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炎
他痛苦地思考着相关的问题,却无论如何也得不出让自己可以信服的结论。
他不想承认自己对宗族而言是没有意义的,是可以随时被抛弃的,更不想承认自己离开了宗族就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是了。
他无比认真地考虑,非常努力地想要得出一个让他自己可以接受的结论,但是到头来,他却无法说服自己。
排除一切无法说服自己的结论之后,赵作良只剩下唯一一个他不太愿意承认的结论。
他对宗族是可有可无的,那么反过来说,宗族对他而言也是可有可无的。
既然宗族不要他,那么他真的有必要死守这个宗族吗?
他还有必要继续对这个宗族抱有期待吗?
他是否有必要为了自己去做点什么,而不是如同过去一样总是为了宗族着想?
他矛盾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天色大亮时,赵惜蕊提着一个食盒来到了书房内,看着神色憔悴的赵作良,幽幽叹了口气。
“爹爹,吃饭吧,你都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赵作良看着小女儿担忧的神色,长叹一声。
“惜蕊啊,爹爹没用啊……”
赵惜蕊默默走上前,把食盒打开,端出几个盘子,盘子里是赵作良平素最喜欢吃的几样小菜。
很香。
赵作良默默地看着女儿把他的书桌变成了餐桌,一切都布置妥当之后,女儿把一双筷子递到了赵作良的眼前。
“不管怎么说,总还是要吃饭的,不吃饭的话,什么事情都办不到。”
“……”
赵作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认命似地接过了这双筷子,一句话也不说,吃了一口菜。
好吃。
仿佛是身体内的某个开关被打开了,赵作良开始大口大口地吃饭,吃的非常香,非常快,一大碗米饭很快就下肚了。
赵惜蕊就那么默默看着父亲把饭吃光,菜也吃光,整个人化身干饭人,仿佛忘却了一切烦恼似的。
第0255章 那就干脆的陪你走上一遭!
一顿大吃大喝把能吃的东西的全部吃光之后,赵作良放下了碗筷,摸了摸肚子。
“非常好吃,惜蕊,多亏你了。”
“这是女儿该做的事情,爹爹何须如此?”
赵惜蕊面带微笑,手脚麻利的收拾起了碗筷。
“这些天里爹爹的遭遇,我其实都看在眼里。”
赵作良看着女儿。
“你会觉得爹爹很没用吗?”
“不会,我不觉得爹爹很没用,但是我觉得那是爹爹罪有应得。”
“……”
赵作良一愣:“罪有应得?”
“对啊,爹爹本来就是罪有应得,过去爹爹在族内很有地位的时候,也没少做和现在那群人一样的事情吧?族里偶尔有些兄弟姐妹们做些出格的事情,爹爹的反应可是相当激烈的。”
赵惜蕊开口道:“当时的爹爹看上去威风八面,好不得意,就和现在那些人面对爹爹的时候一模一样,根本就没有变过。”
赵作良愣在当场,半晌说不出话来。
过去的一幕幕不断地在脑海里浮现,他也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威风八面得意洋洋的模样。
想起过往的种种,赵作良心头涌现出极为复杂的情绪。
他痛苦地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不甘心的在内心深处承认,自己的确是罪有应得。
过去的因,埋下了现在的果,他又有什么资格自怨自艾,觉得自己遭受了不公的待遇呢?
拥有过,失去过,才懂得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吗?
赵作良从未如此深刻地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且从中找寻到了自己沦落至此的原因。
“是了,是了,就是如此,惜蕊说的不错,都是爹爹罪有应得,罪有应得……”
“可就算这样,我也不会高兴,因为受罪的是爹爹,不管怎么说,都是爹爹。”
赵作良惊愕地抬起头看了看赵惜蕊。
赵惜蕊低下头抹了抹眼睛,擦掉了涌出的泪水。
赵作良惊愕许久,看着抹眼泪的赵惜蕊,闭上了眼睛,沉重地叹了口气。
“到头来,我这做爹爹的还没有你这小女子看得通透,我这大半辈子真是白活了……呵呵呵呵……”
赵作良的苦笑非常难听,就像是破旧的风箱拉出来的声音。
赵惜蕊抹了一会儿眼泪,才又继续手上的事情,收拾碗筷,擦擦桌面。
“爹爹总该做点什么,总不能就这样消沉下去,爹爹的确有错,但是……也不该就这样被欺负。”
赵作良又沉默了一会儿。
他觉得赵惜蕊说的很对。
很有些道理。
活了大半辈子,总不能就这样被欺负到底。
权势一时半会儿是夺不回来了,可要是就此消沉下去,自己这一支在族内可就真的里外不是人了。
到时候儿子和女儿的待遇都不会太好。
绝对不能就这样下去什么都不做了。
可是正如当下的现状——离开了宗族的自己一无所有,脱离了宗族的后盾,自己什么也办不到。
还能怎么办呢?
左思右想,赵作良忽然间想到了一件事情。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了赵惜蕊。
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忽然又觉得这样不太好,可低下头再想想,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其他的牌可以打出来了,所剩下的,只有这最后一张牌。
于是他再次抬起头,看向了正在收拾桌面的女儿。
“惜蕊,你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吧?”
赵惜蕊麻利的动作一顿,然后又开始慢慢的擦拭桌面。
“嗯,爹爹回来之前,娘和二兄给女儿过了生日,挺简单的,但也算是生日了,吃了面,吃了煮鸡蛋,很好吃,也很开心。”
赵作良默默点了点头。
寻常女儿家这时候已经嫁人了,赵惜蕊这边却是因为赵家决定造反的事情所以暂时没能顾得上,延后了。
却也正是如此,让赵作良发现了改变一切的契机。
如果可能的话……
赵作良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组织了一下语言。
“如果说,爹爹给你安排一场亲事,把你送到一个比较危险的人的身边,经历一些比较危险的事情,你……会憎恨爹爹吗?”
赵惜蕊看向了赵作良。
“是为了爹爹可以重新变成有身份地位的人吗?”
“不,只是为了我们这个小家,仅此而已,和赵氏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爹爹以后不会为赵氏谋划任何一件事情,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我们这个小家可以活的安稳,但是因为脱离宗族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所以……”
赵作良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觉得自己有点卑鄙。
把女儿的终身大事当成筹码来利用,把那么贴心的那么孝顺的女儿的终身大事当成筹码,把她置于极为危险的境地之中。
这是一个父亲该做的事情吗?
赵惜蕊低下头,面色平静的沉默了一会儿。
“婚姻大事,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哪得自作主张?一切听凭父亲做主。”
赵作良心里一颤,抿着嘴唇,好一会儿都没能说出话来。
良久,赵作良才微微叹了口气。
“虽然不太可能,但是……惜蕊,你心中有中意的人吗?”
赵惜蕊默默摇了摇头,随后又问道:“父亲选择的那个人,他心里有中意的人吗?”
“他孑然一身,从南国到北国来造反,早已舍弃一切,故不可能有中意之人,而且,身边连一个女人都没有,是一个纯粹想着反金的人。”
“那就好。”
赵惜蕊露出了笑容:“至少这一点上,我与他是一样的。”
赵作良看着女儿强作的笑脸,只觉得心中歉疚,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活了那么多年,他才意识到自己脱离了家族的资源之后是一个多么贫穷且无能的人。
想要走出当前的困境,居然只能靠女儿。
回乡的路上,他听说了苏咏霖往外放出了想要成婚的风声,细细思考一阵子,他就觉得这件事情并不简单。
当前局势之下,金廷依然占据优势。
就算连战连败,金廷也还没有露出大厦将倾的颓势。
苏咏霖打败了金军第一波讨伐军,占据河北,断了金廷一臂,这件事情不假,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出血之后金廷并非没有一搏之力。
一旦金廷完成战争动员,才是双方见真章的时候。
闯过那道关卡,才是苏咏霖正真可以证明自己的时候,否则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所以,在这个时候想要结婚,又能找到什么样的好人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