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炎
要是赵佶和赵桓早死二十年,而这一天在二十年前就来到了,那么他或许会毫不犹豫的推动这件事情。
可是最近,这种情况发生了改变。
一来,他已经进入到人生暮年,年轻时尚且没有雄心壮志,更别说现在了。
二来,他终于得知了赵桓的死讯,赵桓已死,太子已立,内部再也没有任何势力和个人可以威胁到他的皇位,而外部,金国已经灭亡。
所以他已经彻底安全了,他进入了安全状态,迅速构建了自己的舒适区。
进入舒适区的赵构已经不是很想折腾了。
天下局势的变化直接影响到了赵构的个人处境,而他的处境又直接影响了他的心理状态。
赵构不想折腾了,赵构想过几天安生日子,想要回到靖康之变以前那梦幻般的生活当中。
没有压力,没有折腾,没有风险,那快快乐乐的生活。
陈康伯之前觉得金国的灭亡会给南宋带来不可知的风险,但是他没料到最不可知的风险来自于他的皇帝陛下。
此时此刻,进入安全舒适区的赵构已经有了【怠政】的想法。
思来想去,他觉得光复军是否臣服已经不重要了,只要光复军不南下找南宋的麻烦,就无所谓。
他想着光复军不是金人,光复军也是汉人,应该可以谈判。
所以与其想方设法让他们投诚、然后还要考虑很严重的政治问题,不如干脆和光复军和平共处。
他立国也好,称帝也罢,都无所谓,只要不和大宋敌对,就可以。
所有人不要再想着回归中原,就那么让他度过一生,至于今后会发生什么……只要他死了,爱发生什么就发生什么。
他只想安安稳稳的度过往后余生,过舒服日子,什么都不要发生,什么都不要出现,一直维持下去,直到他死。
怀着如此的设想,赵构对这件事情的反应非常消极,对于宰辅团队持有的普遍意义上的消极态度他还是挺满意的。
而张浚这个一力推动北上的人……
赵构开始有点后悔把他喊回来了。
他要是不回来,现在的局势应该就不会如此的尴尬。
可是人已经回来了,已经做上了参知政事的高位,没有合适的理由又怎么能把他赶走呢?
而且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光复军是敌是友还没有最终确定。
只要这个问题得以确认,张浚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怀着莫名的想法,赵构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开封虽然是大宋故都,但是残破已久,且中原局势未定,贸然回归,不仅要支付大量银钱,还要寻求治理,这就又是一大笔银钱的支出,得不偿失,我看,还是算了吧。”
八月十三日的宰辅团队会议上,赵构给出了自己思考已久的最终看法。
“而且对于光复军,我以为,只要能与之订立和约,互不侵犯,其他的也不重要,彼等平定中原,心高气傲,且不说是否愿意内附。
就算愿意,这一群骄兵悍将该如何驾驭又是问题,给予何种待遇,往何处安置,彼等若有过分的要求又该怎么办等等,这些都是问题,与其烦恼,不如干脆不要谈这些事情。”
赵构不仅决定不要开封,还决定放弃和光复军洽谈归附的事情,转而寻求与之订立和约的可能性。
大宋不需要光复军的臣服,只需要光复军与他们签订互不侵犯的协定,一切就没有问题。
往后他们建国也好,称帝也罢,都无所谓。
反正赵构是这样认为的。
这个想法让汤思退和沈该惊喜莫名,却让张浚感到惊讶和相当的不满。
张浚立刻表示反对。
“陛下!开封是我朝故都,更是中原重镇,返回开封就意味着我朝重新回归中原,对于中原百姓来说,他们翘首以盼大宋回归,大宋若是不回归,他们又该是何等的绝望?”
第0542章 怠政之心
对于张浚大义凛然的说法,赵构其实根本不感冒。
这样的话他听得太多了,从几十年前就开始。
不过当时他还不能公然反对,公然表达自己的反感。
现在赵桓死了,太子定了,他的地位终于牢固不可动摇了。
所以他可以了。
“中原民心固然思念大宋,但是德远也要考虑到大宋实际的处境,河南之地残破日久,光复军为何要把河南之地交给大宋?不还是因为没有足够的银钱治理吗?
他们自己不愿意治理,就想把这样的重担甩给大宋,让大宋耗费大量银钱治理河南,整治黄河,这样的事情又要耗费掉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德远,你要认真权衡利弊啊!”
看着赵构满脸不在乎的表情,张浚愣了片刻,才很焦急地表达自己的看法。
“陛下,正是因为老臣权衡利弊,才觉得开封必须要回,河南必须要拿下,我朝不能总是偏安一隅,总要回归中原,重新确立我朝在中原的地位,恢复故土,这样才算不愧对祖宗啊!”
赵构还没说话,汤思退眼睛一亮,直接站出来对他阴阳怪气。
“张相公,您这话说得就有些问题了吧?难不成陛下千难万险稳住大宋半壁江山,延续大宋国祚,到你这里就算是愧对祖宗了?那你当日富平之败是不是也愧对祖宗啊?当日淮西军变你处置失当,是不是也算愧对祖宗啊?”
汤思退可算找到机会反击张浚了,逮着机会就对张浚一顿输出,输出的非常迅猛,打了张浚一个措手不及。
张浚闻言大惊失色,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再看向赵构的时候,发现赵构用极其不满的神色看着他,顿时感觉大事不好。
于是他赶快向赵构谢罪。
“陛下!老臣糊涂!老臣失言!老臣有愧于陛下的信任!老臣万死难辞!”
说完张浚就跪了下来,向赵构请罪。
赵构强忍心中不快,重重地哼了一声,怒道:“辛辛苦苦三十年,我的职责就是稳住大宋半壁江山,延续大宋国祚,到此为止了,至于恢复故土,张相公等新帝登基之后再说吧!”
说完之后,赵构拂袖而去。
汤思退和沈该幸灾乐祸地看着张浚,冷笑一阵,转身离开。
枢密院三人组不发一言,直接离开。
只剩下一直未发一言的陈康伯许久未走。
等所有人都走了,他才上前扶起了瘫在地上的张浚。
“德远,起来吧。”
张浚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看着赵构消失的地方,不解道:“陛下为什么忽然会这样说?之前陛下不还是希望光复军可以内附吗?”
陈康伯一直都在冷眼旁观。
当他听到赵构的说法之后,他先是惊讶和不解,然后很快就明白了一切的根源。
他把张浚请到了自己的家里,摆酒设宴与张浚共饮,席间,他说起了自己的猜测。
“陛下可能有了怠政之心。”
“怠政之心?”
张浚满脸的不可思议道:“为什么?故国未复,北方局势不明朗,光复军是敌是友尚且不清楚,陛下为什么要怠政?”
陈康伯一口把一杯酒饮尽,叹息道:“因为金国覆亡了,而且先帝驾崩了。”
“这……”
张浚方才没反应过来,忽然听到陈康伯提起这件事情,他猛然反应过来。
“你的意思是……”
“金国覆亡,先帝驾崩,太子已立,德远,你觉得这种情况下,陛下还会有什么想法呢?”
张浚低头不言语,少顷,他说道:“应该振奋精神,徐图恢复中原,恢复故土,在开封告慰祖宗。”
“唉……”
陈康伯叹息道:“陛下即位于大宋危机之中,千难万险稳住半壁江山,延续国祚,随后所作所为,不过是在金国威逼之下求存罢了,一味求存,一心求存,只是为了求存,为了求存,什么都可以做。
一朝梦醒,金国覆亡了,先帝驾崩了,太子也确立了,还有谁会威胁到陛下的安危呢?没了,德远,全没了,只要确定光复军是友非敌,只要和光复军订立和约,陛下必然怠政!”
陈康伯这话说的其实有点僭越,有点诽谤君上的感觉。
不过就在他的屋子里,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进到张浚的耳朵里,再也没有第三个人听到。
张浚就坐在桌子边上,手里握着酒杯,一脸迷茫、挣扎之色。
好一阵子,张浚放下酒杯,看着陈康伯。
“那陛下召我回临安,所为何事?”
“当时金国还在,陛下召你回来,是为了对抗金国,如今金国已经覆亡,只要光复军不南下,大宋没有外患,那么……”
陈康伯的话没说完,但是张浚已经明白了陈康伯的意思。
“大宋没有外患,张浚在临安也就没有立足之地了,长卿,你是这个意思吧?”
陈康伯叹息着点了点头。
“德远,你是救时之臣,我敬佩你的志向,敬佩你的为人,所以我希望你可以自己决定去留,善始善终。”
“这是有人想让你对我说的话吗?长卿?”
“这是陈康伯本人想要对张德远说的话。”
陈康伯叹息道:“在山东的时候,我就预感到这一天了,金国覆亡了,光复军又不和大宋为敌,大宋没有了外患,必然沉溺于安稳,无人试图北上,则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偃武修文……
这当然好,我没说安稳是不好的,但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人如此,国也如此,昔年大宋和辽国订立和约,双方百余年未有大规模战事,结果一朝金国起势,两国崩毁,只在旦夕之间!”
张浚看着陈康伯满脸的忧虑,缓缓闭上了眼睛。
少顷,他重新张开了双眼。
“果真如此,如之奈何?”
“无计可施。”
陈康伯摇头道:“和约一旦签订,陛下必然怠政,执政者无非汤思退之流,他们能做什么?只求一日安稳罢了。”
“既然如此,我留在临安还有什么意义?”
张浚一口喝干了杯中酒,觉得不痛快,浇不灭心中的愁绪,便干脆拿起酒壶往嘴里倒。
陈康伯默默看着张浚的狂饮。
但是壶里的酒也喝干了,张浚还是不痛快,于是他发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