟,江育的变化更是让我非常警惕,不知不觉间,异变已经开始了。
这或许不是他们主观上的行为,但是千百年来的生活让这群人养成了一脉相承的习惯,他们习惯性地用旧思维旧方法来对待我们,而这种旧思维和旧方法有着相当强的迷惑性,会在不知不觉间腐蚀我们。”
赵惜蕊没有接触过这种腐蚀,但是许励和江育的事情是真实存在的,所以她无法否认苏咏霖对于这件事情的严肃态度。
更何况她经历了之前一系列的体验之后,对苏咏霖所提出的理论和他正在创作的苏氏政论有着相当的信赖和认同。
她的丈夫正在从事的事业无比伟大且光荣,她对此毫不怀疑。
所以对于这一场没有刀光剑影的惊险战斗,她选择支持。
“既然如此,我就不说什么了,苏氏政论第二卷我会继续写,等你回来,为我斧正。”
赵惜蕊朝着苏咏霖眨了眨眼睛。
苏咏霖开心的笑了。
“你的水平进展飞快,我哪里还能在你面前充当什么大师呢?不过这次回来以后我会把我对付山东士人的经验和案例写进第二卷里,这一卷我就要把上等人是如何腐蚀我们的这一部分加进去,警醒所有人。”
“这确实很重要,应该会很有启发意义和警醒意义,嗯……我等你回来。”
赵惜蕊也紧紧握住了苏咏霖的手,靠在了他的身上。
过了一会儿感觉不对劲,于是又抱住了苏咏霖。
过了一会儿还觉得不对劲,于是很干脆地把苏咏霖放倒在了床上,自己直接爬了上去。
苏咏霖一走好一段时间,她也是会感到寂寞的。
理想归理想,生活是生活,二者缺一不可。
人走了可以,但是要提前做好报备,赵惜蕊的态度就是苏咏霖不把公粮交足了,休想踏出中都城半步,要么干脆带着她一起走。
苏咏霖当然不能带着她一起去,不然到底是去公干还是去公费旅游?
于是当天晚上孩子就被交给了奶妈带,赵惜蕊拖着苏咏霖大战了好几场,愣是让苏咏霖把未来一段时间的公粮都给交足了才让他睡觉。
之后几天准备期间苏咏霖也没能逃过赵惜蕊的主动进攻。
因为赵惜蕊感觉一晚上不够,不足以填满未来她对他的思念,所以还要再来几个晚上,直到苏咏霖出发离开中都的前一天晚上为止。
于是到苏咏霖准备离开中都的时候,真的已经一滴都不剩了。
为此,苏咏霖离开中都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身体很空虚,无奈的选择了乘车,而不是和之前那次一样率领骑兵直接风驰电掣飙到开封。
嗯,到底是肉做的身子,不是铁打的,扛不住就不能死扛,不然从马上摔下来,丢面子事小,摔伤了事大。
安抚好了妻子,整顿好了生活,苏咏霖就要为理想而奔波劳碌了。
三月二十五日,苏咏霖抵达开封。
短短几个月间,皇帝两次视察黄河工地,足以显示出皇帝对黄河工地的重视。
和上一次相比,这一次苏咏霖不仅自己来了,还带来了中央财政部审计司的专业审计团队,让他们加入了财政审核的工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