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英柱石梅中堂
钱程一路听着白芷不断打电话，看起来是找了不少熟人，到处打招呼。连他们所需的一部分材料，都是她家的讼师帮忙，从当地官吏——大概是里长之类——那里带来。所以，虽然来回奔波，但进展倒也迅速。
当天时间有限，白芷把夏洛特送到孙鼎之前给她姐弟俩安排的客房，随后便准备和钱程一同回自己的住处。然而夏洛特坚持阻拦，没办法，只好把她也带过去，客房也给她一间。
吃完晚饭，白芷忙完事情，换上件宽松的睡袍，拎着个提包，准备例行去主卧——现在钱程已经从客房搬到那里了。
她一路施施然走去，不时来回打量，似乎在等谁。果然，快到门口的时候，夏洛特突然出现，试图阻拦她。
“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夏洛特不悦地说。
“那你更应该知道，碰到你之前，我和他已经相遇很久了。”白芷故意夸大了些说法，不算隐晦地暗示道：“我每天都会来这里，今天只是照常而已，还请不要妨碍我们的日常交流。”
“你……”夏洛特再单纯，也听懂了她的意思。刚见到钱程和白芷的时候，她就感觉有些不妙，现在得到确认，挫败感一时涌上心头。
不过，良好的心理素质还是让她很快打起精神，心里安慰自己，说这其实不算什么。
钱程在他们相见之前，经历就已经十分丰富了。他本来就是风流才子，后来又常年在边境战区度过，这些地方的氛围，夏洛特还是很了解的。而且，他既不是苦修士，汉朝也不流行禁欲誓言。两人相识的时候，她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想到这，她摇了摇头。
“怎么了？”白芷见她一瞬间变了好几次神色，有些意外地问。
“没什么。”夏洛特敷衍了一句：“这里是苏小姐你的家，我就不失礼了。”
对于夏洛特这样恪守规则以至于有些古板的人，客人的身份实在让人有些束手束脚。眼见这位苏小姐还在扬头盯着她，她再次深深看了对方一眼。
和苏小姐不同，她的预期一开始本不该太高。或者说，无论在12岁作为法定婚龄的西洲，还是没到束发就跑出去野合的汉朝，苏小姐对钱程的那些要求，才是苛刻的、不正常的奢望。
即使再尽力和自己争宠，她也只是钱程众多女人之中的一位，两个后来者争顺序，只会显得她嫉妒而短视——理论上是这样。
但夏洛特对钱程的了解，也不是那时能比的了。她下意识地推测了下，却越想越心虚。
另一边，白芷最后也没弄懂她的想法。本来准备趁着难得的主动机会，作弄她一下，现在却被她弄得完全没了氛围。只好满腹狐疑，一步三回头地缓缓走开了。
见到她的反应，夏洛特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自作多情，太过在意这些了。
正常而言——或者说，如果她当初走了另一条道路、那条绝大多数贵族少女，生下来就确定的人生路途，那么，在这个年龄，她早已成为妻子和母亲，即使面对丈夫的“教育”殴打，也无心更无力反抗。而对于丈夫的情人，也早该麻木，不会产生现在这种奇怪的嫉妒心和不甘感。
但她终究还是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尤其是遇到钱程之后。虽然，她从那时就已经发现，自己接触到的新思想，虽然经常令人豁然开朗，但有时也会让自己陷入矛盾中。
钱程的学说和理论，这方面倒还可以接受，因为仔细考究就可以发现，他们最基本的理想和道德要求，与夏洛特小时候学到的并没有明显差别。所以思考和讨论之后，都能得到解答，而这种过程和结果，显然也和她当年在修女院学习、修行一样，是提升自己的途径。
然而从苏小姐那里获得的，就不一样了。每次都是遇到她，和她发生碰撞，自己内心的嫉妒和占有欲，都会愈演愈烈，甚至让人怀疑，嫉妒是不是一种能传染的情绪。
她的侍女私下里说，这不是坏事，因为可以证明她的爱是真实的。然而在这点上，无论是西洲的经院学者，还是中原士大夫，观点十分统一。像苏白芷这样善妒的妇人，显然是应该批判的，不能向她学习。
但在这里，她又一次面对一种截然不同的思想。相比而言，白芷来到这里，和回了家一样——或者说这里本来就算她家。另一边，钱程对这里，则一直有种熟悉感。而且他满脑子都是寻找大同经义，几乎不怎么关心其他的事情。
夏洛特再次摇摇头，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断定这是好事坏事了。很明显，她自己在这里受到的冲击，才是几人中最大的。
从她这段时间了解到的情况看，如果按这个世界的习俗，她那些一直自认为有罪的自私、嫉妒的念头，反而是合理的。钱程等人对婚姻和爱情的想法，才应该被指责。
“所以，苏小姐其实不是妒妇么？”她结束推测，轻声自问道：“按这里的习俗，她那种表现才是正常的？”
这个问题背后的道理有些深奥，夏洛特一时无法回答。
但她现在已经见识了很多。回想下，很容易就能发现，那时的习俗和法律，对男人和女人并不公平。对女人的要求远比男人更加严格，惩罚力度也总是高于男人，哪怕贵族也是一样。
不少地方的习惯法里，对通奸女性的处罚，都包括驱逐出家庭，没收嫁妆并给予丈夫作为补偿。所以，有些贵族甚至专门以此为由，侵吞妻子的财产。发一笔财，顺便摆脱她。普通人或许会觉得这种方式很奇怪，但一个成功的贵族，各种意义上来说，本来就不是普通人。
娘家强势而且和自己关系亲密的，或者本身实力强大的女贵族，才有资格真正避免这种危险境地，但这种人终究少之又少。按艾伯特的说法，或许男女都乱哄哄跑去找情人的巴里希，才是中世纪女权灯塔。
当然，这同样仅限于中古晚期，那些有力大贵族之中。毕竟，给女人剃头游街，同样是巴里希人喜闻乐见的传统文化。如果是失势贵妇凌辱剧情，只会让观众们更兴奋的。
而汉朝，虽然那里的妇人日子好过些，但这并不是因为他们有善待妇女的意识，仅仅是这样做有利于战争而已。艾伯特说的那些政治正确，他们完全没有概念。或者说，他们唯一的政治正确，就是赢得战争，获得生存的机会。
所以，对夏洛特来说，这些新奇思路不止令人好奇，甚至到了让人本能地感到不安的程度。她从未想过有这种世界——西戎会比诸夏更受尊崇，女人谈恋爱会比男人更有优势，这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她承认，这里的一切，确实让她产生过向往。它们似乎能吸引藏在人性深处的某些本能。但夏洛特终究是个坚定的人，这段时间，一直在坚持既定的目标，没有让自己受到太大干扰。
她很清楚，和苏小姐不同，她终究不属于这里。
而且仔细想想，苏小姐可能就是因为这些影响，才在爱情和婚姻上屡屡受挫的。很明显，这点肯定不能学她。
正想着，房门后传来了水声。夏洛特疑惑了片刻，一下意识到了什么，露出惊讶的神情。
她再次感到巨大的危机感。情急之下，连之前的哲学思考都顾不上了。
她发现自己似乎估计出错了——这两天，苏小姐好像是变了个人一样，行为越来越难以预料。这样下去，也不知道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
她转过身，猛地挤开门，匆忙冲了进去。
第632节 番外篇（72） 让娜与一万英镑（感谢打赏，本章超长）
“头儿，头儿，老爷子派人送信来了。”山间营地里，阮老六急匆匆地找到阮霸天，小声说。
“可算想起我了！”阮霸天当即来了精神，一个翻身跳了起来，兴冲冲地问。
“小声点，小声点。”陈老三急忙制止他：“是不是和我之前说的一样？”
“没错，老爷子说了，咱们现在就可以下山去，他那边都准备好了。”阮老六复述道。
“你看，我就说么。”陈老三点点头：“不能再拖了。这些营地的位置可不止咱们知道，现在阮上尉看着他们的面子，才没直接来抓人的。”
“哎，还是军师你聪明。”阮老六佩服地说：“老爷子确实是这么讲的。”
“那下去之后怎么办？自首？”阮霸天疑惑道。
“是啊。”阮老六老实地点点头。
“这是老爷子的主意还是陈老三的主意？怎么一个个都就会自首了。”阮霸天有些不甘心。
“关老三啥事。”阮老六摆摆手：“其实大家早就想自首了，毕竟也没有别的路啊？”
“这事儿吧，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陈老三不知道从哪拿出把破扇子，自得地摇了起来：“本军师早就算到了。若是早早下山自首，以礼投降，仍不失体面……”
“反正他们也就盯着首犯。”阮老六直白地说：“最多你倒霉，大家轮流给你送饭……”
“你小子还想着卖我呢？！”阮霸天气愤地盯着陈老三，指责道。
“哪有。”陈老三断然否认：“你动脑子想想，人家阮上尉抓咱们，不就是得抓个首犯，好去交差么？”
“那咱们把人交出去……”阮老六开始可劲看阮霸天。
“一个人不行，起码还得加一些倒霉蛋凑数，否则，连一次大抓捕都没有，阮上校那边也不好交代。当然，安排好的话，这些人一样不会遇到太大问题。”陈老三似乎已经想好了
“那不还是要先卖了我么？！”阮霸天想了想，更加生气了。
“所以我说你傻。”陈老三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想想，咱们这群人里，最显眼的是谁？”
“当然是我了。”阮霸天十分自信地说。
“……”阮老六都一时说不上话了。
“你显眼个屁！”陈老三气急道：“你能有那两个外国漂亮姑娘显眼？要不是你家里的面子，我才懒得给你出主意。”
“哎？她们？”阮霸天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地看了看背后不远处。
营地中央有块不太潮湿的地，是村民们临时休息的地方，阮霸天他们现在也在这里。旁边一棵大树旁，临时搭了个草棚，让娜们就住在那里。
“别看了，我把她们支走去打猎了。趁回来之前，我们赶紧把事情商量完。”陈老三拿扇子敲了敲他：“这一计，叫李代桃僵。”
“有必要这么麻烦么？军师你是不是扮演孔明、指挥大家上瘾了。”阮老六奇怪地问。
“你懂个什么。”陈老三不以为然：“上次她俩洗澡，阮十二过去偷看的事，还记得么？”
“嗯。”两人都点点头。
“他是离多远的时候被发现的？”陈老三问。
“不知道。”阮霸天果断地说。
“所以说你这人能干什么……”陈老三十分无语：“算了，反正，我都给你安排好了。”
“一星期前，你闹腾着说肚子饿，非要吃肉的时候，我就趁机请她去帮忙打猎了。”陈老三说：“她俩说自己是巴里希人，但我也不确定她们到底是什么来头，所以我们得小心点。等她们习惯了我们让她们去打猎，我才开始联系村里，和你们商量对策。”
“你这么使唤她们，她们不会觉得不对劲么。”阮老六想了想，提醒道。
“哎，谁让他天天号丧得这么响。”陈老三指了指阮霸天：“放心，她们最多觉得他烦人。”
“那联系村里呢？”阮老六又问。
“我们要是不和村里往来，她们才会觉得不对劲吧。”陈老三摇头道：“关键是让事情显得合情合理，又不是刻意避开所有疑点。那样才容易让人怀疑。”
“……这行么。”阮霸天理亏，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嘀咕道。
“这一计，叫瞒天过海。”陈老三教育道：“你不好好看书，连个蛮夷都哄不住。”
“军师厉害，军师厉害！”阮老六赶紧帮忙夸赞道。
“那是。下回叫我交趾小诸葛。”陈老三摇着扇子，一脸高兴。
“就你那样。人家诸葛孔明什么时候天天想着自首了？”阮霸天不服气地说：“你不就是骗两个巴里希人么。我看，叫巴里希小诸葛还差不多。”
“？？？”
让娜们回到营地的时候，发现人少了些，连领头的阮霸天都不见了。陈老三站在营地中间，正指挥几个人收拾东西。
“这是怎么了？”黑让娜率先开口问道。
“老大去自首了，大家散伙回家。”陈老三摆摆手说：“总算说服他们了。”
“他不是一直不愿意么？”白让娜皱着眉头问。
“我又不傻，和他说有什么用。”陈老三回答：“我托人联系他爷爷，他爷爷又去打通关节，把事情安排好的。之前几天一直躲着警察，悄悄和他们联系，你们不知道？”
“怪不得，之前还奇怪，你们和山下来往也够频繁的。”白让娜点点头：“那我们都可以走了？”
“你确定？”黑让娜还是有点疑惑：“这样真的安全？”
“关老爷在上。”陈老三发誓道：“警察只是想抓个领头的，给上面交差而已，不会为难其他人的。”
关老爷是这个人很崇拜的历史人物。话说到这份上，让娜们也不觉得还有更多疑点，便也去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
陈老三则徘徊了一圈，最后来到营地边缘。阮老六正等在这里。
“成了？”他问。
陈老三点点头。
“可以啊。”阮老六高兴地说：“我还以为和老大说的那样，你这人的设定就是只能哄哄村姑呢。”
“他懂个屁，自己没脑子，就知道酸人家。”陈老三不满地说：“只要有智谋，外国人都一样能让她上当。”
阮老六再次连连应和，两人便去集结村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