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炎
这本来是值得荣耀的一件事情。
但是在长期的政治生态演变的过程中,这种荣耀变得有点变了味道。
变得资历越深,在当地越吃香,资历越浅,在当地就越容易受欺负。
当地官员群体中普遍有一种唯资历的看法,其实就是变相了的地域观念,因为谁都知道,资历最深厚的官员不是江南老人,就是山东人。
资历深厚的官员从其他地方调过来,很容易受到当地其他官员的接纳与合作,而要是新官员来到这里任职,老老实实不折腾还好,稍微想折腾一下的,绝对的冷暴力管饱。
大明官员的升迁、降职和调任也是有一定规律的。
县级官员四年一评,州府级官员和行省官员五年一评,且不管评级如何,都会调离当地,不在当地连任,以避免官员在地方生成利益关系。
评级优秀的官员酌情升迁调任,评级一般的则选择其他地区平级调任,评级不佳的就要担忧降职调任了。
这对于全体官员都是一种激励性的鞭策。
而在具体的运行过程中,除了升迁、降级等情况,平级调动的官员在调动时都秉持着一个就近原则,尽量不远调。
原因简单。
这年头道路难行,路不好走,且大明疆域广大,比如从大同调任到云南,少说也要三五个月时间,时间都在赶路上,三五个月的功夫实在是太久,会耽误事。
升迁降级就算了,人数不多,可以安排,平级调动的人数最多,最麻烦,要是都搞远距离调动,会非常麻烦。
所以就近调任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平级调动往往一般都选择在行省内部调任,除非任职地区接近其他行省,则可以调任到外部行省。
这的确省事儿,也满足了不少人的需求,不过这就造成了一种换汤不换药的情况,时间一长,容易搞出裙带关系。
现在还是资历、地域的事情,再往后,就是血缘和传承了。
所以说这样的情况并不仅仅在山东行省出现,其他各个地区也有,只是山东行省因为是苏咏霖的起家之地,所以情况更加特殊。
老资历的州府级官员、干部比较多,且多数升迁无望,怨气足,要是说这些人里头出现一个两个或者一小堆想要浑水摸鱼和苏咏霖搞事情的人,那一点也不奇怪。
第1538章 是理想太轻,还是现实太沉重?
苏咏霖看完了这份报告之后,心下有数,对山东行省目前的状态有了看法。
当然他最关注的还是另外一件事。
“关于这部分官员和干部近两个月以来的交际情况有没有消息了?”
“有。”
苏隐将另外一份重要情报交给了苏咏霖,低声道:“根据目前我们掌握的情报,和莒州、密州还有沂州三地的官员在私人层面来往比较密的,明面上是没有的。
但是两个半月前,行省的尚书右丞梁元凯曾经去沂州和莒州调研了当地集体农庄运转情况,去了十一天,两个月前,尚书左丞李浦曾经去密州、海州两地调研当地的水产行业,去了六天。
另外行省司法总局主任谢鹏在一个半月前去了沂州查案,谢鹏的副手,司法总局副主任沈嘉也在同时前往密州查案,两人同时出发,同时办事,又几乎同时返回。
另外益都府知府穆明曾在两个月前前往沂州谈两个州之间产业合作的事情,东平府知府一个半月前前往莒州和当地谈论产业合作的事情,都是合资办理工场一类的事情,有报备。”
“行省高层只有这六个人在这段时间去了这些地方吗?”
苏咏霖翻看完了这份文件。
上面是这六名中高级官员这段时间的行程、成果报告、为官履历、出身以及背景关系。
非常详细,可见天网军山东分部对于高级官员们的情况掌控是可靠的。
但是这件事情还是发生在山东,只能说情报组织再怎么凶悍精干,也阻止不了大事的发生,这些年一次又一次的政治事件让苏咏霖深深地了解到了这点。
间谍细作救不了国家。
但是当有人想要救国家的时候,间谍细作是能够发挥作用的。
“我们调查到的并非只有这六个人前往过这三地,但是其他人不是级别太低就是资历太浅。”
苏隐开口道:“在山东行省,级别太低和资历太浅的人是无法翻云覆雨的,更何况其他去过的人我们也摸底了,很多人没有背景,有背景的也多是中低级官员,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说着,苏隐把一份文件交给了苏咏霖:“这是此一期间前往沂州、莒州和密州的行省官员、各地州府、县级官员干部的名单和他们前往此三地的时间,以及做了什么事情,还有他们各自的出身背景与为官履历。”
这份文件苏咏霖看了一会儿才看完,然后从中发现了一些事情。
“从这份文件中你发现了什么事情没有?”
苏咏霖看着苏隐。
苏隐摇了摇头。
“没有。”
“那说明你的嗅觉还不够敏锐。”
苏咏霖翻了好几页,把上面的名字指给他看。
“这……”
“其他州府之间的合作往往需要一批相关负责的官员跟随上级前去接洽,调研,正式推进流程,然后才是正式合作铺开,区间需要大量相关部门的官员之间交流,甚至需要官府组织相关产业负责人见面商谈。
你看看东平府和莒州之间的产业往来,双方互派了多少人?知府和刺史之间,副手之间,各地地区官府的经济主管部门,乃至于产业负责人,彼此之间都需要往来,这才像个样子。
然而益都府和沂州之间的产业合作居然只有穆明带着两个随从官员前往沂州,这是谈产业合作的样子?至少我觉得是不像的,更像是借着产业合作的幌子做点什么。”
苏咏霖的话让苏隐皱起了眉头,仔细看了看这份报告上的内容,感觉的确有些许不对劲的地方。
自从广东行省和广西行省的产业合作风风火火搞起来被苏咏霖表扬之后,全大明很多地方都在循着由头搞产业合作。
内陆地区和沿海地区合作,内陆地区和内陆地区合作,沿海地区和沿海地区合作,想着法子的找双方能够互补的地方。
有些产业方面很有优势的地区被好多个地区追着捧着求合作,还为此感觉到了骄傲和自豪,觉得自己的身份无形之中提高了。
苏隐对此也有些了解。
当然,他很清楚,产业合作不是三两个人能谈成的,若要谈成一笔合作,除了前期接洽之外,少说也需要二三十人的团队去谈细节,谈花钱,否则还搞什么合作?
益都府和沂州之间的产业合作说是要合作,但是除了穆明带着两个随从官员去了一次谈了三天之后,第二次就又是同样两个官员去谈事情,接着就没有人过去了,显然是谈崩了。
当时他和他的部下都是如此揣测的,因为在这个大环境之下,这种情况不算奇怪。
但是苏咏霖却认为其中有问题。
“如果说穆明的确是有问题的话,那么……”
“尚书右丞梁元凯,司法总局主任谢鹏,这两人前往沂州的时间和穆明及其部下前往沂州的时间有重叠,这样的事情你没有注意到吗?”
苏咏霖摇头道:“你的部下给你提供了那么好的线索,你却没有发现其中的问题吗?”
苏隐大为羞惭。
“我……我……”
“行了,别自责,事情进行中,你不需要自责,等事情彻底解决之后再去自责。”
苏咏霖摆手道:“这两三日我会在济南周边活动,暂时不南下,你利用这个时间把这几个人查清楚,看看他们到底是清白的还是有问题的,如果他们有问题,就算是抓到突破口了。”
“我明白了。”
苏隐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绝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您的安全,除非我死。”
说完,苏隐便离开了苏咏霖的房间,身影没入了深沉的夜色之中。
房间内,苏咏霖微微叹了口气,把苏隐留下的文件又翻看了几遍,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是没有问题的。
梁元凯,江南老人。
穆明,江南老人。
谢鹏,山东人。
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坚持什么资历深就要排在前头的谬论呢?
为什么一定要认为自己提着脑袋做过事情就一定会强于其他所有人?
革命的思想究竟有没有在他们心中扎下过根,亦或者到底有没有让他们有过哪怕一丝的触动呢?
究竟是理想太轻,还是现实太沉重?
第1539章 苍白的月色下,苏咏霖无比的惆怅
苏咏霖自认在对待官员犯法的问题上抓得很紧,处罚也非常严格,并无任何敷衍、放纵的地方。
执政十余年,他连续发动三次大清洗,对传统士绅官僚和地主阶层发起了大毁灭行动,基本上铲除了他们的势力,革命非常彻底。
第三次大清洗,则是对内部腐化变质的堕落者们的一次集中处理,从中央开始,拔出萝卜带出泥,把他们全部清理干净了。
三次大清洗,被他处决掉的犯罪者数不胜数,他们牵连的人也是数不胜数。
为此丧命的、被流放的、被问罪三代人四代人甚至七代人八代人的,也是不可胜数。
对于一名官员来说,他触犯法律法规、玩弄阴谋权术,那就要做好全家遭灾、牵连后代的后果,一切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可谓是相当可怕且严重的刑罚了,但是依然有人不停的犯罪,不停的做错事,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头到底有多铁似的。
这个年代并不是那个【没有后代就是大爷】的时代。
这个时代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时代,大家在意自己,更在意后代。
家家户户都讲究多子多福,家家户户都在明政府鼓励生育的政策激励下努力生娃,这一波婴儿潮从洪武六年七年间开始,一直到如今,依然不见收尾。
然而这些既得利益者却仿佛直接无视掉自己和子孙后代可能付出的代价,直接冲着苏咏霖本人来了,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为了犯法,他们到底是多么不顾一切?
有这决心,干嘛不去干革命,而要搞阴谋?
就真的是无解的死局呗?
苏咏霖为此深深地叹息,深深的感到自己的能力有限,并不能解决这个权力和欲望的终极难题。
可能他只是一个加强版的朱元璋,无论怎么反腐,也终究不能解决问题。
可能他无论怎么进行制度改革,引入民主监督程序,也还是不能解决这个问题。
但是,还是那句话。
只要他活着,他就和这些人不共戴天,只要他活着,这些人就休想翻云覆雨。
那么,他死了之后呢?
苏咏霖端着茶碗,在深沉的夜色中倚着门框,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