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英柱石梅中堂
第648节 番外篇(87) 钱程与显摆选择
虽然钱程并不反对,但夏洛特还是对这里的衣裙感到不安。
“即使这里没有我的王国,我也不能放弃女王的尊严。”试了几次之后,她认真地对钱程说。
“一件衣服,入乡随俗而已……”钱程不解道。
“但这会让人觉得我轻薄淫乱的。”夏洛特指出:“我知道有些贵族完全不在乎,但我可不想给人留下这种印象。尤其是中原人士,他们对女王的道德要求肯定更高。”
“你这哪能算上淫乱啊。你又没把妹妹们都留着自己享用,也没坐车去街上随便找小姑娘临幸——”钱程说了一半,愣了愣:“哦,也是,你也没必要享用……不对——”
他想起了老司机之前的话,沉思了片刻:“好像也不是不行?”
“你想哪儿去了!”夏洛特气急地否认。
“没什么,没什么。”钱程赶紧解释:“士人对君王的要求其实相当宽松,你看齐桓公一样是孔子都赞不绝口的人。大家反对的,是因为私德欠缺耽误了公事。”
“我们是士大夫,都是正经人,不会随便就想象女王和妹妹、民女缠绵之类的事情的。”钱程正色道。
“倒不是这个意思……”夏洛特有些无奈,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和他说。
钱程自己可能没怎么注意,但夏洛特是十分在意中原士人风评的。除了爱好,和与钱程更深入了解对方的希望,也有着功利性的部分。
一方面,宫廷里稍有远见的廷臣都已经发现,想要更好地获得汉帝国的支持,在文化上接近他们,是非常好的加分项。而连担任宫廷宗教顾问的教士们都认为,为了王国的利益,接近汉帝国是最佳的选择。因为对方明显不止对领土和贸易有兴趣,他们对于知识的传播与学习,也有种独特的执着。
显然,在和汉帝国的来往中,谁更亲近他们,就能体现出更大的外交作用,并且获得相应的利益。夏洛特现在得到了中原士人的认可,几乎垄断了对汉帝国交涉时的权力。对她来说,这是十分重要的。
不过,廷臣们对夏洛特学习中原知识,反而是十分支持的——尤其对那些没怎么念过书、也没打算好好念书的贵族们,从头学习中原文字,还得背诵典籍,实在过于痛苦。
他们也不是不想获取这个优势,但教会的教材对这些半文盲来说,都严重超标,更别提东方人那些听着就让人头大的著作了。
不管什么原因,女王乐意去学,而且学的不错,总是好事。大家就可以趁机偷懒,不用背书了——钱赚的少了,还可以找其他途径赚回来。一听课就想睡觉,那是真的没办法。
另一方面,夏洛特自己,很需要这种认同,来帮助维持自己的家庭地位。
很简单,如果她还是两人刚相遇时那种状态,在中原人眼里,她就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蛮夷女,公主的身份也不能给她多少帮助。就算钱程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只要跑回中原,她就无法追责,更指望不上道德的压力:汉朝人只会对此一笑了之,甚至羡慕钱程的艳遇和白占到的便宜。
但现在,凉州士人之间,认可她的不在少数,甚至有人公开称呼她“女士”。这种情况下,如果钱程敢始乱终弃,不用多久,他就成了阴阳怪气的童谣和讽刺诗里的男主角了——以夏洛特的了解,那群儒生没少干过这种事,这次也肯定做得出来。
她不知道这种事情该怎么给钱程说,但事实就是如此。和经常被人叫妒妇都无所谓的白芷相比,她确实必须在意这些。
“不止是作为国君的要求。还有作为女子,和今后作为妻子、母亲的要求。我希望自己能够做到这些道德准则。”夏洛特犹豫了下,还是直截了当地说。
“不不,已经足够了。对妇人的道德要求,我们肯定不如教会高。”钱程谦虚道。
“呃……”
虽然夏洛特看起来有些意外,但钱程觉得,她既然连修女院的规矩都能遵守,那就肯定不用担心中原这边的要求了。或者说,那些规矩,甚至已经到了他都觉得过头的水平。
孔子那个时代的要求,也就是不要跟陌生男人杂坐在一起,不要和男人共用衣架、毛巾,不要亲手交递东西,更不要和男人一起洗澡,诸如此类——当然,和规矩始终没法阻止卿大夫干掉国君一样,也始终没法阻止女人拉着男人跑小树林。
所以,夏洛特主动说这些,难免让钱程莫名有些感动。
这么多年,钱程就没敢认真和白芷提过守妇道的问题。每次说多了,白芷就会莫名其妙地不高兴。
早之前,钱程想和白芷谈论婚嫁问题,又不好意思直说,就用婚礼仪式试探。《礼记》说,妇人出嫁之前三个月的时候,如果自己所在的家族,宗庙还在,就去国君的宗庙接受教育。如果宗庙不在了,就去大宗的家庙里接受教育。教育的内容,分别叫“妇德、妇言、妇容、妇功”。教完了,婚礼上当时就用得着,所以很重要。
白芷家里情况应该比较特殊,钱程也不知道她的祖先宗庙是怎么算的,所以就借口询问她,是否考虑过学习妇人四德的问题,想趁机引入话题。结果,白芷对这些新娘培训的内容莫名反感,钱程以为她是不想提婚礼的事,话都说了一半,又赶紧改口,不敢继续了。
后来,他才知道,白芷不是不喜欢婚礼,是不喜欢所有这些要求。然而她明明没做过违背道德的事情,钱程也没觉得现有道德会妨碍她。钱程一直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为了防止被殴打,也没敢细问过。
后来,有了亲历了第一纪的机会,钱程就有意无意地观察,是不是社会环境变化,对她造成的影响。
这里的人做的事,和他那是其实差不多。比如钱程有天晚上去公园练剑,结果撞见有男女正在灌木后交欢,场面一度十分尴尬;有一次跟着混混百夫长去学校拿书,看见教书的女先生在训斥学生,原因似乎是男女学生过从甚密,有违伦理;和白芷去邮亭登记户籍的时候,都碰见过几个斗殴的男子,原因是其中一人与别人妻子勾搭,最后与苦主发生冲突,双方各自喊人助拳,一直打到亭卒赶来,把众人全拿下才停止……
钱程总结认为,第一纪人面对的问题,和春秋时也差不了多少。可见社会环境就没怎么变,纯属白芷自己没事找事。所以,他也可以安心了。
现在,夏洛特能主动提及,钱程十分欣慰。
“我承认,漂亮华丽的服饰确实对我有吸引力。”夏洛特还在像忏悔一样,低声说道:“但我能把握住自己……”
“没必要这么夸张。”钱程只好说:“衣食之类是人的天性,对天性过于苛刻不是好事。”
“……”夏洛特再次踌躇了片刻:“那你觉得这些……哪个好看?”
“你自己挑一个,自己最喜欢的就行。”钱程来回打量了下,最后也没下决定。
“哎,要是王室和贵族们都像你一样,哪怕对方势力弱小,也尊重妻子自己的意志就好了。”夏洛特小声感慨道。
“啊?”钱程略感意外地看了看她。
夏洛特不躲不闪,同样目光灼灼地看了回来。
“不要总是这么奉承我。我这不都是很正常的想法么。”钱程难免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强调道:“我是真不知道哪个好。”
“衣着是不是美好,是由穿衣的人体现的。我看待你时,不可避免会有偏私之心;看待你的衣着,也会有爱屋及乌之感。这是邹忌、姜太公就留下的典故。”他一口气说完,遮掩自己的情绪:“你看,这本来也不该交由我判断。”
“但我自己判断,也不见得能找到最好的啊?”对于钱程的大道理,夏洛特只是稍微想了想,就颇有兴趣地反问道:“而且对我来说,这些服饰无论多么华美,最后还是为了你喜欢。否则,还要去给谁看呢?难道让那些阿尔比昂人去欣赏么?”
“但这些阿尔比昂乡巴佬,要是都懂都得欣赏美,那三浦先生……”她说了一半,觉得这样太贬损人,就临时改口道:“三浦先生新招的那个叫阿道夫的弟子,估计都是大艺术家了。”
钱程怀疑夏洛特是不是跟自己学多了,也开始学会从各种方向讽刺人了。当然,女士也是士人,而讽喻是士人的基本技能。所以,这也不算他把夏洛特教歪了。
想到这儿,钱程又安心了一点。
“那就不用管他们了。”他摆摆手,果断地说:“阿尔比昂人浅薄无知。我听说,他们的上限,也就是全世界打劫财宝,然后摆在个大屋子里,给游客显摆,审美水平也就这样了。既然他们只懂这个,我们估计也只能显摆了。”
“但我能显摆什么呢?礼义么?蛮夷根本不懂这个。知识?那对他们来说也太难了——我去背两段《大同经》,那些贵族们听得懂么?”钱程摇摇头:“你看,就算为了显摆,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夏洛特:“你才是我最值得显摆的啊。”
朝隔间房门方向,推了推脸红起来的夏洛特,钱程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就让她自己去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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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关于讽刺水平:
《宋史·太宗本纪》:帝沉谋英断,慨然有削平天下之志。
毛先生注曰:但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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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9节 番外篇(88) 钱程与剑术手册
不久之后,钱程拎着袋子,和夏洛特走出了商店。
“听说黄小姐说,这个时代,最贵的衣服反而是裁缝手缝的了。”钱程说:“我们的钱还是有限,只能买这些凑乎着。”
“贵族们的习惯完全没有变化。意料之中。”夏洛特耸耸肩:“她也接触过这些人?”
“她认识一个巴里希富商的儿子,从那里知道的。”钱程说:“他家在百多年前,复辟时代的时候,获得了个贵族头衔,很是自豪,经常给认识的人吹嘘。”
“僭主的封臣,百多年的贵族。”夏洛特嗤笑一声:“他自豪的应该是自己的脸皮。”
钱程想了想,觉得好像挺有道理。
“我们再去买些别的吧。”他看了看包里的钱:“我得买把剑,要不然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夏洛特点点头,表示赞同:“其实,我们能找到汉朝的礼服,就最好不过了,我也不用买这些衣服了。可惜这里应该是没有卖的。”
“我在震旦的时候,见过几个喜欢仿制不同时代服饰的爱好者,其中还有喜欢模仿汉朝人的。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关系还不错。”钱程有些后悔:“早知道,就拜托她们做几套了。”
作为朝廷承认的国王,夏洛特也得到过封赏,有皇帝给的礼服、冠冕,在接见汉朝使者和举行仪式的时候,也穿过几次。今后如果要去长安朝贡,肯定更得天天穿。
汉朝的礼服要求威严庄重,而且朝廷对官吏的相貌本来就有要求。夏洛特穿那套,也很端庄美丽,符合大家的期待。这次的场合,肯定足够了。
“这个时代的震旦人,也了解那时候的礼服形制么?”夏洛特问。
“我们又不是正式朝会,只是去见一群蛮夷头人,有件做出来差不多的,也足够了。”钱程倒是看得开:“他们自己也知道朝服的工艺太复杂,还问我怎么做,能保留最重要的部分,省去那些可有可无的细节,还要让人一眼能识别出来。”
“我还真没留意过这个问题。”夏洛特想了想,说:“有什么能让人一眼看出‘这就是个汉朝人’的么?现在的震旦人换一身衣服和配饰,看起来应该也差不多吧。只靠衣服,估计是分不出来的。”
“我也没想过,毕竟汉朝太大了。不同地方的特征,也不见得一样。”钱程摇摇头:“我当时就给她们说,这个要求太苛刻了。要是更细一些,比如要一眼看出是秦国人,就容易多了。”
“秦国人的服饰是什么样的?”夏洛特好奇道。
“服饰已经不重要了。”钱程解释道:“要是看到个左边提着首级,右边挟着俘虏的,那肯定就是秦国人冲过来了。谁有心思管他们穿什么。”
“……哦。”夏洛特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这么说的话,我觉得想模仿汉朝人,穿着汉服只是形似。但要是手里拎着两颗蛮夷首级,那就能一眼看出是汉朝人了。”
“哎?我们居然是这种形象?”钱程惊讶道。
“是啊,你不知道么?”夏洛特说:“大陆各处都有传言,还有人根据你们堆的首级编故事,说那是你给自己堆的宝座。”
“谁天天坐京观上面啊?!”钱程气急道:“我一个文质彬彬的君子,怎么被传的跟砍人疯子一样。谁造谣的?我要和他决斗去。”
“好了好了。”夏洛特靠过去安抚他:“别管那些了,去买把礼仪剑吧。”
钱程点点头,就去旁边找人问路。然而和之前见到的人不同,这次遇到的路人很不友善,并不理睬他。眼见又要打起来,夏洛特只好把他拉开,自己找了其他人去问。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个沾点边的店铺。
这家店是卖西洲武器的,至于礼仪用的玉具剑,想都不用想,肯定没有。好在这些配剑剑身的形制,倒和钱程那时用的差不多。虽然巨大的护手和奇怪的重量分布,让他觉得有些不习惯,不过也不是不能用。
店主和钱程聊了几句,发现他也是内行,也热情起来。推荐了礼仪剑之后,又聊起剑术和剑的发展史来。一直谈到天黑,眼见两人已经准备去找地方比划比划,夏洛特赶紧提醒他还有正事。
钱程回忆了下时间表,记得原本是准备今晚就走,这样可以按之前的计划,提前两天到,与艾伯特他们汇合,先熟悉下那里的环境。不过想了想,这种场合,熟不熟悉也无所谓。跟一群乡巴佬贵族吹牛打屁,哪有学剑术有意思。
最后,三人穿着护具,对打了一晚上。
离开的时候,两人各自带着把配剑,乐呵呵地告别了。钱程拎着几本剑术教材,抱着一捆店主帮他调好配重的剑,一脸满足。
在他遇到的剑客里,这位第一纪的店主,其实算不上强大的那批。他和不少天赋更好、身体更强健、反应更迅捷的人交手过,更别提伊兰瑞尔这种,某些方面的素质已经远超人类极限的对手。
但这里的人,对于剑术,有着让他惊讶的深入认识,和独特的理解。这种理论基于数学和对人体本身的认识,与他了解的西洲剑术多有联系,可见也不是无根之木,是能够带回去,加以吸收和改编,向大家系统传授的。
有了理论上的重大突破,肯定会对技击训练大有好处。对他自己,也能提高上限,通过理论进步,拉近和经验丰富对手的差距——比如伊兰瑞尔那种。
钱程的法术一直都斗不过白芷,导致日常动手动脚时,十分吃亏,经常挨打。到了西洲,和伊兰瑞尔关系发展的不错,钱程十分高兴,觉得找到了知己。白芷不要他,他也有合适的选择。
结果,钱程发现,自己同样一直打不过伊兰瑞尔。
到哪儿都可能被欺压的结论,让他有些惊慌。但第一纪的剑术理论,让人耳目一新,提供了新的可能。
他先前了解的西洲剑术,本来就得面对精灵这种敌人。剑术师傅们的理论,一直专注于研究类人生物肢体的极限,只有这样,才能发挥最大潜力,对付极其危险的敌人。
而现在接触到的这些,把那时剑术师们的粗略设想,完全发展起来了。想到这,钱程觉得越发觉得,这些书会很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