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炎
所以苏咏霖嘱咐前往当地的人不要透露大明具体的政治体制,真要说,简单说说就行,底层运行逻辑无需讲明白,依旧以他的名号与各国上层交流,打探各国中央统治者和地方实力派之间的矛盾。
他们并不需要急着开始工作,而要深究当地的各种矛盾,并且掌握当地语言文字,且需要把当地文字版本的《洪武政论》编撰出来。
对于前往每一个国家的复兴会工作人员,苏咏霖都会亲自给他们开会,亲自布置任务,做思想动员,并且进行讲话。
“你们要注意的是,不是每一个国家都和大明一样,你们若要成功在当地策动革命,语言关卡是首先需要闯过去的,然后是民俗风情关卡,再之后才是了解当地的矛盾。
抓主要矛盾的同时,也要发现可以撬动当地局势的次要矛盾,当年我在山东起事的时候,也不是逮着阶级矛盾就开始猛造,一开始也是从族群角度出发开始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
你们要注意的是,因为距离遥远,大明不可能出动太多的军队帮助你们,因此在军事力量对比上,如果你们不能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必然面临力量上的失衡。
在革命初期,我们属于弱势群体,要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弄得少少的,不要让自己成为绝对的少数派,只要矛盾尚且可以调和,那么就要容许矛盾的存在。
等未来力量发展壮大了,再渐次推进我们的主张,每一个阶段定下一个目标,把敌人分化瓦解,不要一口气对抗所有敌人,而要不断给敌人以幻想,竭尽全力的使他们不能抱团对抗我们。”
苏咏霖拿自己当初对付金国的例子来给大家做深度讲解,认为自己的经验还是很有价值的。
他尤其要求每一个人都不要过于自信,不能因为革命是正义的就充满了对反动力量的不屑,觉得自己一定可以胜利。
不是这样的,革命胜利的基础是得到民众的支持,但是如果反动力量过于强大,打不过他们,一样会失败。
所以,理念重要,组织和武装一样重要,后者需要时间去经营,但凡能用五到十年去经营成功,都算是简单的。
占城革命出发点不一样,起步就是武装,还是正规军主导的革命,属于天时地利人和都凑到一起了,想不成功都难。
真腊、三佛齐和蒲甘国或许还能这样搞,想一想复刻占城方案的可能性,由大明直接出手帮忙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其他国家距离大明太远,驻军也不可能数量足以影响该国政局,所以务必要小心谨慎,心怀忧虑。
“我不希望在未来听到你们因为革命失败而丧生的消息,你们是大明花费无数金钱和精力培养出来的优秀干部,你们应该在更多岗位上发光发热,而不要止步于此,明白了吗?”
苏咏霖对每一队复兴会员都说了同样的话,也在最后给予了他们深切的期待。
海上丝绸之路的革命如果在五到十年之后都成功了,那么就证明了这一套革命理念在全世界都有广泛的推广价值,届时,才是真正的革命浪潮席卷天下的时候。
现在不过是牛刀小试。
外部革命强力推进的同时,内部民主改革也在不断地推进当中。
苏咏霖从共和二零一六年年初开始,就着手准备山东、河北、关中三个行省的民众代表会议的确立。
山东是苏咏霖起家地,河北是第二起家地,关中是前封建残留最浓郁的地方,也是大革命之后被清洗的最干净的地方,现在这三个行省也是大明数一数二的经济、农业强省。
所以在这三个行省开启民众代表会议制度试点是非常正常且合理的。
中都的工作组兵分三路前往这三个行省,对三大行省的西站民主改革工作进行全方位的把控和指导。
三大行省的行政长官所代表的行政力量需要全程配合工作组,完成在三个行省内举办民众代表会议的工作,使之常态化,正规化。
因为在中都举办的民众代表会议人数有限,因此将大会下放到行省层次,会在更多的层面上更加广泛的纳入平民当中的优秀者进入民众代表大会,从而将民众对官府的监督落实到行省层面。
第七卷 他在丛中笑
第1636章 他们就连演都不演了是吧?
和中都的大会一样,行省层面的大会也有差不多的权力。
各行省官府除了需要遵照中央指令办事之外,本身也有地区事务需要办理。
中都民众代表大会通过的事情不需要行省层级的大会再做一轮表决,但是各行省的地方事务则需要行省民众代表大会进行表决。
表决通过授权之后,行省相关部门才能办事,表决不通过,则行省方面不能执行。
如行省方面认为此事确实有必要执行,则可以第二次发起审议,若还是不通过,还有第三次机会。
即上表中都民众代表大会。
在设计上,中都民众代表大会是早于地方民众代表大会召开的,国家层次的事情需要先行处置,先行制定预算方案。
等国家层级的预算方案制定完毕之后,才有地方自主行动的空间,以此防止地方与国家意志产生冲突,限制地方权力。
所以地方上如果出现行省方面和民众代表方面的强烈争执需要处置的时候,一般是执行委员会进行表决。
此时此刻,就需要超过三分之二多数的执行委员会委员认为此事确需执行,则可以执行委员会整体的名义下令执行。
不达三分之二多数,则不可执行,留待之后再做讨论。
中都来的工作组在办理选拔民众代表的工作时,原本认为这些事情并不难,因为他们已经有了不少执行经验。
事实上选拔的难度的确不大。
各大工场和集体农庄的优秀工人、插秧能手啥的一点都不少,个个都有模有样,且极具热情。
他们经过之前中央在地方上大规模选拔民众代表的事情的激励,且还有民众代表们回乡之后的广泛宣传,现在对民众代表会议这个制度非常有想法,很是拥护。
所以民众的热情很高。
问题在于地方官府在配合这件事情上有些问题,普遍情绪不高,官府工作人员缺少行动力执行力,让他们办点什么事情就推三阻四,或者磨洋工,各种拖沓。
要一份名录,拖个两三天才给。
要视察某工场、集体农庄,则说需要时间准备,暂时不能成行。
为民众代表会议的会场建设选址,这里不行,那里也不行,到处都不行。
要求地方拨款准备修建会场,则各种哭穷、诉苦,为地方行政之艰难多方陈述,就是不准备拿钱出来。
高级官员倒是非常愿意配合,对待工作组的官员们非常热情,说什么就是什么,态度很好。
但是下放到具体办事官吏的时候,则看得出来那种非常明显的懈怠和拖沓。
工作组成员很生气,向他们的上级投诉,上级主官立刻斥责他们,他们好了一天,又恢复原样。
有些工作组成员怒不可遏,立刻向当地组织部投诉这些官员的懈怠,组织部门立刻派人找他们谈话,也是好个一两天,然后接着摆烂。
工作组成员再去找上级投诉的时候,上级也很郁闷,摆出一副为难的姿态,说他们虽然有过错,但也不仅仅只是办理这一件事情,其他事情也需要他们去做,不可过分苛责。
地方上的组织部门也是一样的口径,对于这件事情也是同样的表示,说什么用人之际,不可过于苛责,否则大家出工不出力,受到损害的还是老百姓。
因为各地方过于广泛的出现这样的情况,于是工作组的回报汇总到中都的时候,给苏咏霖都气笑了。
“这阳奉阴违的做法还能更明显一点吗?他们就连演都不演了是吧?”
田珪子看了报告之后,也很生气。
“虽然之前就有预料到地方上会有抵触情绪,但是没想到居然做的那么过分。”
“这种行为就是在钻空子,且规模也比较广泛,吃准了我们就算是想要处理都无法妥善处理。”
孔茂捷黑着脸,怒道:“上面人数少,害怕追究责任,所以表现的一副无比支持的样子,下面人多,规模大,吃准了我们难以一个一个追责,所以一副阳奉阴违的样子!可恶!”
苏咏霖沉默了一阵子,感觉这个事情还真是挺让人恼火的。
他能感觉到,中都这群人之所以无比的支持自己的民主改革,本质上是因为他们属于既得利益者。
自己从皇帝的位子上退下来,放弃了手中大部分的权力,把这部分实实在在的权力分配给了执行委员会为首的重组过后的中央朝廷。
民众代表会议制度虽然有对国家大事的最终决策权,但是对中央朝廷的大部分人来说,原先属于皇帝的权力大部分还是实实在在的下放了,这是好事。
他们虽然更累了,也有一些新的限制,但是权力是实实在在的更大了,更实际了,他们没理由不支持。
但是地方上不同。
地方上在目前的制度设计中,是没有地方的民众代表会议执行委员会的。
中央层面,苏咏霖依靠着这个组织团结一批人,给他们权力,换来他们对民主改革的支持和维护,重新缔造了一个既得利益者的集团依附于这套规则之上,所以成功改革,还压服了第一波反扑。
但是当改革深化到地方上的时候,局面又不一样了。
地方官府从来就是政策的执行者,只有在少数情况下才是部分地域性政策的制定者,权力受限,不能自由发挥的情况比较多。
他们从来就是听从中央命令再去执行的对象,苏咏霖遵守规则,下令都是通过朝廷途径,不是通过自己的皇帝身份的途径,所以他们面对的不是苏咏霖,而是中央朝廷。
是彻彻底底的执行者。
进行民主改革在他们看来不是好事。
地方上设立的民众代表会议不仅是一个象征,更是把他们手中仅有的不多的自主行动权限给限制住了,使得他们的活动空间被进一步压缩,进一步失去左右腾挪的可能性。
原先在国家层面的事情上他们就要听命令办事,好不容易留下的一点地方自主权是他们获得政绩的重要途径,是他们积累功勋实现自我升华的重要途径。
如果地方上的民众代表会议成立了,实现了对这一自主权限的限制,那么他们就将失去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自主权限,对于任何资源的动用都要经过审批,这感觉绝对不好受。
然而这就是苏咏霖的目的。
第1637章 反内卷大师
和平时代的国家治理,需要的是无为的精神。
无为不代表不做事,无为代表的是遵守规则、按照规则做事,而不超脱于规则之外。
一个国家的运转很大程度上靠的是财政,封建王朝的崩塌往往是财政的崩溃和不可持续,只要财政不崩溃,封建王朝多少都能继续苟。
但是如果财政出了问题,那就会快速死去,一点其他的可能性都没有。
满清后期已经内忧外患到了那个地步,但因为财政尚可,所以在一片风雨飘摇之中还是维持到了新的世纪。
国家财政维持下去的一个重要的正确的方式,就是进行财政预算审批和对这个审批的尊重与坚决执行。
一个国家的崩溃往往就是从财政超支开始的。
一个本来在预算中只需要花五百贯钱和一年时间的工程,到最后落实却要花一千贯甚至一千五百贯,花了三年才能完成,问题就很大了。
如果要是再过三年,这个工程崩塌了,坏掉了,那么问题就更大了。
财政预算制度的不被尊重和崩溃,也就意味着吏治的崩塌,更进一步意味着统治秩序的被破坏。
没有哪一个统治者能够忍受统治秩序的被破坏,除非脑子有问题,被洗脑了。
无为而治成功的重要标志就是官僚阶层的按部就班,是他们遵守规则,不节外生枝,按照中央布置下来的工作计划完成工作,不追求其他的东西,循规蹈矩。
有人说这是没有活力的体现,是一潭死水。
但是如果不朝着这样的方向去控制,留给地方民众的绝不会是活水,而是沸水。
官僚们如果没有这层限制,不去按部就班循规蹈矩,他们那过于强大的主观能动性就会把地方上的活水给烧开,大家一起洗沸水澡。
官僚的主观能动性来自于升迁,升迁需要政绩,政绩体现在方方面面上,看起来,的确是在造福一方民众。
但问题在于,他们搞的这些政绩工程,真的能对民众的生活有什么好处吗?
如果一个地方的前任官员已经把政绩做到位了,一个地方已经不需要更多的东西了,那么新任官员到任之后发现自己已经没有折腾的空间了,但是他又想升迁,他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