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知鱼之乐
“……直到在黄家做工时受伤,虽然好不容易保住了性命,但却失去了两根指头。”
孙业自顾自的继续说道,“这便应了五弊中的‘残’弊,需知那明明只是一场极为寻常的意外,不过是我在钉铁钉时不慎戳破了手指,只留下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口子,但正是那个小伤口,便令我吃不下饭睡不了觉,浑身上下无处抽搐险些丧命,就算后来活了过来,也还是截取了两根指头。”
“你们知道这两根指头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么?我是一名匠师,少了这两个指头,我便再也不能干那些精细的伙计,修习的许多精深技艺最起码废了一半,若如此下去,这可是要断我生路的啊!”
确定不是破伤风?
听到这里,吴良又忍不住在心中插了下嘴。
听孙业所描述的受伤情况,以及后续出现的一些症状,确实像极了后世医学案例中的破伤风,若真是如此,孙业能够在当前这样的医疗条件下活下来便已经是一件无比幸运的事,只失去两根指头绝对可以说是赚大了。
不过他也就在心中想了一下,虽说孙业遇到的情况可能就是破伤风,也不能证明这便与鲁班的诅咒没有关系。
世间的许多事情就是无法完全用已知的科学来解释。
同人不同命的例子多了去了。
同样一种病,有的人活了几十年依旧活病乱跳,有的人却在短短几天之内就没了命。
同样一场车祸,有的人毫发无伤,有的人却直接就没了。
同样开始创业,哪怕是同一个行业,有的人赚的盆满钵满,有的人却赔的裤衩都不剩。
这其中未必没有人祸的成分,但谁又能排除天灾的成分呢?
巧合。
意外。
幸运。
这些词背后蕴含的意义本身就是玄之又玄。
“从那时起,我真的怕了!”
“虽然自打我知道祖师爷的诅咒之后便一直在探寻解除诅咒的办法,虽然我也已经做出了许多设想,但却始终没有付诸实施,因为我知道那些都是损人利己的邪术,我不想害人,只想自救。”
“但经过此事,我终于不敢再等了。”
“我知道黄先生是个心善之人,而这‘五仙入宅法’正是要窃取心善之人积下的阴德为我所用,或许才有可能助我化解祖师爷的诅咒,恰逢那几天我爹还接了别家的活计无暇分心,将黄宅的修建事宜全权交给了我。”
“于是我便鬼使神差的篡改了宅子格局,私自将其改为‘五鬼煞位’格局,之后又偷偷布下与之匹配的‘五仙入宅法’,终是走出了这一步。”
“后来,当我得知黄家那已有三岁的长子殒命之后,噩梦便常伴在我左右。”
“我惶惶不可终日,有好几次都想主动登门向黄先生说明此事,将那‘五仙入宅法’毁去,但在门外徘徊良久,最终还是不敢进去,我始终没有这个勇气。”
“如此一晃变过去了十多年。”
“黄家陆续已经有四名男童相继殒命,我的噩梦也越来越多,只要一闭上眼便能看到面目狰狞的孩童前来向我索命。”
“这期间我也曾有许多次意欲登门谢罪,可这些陆续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总是将我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全部击散:我刚过门三个月的妻子被发疯的驴子甩下摔死,那时妻子已怀有身孕,一尸两命;我为人做工时不慎被掉落下来的木刺刺瞎了左眼;三年前父亲下葬后又莫名患上了要命的痨病。”
“我知道,这都是祖师爷的诅咒所致。”
“而黄家已有四名男童殒命,我便是再做什么也无法挽回他们的性命,如今只差一步这‘五仙入宅法’便成了,我心中虽然悔恨自责,但却又心存侥幸。”
“或许待这‘五仙入宅法’成了,我便能够永远规避祖师爷的诅咒,像普通人一样娶妻生子,过上子孙满堂的好日子。”
“可只差一步,就差一步……”
“定是我此生造孽太多,这是天要亡我,我认命了,认命了……”
说到这里,孙业终于讲完了自己的故事,仅剩的一只眼睛里面流出一道浑浊的泪水,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丝毫不甘,更多的则是悔恨与认命。
他忽然俯下身子,重重的冲黄承彦磕了三个响头,“梆梆”作响,久久不再起身。
“我知道,我这条贱命不足以弥补对黄家的损害,若有来世,便让我化作畜牲,再来偿还此生造下的孽障……”
孙业发出沉闷而又沙哑的声音,隐隐带了些哭腔。
不只是为黄家而哭,还是为自己而哭,但正如他所说,此刻便是要了他的命,也不足以弥补对黄家的损害。
“既然你已认了,我这便杀了你祭奠我那四个枉死的孩儿!”
孙业虽然也是命苦之人,但黄承彦此刻对他依旧只有恨意,绝不会因此便心慈手软。
吴良也并不同情孙业,他虽是可怜之人,但更是可恨之人,就算黄承彦果真动了恻隐之心,吴良一样不会让他活着。
但此时此刻,孙业还不能死。
“啪!”
伴随着一声轻响,一个造型古怪的皮革面具落在了孙业面前。
“?”
黄承彦一家愣住,奇怪的看向吴良。
孙业也是一愣,不解的看向吴良。
就连瓬人军众人也是一脸疑色,这可是瓬人军骨干专用的防毒面具,吴良怎会将这东西扔给孙业,莫非吴良经要将此人收入瓬人军不成?
“戴在脸上,遮住口鼻。”
吴良神色严肃的道,“典韦、杨万里,你二人先将工兵铲在火上炙烤一番,而后再去外面寻些蒿草来,在此人待过的地方焚烧熏蒸一番,在这之前所有人都先过来,用我这烧酒浸泡双手与口鼻,他这痨病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莫要反害了我们。”
万一是肺结核之类的传染病,还真就存在一定的传染概率。
而这年头若是不小心感染了这样的传染病,也是难以治愈的绝症,吴良虽然时常入墓冒险,但同样也是个惜命的人,自然不肯死在这样的事情上,那就实在太亏心了。
“善!”
众人这才明白吴良的意图,连忙跑过来依言照办。
而那孙业迟疑了一下之后,也终是依照吴良的意思将防毒面罩戴在了脸上,这个举动倒也能证明,这个家伙虽对黄家做了不可饶恕的事,但其实并没有恶到骨子里。
“说说吧,你想怎么死?”
做完了这些,吴良终于又看向了孙业,开口问道。
“我还有选择怎么死的资格么?”
孙业自嘲的摇头笑道,“不论黄家要怎么处置我,我皆没有任何怨言,便是千刀万剐也悉听尊便。”
“那你家中可还有什么人?不打算留下几句遗言?”
吴良又问。
“我那妻子死后便再未婚娶,学徒也早在我爹死后便被我一一遣散了,他们与我家并无血缘,我爹也并未将《公输经》传授给他们……如今我已是孤家寡人一个,便是真有什么遗言,又能留给谁呢?”
孙业依旧只是摇头苦笑。
“看你也是个可怜人,我答应你,待你死后给你一个入土为安的机会,你既然传承了部分《公输经》,又能布置‘五鬼煞位’格局,想来对风水也有一些见解,你可为自己选好了墓地?若是有,我可以成全你,若是没有,我就随便找个乱坟岗将你葬了。”
吴良想了想,又沉吟着说道。
“唔……”
话至此处,许是吴良又触动了孙业心中那片最为柔软的地方,他身子微微一颤发出一声低吟的同时,那只尚且完好的右眼竟又落下了一道浑浊的眼泪。
“阁下亦是明德惟馨之人,我真是越发自惭形秽……”
孙业沉默良久,终是看向一旁的黄承彦,低头说道,“若黄先生应允,恳请阁下将我葬在我爹边上,若黄先生不允,我亦是无话可说,便将我丢在荒郊野外喂狼吧,这是我应得的下场,怨不得旁人。”
“我虽恨你入骨,但……”
黄承彦咬牙望着孙业,拳头早已攥的发白,但最终还是长叹一口气,极为无奈的说道,“……还不至于教你曝尸荒野!”
“不过孙业,不知你可曾想过。”
吴良又将话茬接了过去,故意说道,“为何你爹也修习了《公输经》,同样要承受祖师爷的诅咒,但最终却还是留下了你这样一个子嗣,你家祖上亦是如此,否则便断然不可能传承到你这一代,唯有你,子嗣尚未出生,妻子便落得一个一尸两命的下场,最终使得你家香火在你这里彻底断绝,再无延续?”
“阁下的意思是?”
孙业蓦的抬头看向吴良,似乎心有所悟。
“或许祖师爷当年虽降下了诅咒,但其实还留了一线,只是你没有领悟祖师爷的深意,偏偏动了歪念利用《公输经》作恶,方才落得这样一个绝后的悲惨下场。”
吴良正色说道。
“……”
孙业怔怔的望着他,瞳孔不停缩动。
“所以你临死之前,不仅需要向黄家谢罪,也同样需要向你爹与祖师爷谢罪,否则天地不容!”
吴良微微颔首,一脸正气的说道。
第三百零三章 地仙之宅!
“唔!”
听到吴良的话,孙业的身子又猛地颤了一下,似乎瞬间悟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仅剩的一只眼睛都睁大了许多。
“……”
瓬人军众人亦是默不作声。
他们虽明知吴良与孙业说了这么多话,肯定是在套路孙业,想从他这里套出祖师爷公输班的陵墓位置,但即使是这样,他们也同样觉得吴良说的这番话极有道理,甚至觉得这可能就是事实……
尤其是于吉,这老童子眼中已经浮现出了极为强烈的崇拜之色。
他虽非常热衷于忽悠旁人,那叫一个乐死不疲,但在吴良面前,他充其量只能算是“又菜又爱玩”,与吴良相比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比不了,真心比不了,完全就不在一个量级,能给吴良打打下手已经算抬举他了。
“这……”
黄承彦一家更是不敢轻易插话。
他们都是普通人,涉及到这些玄学的事情,他们能够理解浅层含义就已经相当不错了,又如何能够领会其中的深意。
自吴良等人出现之后,所谓的“五鬼煞位”、“五仙入宅法”、“《公输经》”、“祖师爷的诅咒”等等一系列玄之又玄的事情忽然呈现在他们面前,早已令他们目不暇接,只能默默在心中感叹“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有些事情真不是他们招的起的。
如今能够得吴良出手相助,从此逢凶化吉,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便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夫复何求?
“……”
吴良也没有继续说话,他觉得自己说的已经够多了。
正所谓“言多必失”,这时候应该做的便是给孙业一些思考与消化的时间,一味施压反倒有可能引起孙业的警惕与反弹。
如此之下,整个院子忽然安静的有些吓人。
吴良站了半晌,腿脚站的有些酸了,于是挪动脚步打算在不远处的一个石凳子上坐下,这并不算响的脚步声终是打破了院内的宁静。
“是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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