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魔法与东方帝国 第502章

作者:大英柱石梅中堂

“原来是这样么?”女伯爵对他的理论明显很有兴趣:“那些先前没有发现的地方,也算数?”

“天子富有四海,一个人富到一定程度,记不清自己家产到底分布多广,也是正常的。”钱程回答:“我们出使的目的之一,就是找到这些失落的财产。”

“那上古时,不是家天下的时候呢?”夏洛特又问。

“都已经天下为公了,还有必要把天下的土地,分成各伙人的私产么?”钱程反问:“圣王治下,四海之人皆为兄弟,又怎么需要这些呢。”

“这是个很有趣的想法。比起各个王朝通过战争和阴谋互相兼并,确实更有吸引力。”女伯爵想了想,说:“但我之前也听说过其他的思路。我的一位朋友,见过巴里希的让娜,她说那位小姐改变了时下流行的口号。让娜的追随者不再歌颂王朝和国王,而是简单地高呼‘巴里希万岁’。”

“她给我的信里认为,这是一个标志。人们对于自己国家的热情,明显高于王朝和国王。这意味着,一个王朝的两片领地,领地上的民众对领地的忠诚会大于对王朝的忠诚,最终导致这些地域广阔的王朝与帝国走向瓦解。她觉得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个机会,所以特别来提醒我。您觉得呢?”

“恕我直言,这属于以偏概全。”钱程嗤笑了一声,不客气地驳斥道:“天下始终趋向于统一,即使有波折,最终也会以更完善的统一结束,哪里有反过来的道理。”

“很遗憾,但让娜小姐其实并没有接受过系统的教育。她的言语大多源于自己朴实的内心情感,基于自己对世界直观而热情的观察。”夏洛特也委婉地说:“巴里希的民众饱受战乱之苦,我们也可以理解。但这种基于一时情绪的判断,并不能作为预判未来走向的标准。当然,有人利用这种情感,来煽动民众,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们认得字还没让娜多呢,当然容易被贵族戏耍。”钱程不以为然:“他们缺的是教化,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你觉得,你们有希望把天下归为一家么?”女伯爵问。

“现在?没有。”钱程摇摇头。

“为什么?”

“我们的君王喜欢杀人。喜欢杀人的人,是不可能统一天下的。”钱程坦言:“我们既收服不了匈奴,也不能教化西洲。哪怕朝廷开疆拓土打下来的地方,有些也未必能守得住。现在这种情况,我只希望在西凉州的努力不会白费。”

“所以你们才一直支持加拉西亚,希望即使遇到危机,也能在这里立足?”女伯爵明白了他的意思。

“对。最好的结果,当然是遇到危难的时候,他们能站出来匡扶汉室。退而求其次,也要能和西凉州抱团自保。”钱程点点头:“所以我才从最基本的识字、傅籍开始教授他们。”

“这样做,难度不会小吧。”女伯爵看了眼夏洛特,斟酌了下语言,说道:“即使扶持起这个盟友,他们国内,也不是所有人都乐意听话。有些人认为加拉西亚是汉朝的附庸,对此很不满。”

“我们不需要听话的附庸。”钱程摇摇头:“或者,说的直白一些,我们也不需要盟友。”

“对一个夏人来说,天下只有两种人,要么是夏人,要么是蛮夷。”他逐个解释道:“夏人和夏人之间,是自己人,不需要结盟也天生就可以相互帮助。”

“而蛮夷和夏人之间,本来就不存在结盟的可能。蛮夷没有足以维持盟约的道德,夏人也没有维持和蛮夷盟约的道德要求。即使搞了个仪式,也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姑且拟定的一个双方随时都可以撕毁的合同。”

“你看,盟友对我们来说,是没太大意义的。我们宣扬教化,也是为了教出更多的自己人,而不是为了扶持一个蛮夷打手。”钱程想了想,又补充道:“哪怕从实用角度,听话的傀儡也毫无意义。那些蛮夷根本打不过匈奴人,带他们就是给自己添麻烦的……”

“听起来您的经验很丰富。”女伯爵评论道。

“我就是外交官出身,而且西域开辟这么多年,大家什么都见过了。”钱程回答:“我刚才说的只是理想情况,现实中,迫于匈奴的压力和朝廷上下的需求,经常得和其他势力妥协。而妥协的结果,基本上都是失败的。”

“强行扶持一个亲近汉朝的国君根本没有意义。有时候,汉使前脚走,后脚国王就被人推翻了。这种国家,不但不能给朝廷提供帮助,还得不断派兵去帮他收拾残局。更多的则连亲近汉朝都是装的,只要有机会,就在朝廷和匈奴之间反复无常。就算给他好处,过几天他还是要投靠匈奴。靠金钱和贸易根本不能让他们老实,而就算刺杀他们,他们的后继者也会一模一样。”钱程摇着头说。

“你说的是有道理的,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又不拖后腿、又听话的傀儡,因为不拖后腿的傀儡肯定想自立。所以这次正好有机会,我想试一试,看看理想中的方法究竟能不能行得通。”

“这次,匈奴人一时不会来攻击,也没有急着抢钱的冒险家。连长安贵戚派来的家奴,都被我想办法哄走了。就算我离任,我的同僚和朋友们也会继续把这个计划推行下去。”钱程苦笑了下:“外人可能不太好理解,但我们实在是受够之前那些破事了。”

女伯爵听完,沉吟了片刻。

“也就是说,我的族人最好也能尽快加入你们。”凭借丰富的交谈经验,她很快抓住了话题的重点:“但我的影响力是有限的,恐怕只能说服我的这一批追随者。”

钱程起身,把又一盘羊血拨进锅里。

“少有少的好处。”他指了指桌上的食材:“我这边条件有限,但你的同族里有些胃口颇大。他们想吃得尽兴,未必愿意来。当然了,只要愿意,就是我的客人。”

女伯爵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下。

“不用担心,我也没急到现在就要求你给个答案。”钱程摆摆手:“而且你的故事很有意思,能继续讲讲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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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最近忙着赶论文,月底大概可以恢复正常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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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3节 第七十二章 毛延寿行记(下)

加拉西亚军官嘴里还抿着酒,闻言呛得咳了起来。三浦这回也反应不过来了。

“你想,如果不是这种出身,当初她是怎么让众将服服帖帖的?那些巴里希人,可一点都不好管。国王任命的老将,他们都不给面子,凭什么听一个小女孩的?”小吏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你多了解下西洲人的习惯,就能看出来不对劲的地方了。”

“而且,这西洲土人,和咱们也不一样。”他摆摆手:“蛮夷素来无情无义,不是嫡生的子女,就逐出家族,有时连姓氏都不给。对了,之前州里下的关于庶子的通告,你看到了没?”

“你是说,要承认西洲人庶出子女继承权的那份?”三浦问。

“是的。”小吏肯定地点点头:“我朋友的舅舅,是靖戎郡的别驾。他的同僚的侄子,在新都经商。他们那边都知道这件事了。西洲的事务很是繁杂,这么多事情都等着人去做。你想想,使君为什么急着先把推恩的律令颁行下去?”

三浦非常不相信这种朋友的亲戚的朋友,能传出什么靠谱的消息。而且他也见识过汉朝的好事者,强行给各种男女配cp的热情程度。然而对方看起来乐此不疲,根本不给他插嘴的机会。

“对庶出子女这么好,当然就是为了让娜姑娘啊。”小吏感慨道:“钱使君用心良苦啊!哪怕他今后不在凉州,人家姑娘找到机会投效朝廷,按律令就有公主的待遇,这不是对国对家都有利的好事么。”

“所以,坚持作战,也是为了等法令施行下去?”三浦听多了,甚至自己都开始觉得对方好像有点道理了。

“是啊。”小吏点点头。

“那她一直打一直被抓,不是和朝廷作对么?为什么不直接留下,等法令颁行?”三浦反问。

“留下?不不。”小吏连连摆手:“把她扣下了,巴里希人要是换了个能打的,怎么办?”

“……”

三浦觉得,巴里希人一时半会,怕是也找不到更能打的了。但对方的顾虑,听起来也确实有理由。没办法,只能勉强点点头,表示自己没有异议。

“说起来,贤弟就是那个有名的画师三浦吧?”见他不说话,自来熟的小吏换了个方向开始套近乎:“我叫陈武,这次能相识,实属有幸啊。”

“您过誉了。”三浦客气道。

“不知您是何方人士啊?”小吏也好奇道:“我是并州来的升斗小民,其他地方的姓氏,实在不太了解。”

“许久之前,天下礼崩乐坏的时候,我家祖上为了躲避战乱,隐入东夷。现在用的这个氏,是为了方便,自己取的。”三浦说着钱程等人给他编好的措辞:“陈兄没听说过,实属正常。”

“哦,我说怎么这么怪呢。”陈武扬了扬眉毛,似乎半信半疑,但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建议道:“不过既然回来了,还是起个中原的吧。”

“这个也能随便起么。”三浦笑道。

“我以往管过户口,当然知道。”陈武说:“姓氏这东西,哪怕几十年前,大部分人都是没有的。不过要是只记录名字,重复的就太多了。户籍数量一多,不是一般的麻烦。所以,我们都是鼓励大家找个姓氏的。”

“氏这东西,郡里请来的老夫子讲过。”他回想了下,说:“哪怕贵人,氏的来源也很杂。封地,官职,辈分,祖先的名,祖先的字……反正什么都有。既然贵人自己都是随便起,咱们寻常人家就更无所谓了。”

“像我这个姓,也是来这儿之后改的。”他举例道:“我爷爷给人家当佣工的时候,主人家姓姜。所以最早,在那儿登记户籍时,我家也是这个姓。”

“那你为什么改掉了?”三浦问。

“后来我不是在这儿上学么,有次闲暇时,教书的老夫子闲着没事,问我一样的问题:你是哪里人士,姓氏是何种来历。”陈武回忆着说:“西凉州各郡的编户,大多是流离失所的灾民,哪地方来的都有。所以大家都喜欢问这些问题。”

“你就如实说了?”三浦接道。

“是啊。我当时也没那么多心思。”陈武说:“不过听我说完,老夫子就笑,说这不就是硬攀附么。我说我也不懂别的啊,大家不都是这么照搬的么。”

“然后他给你起了一个?”三浦大概明白了。

“对。他估计是想卖弄下学识吧——这些老夫子都这样。”陈武笑了笑:“他还问我,田主待我家怎样,喜不喜欢他。”

“看起来是不喜欢。”三浦说。

“当然。我又不是心恙,怎么可能喜欢他家。”陈武回答:“老夫子就给我出主意,说那你别姓姜了,你姓陈得了。我当时半懂不懂,也没怎么当回事,听他解释了下,觉得还可以。后来凉州重新登记的时候,我就把姓氏改了。现在想想,也挺有意思的。”

“我也觉得不错。”三浦点点头:“等你混出头了,再回去找他们。”

“有机会再说吧。”陈武又喝了口酒:“从我逃荒到现在,这么多年了。不过也确实有机会碰上他家的人——或许可以拉他们喝喝酒,叙叙旧。”

“不想教训他们一顿?”三浦笑道:“你背井离乡,他们倒是有好日子过着。”

“好日子?哪有。”陈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解释道:“姜家也破家了。”

“啊?”

“就在我逃亡之前。”陈武解释道:“郡里派人下来催税,但我们乡,早就没了中等人家。除了我这种身无分文,靠给人佣耕糊口的光棍汉,就只剩姜家这种大户了。”

“但姜家富归富,却没人在郡县帮衬,亲族、家丁也稀少。税吏不找他,又去找谁?朝廷催逼急迫,没几年他家就受不住了。”他继续讲起来:“姜老太爷急了,说按律不该收这么重的税,死活不愿意纳捐。县衙就找了个借口,说他家勾结匈奴,把他抓走了。”

“之后呢?”三浦问。

“之后就破败了呗。”陈武摊摊手:“姜老头没几天就死在牢里了,家人凑的赎罪钱也被县里扣了。我比较机灵,眼看主家都这样了,赶紧找机会先跑再说。果然没多久,县卒又来抓人,把家里东西搜的精光,男女家眷,全都给抓去做苦力了。”

“不过他家人多,跑掉的也不止一个。姜老头有个孙子,擅长骑马,他就直接往北逃走了。还有几个子侄,察觉的比较早,也提前四散逃亡了。”

“往北?能去哪儿?”三浦问。

“可能是投奔匈奴吧。”陈武挠挠头。

三浦一时间觉得很讽刺,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干巴巴地说道:“那其他人……”

“谁知道呢?兴许是死了吧。”陈武挠了挠头,不在意地说:“我们那里逃亡的流民,一路辗转,不断地死人。后来朝廷派人晓喻,说只要去凉州,以往的事情都不追究,还有田产分发。”

“大家那会儿其实不太相信朝廷的话,但当时实在走投无路,只能往西走。只是最后活着到凉州的,还不到离开家乡的一半。姜家的妇人、小儿,就算服完苦役放出来,估计也不会剩下几个了。”

“不过青壮如果逃出去,或许还有生机。那一带的流民团伙只有两三个……可能都先后往凉州来了吧。所以我才说,指不定还能碰到呢。”

“实在抱歉,提起这些伤心事了。”三浦叹了口气,表达了歉意。

“没什么。”陈武倒是很豁达:“你在西凉州各郡,随便拦个人问,大部分都能讲出差不多的故事。我刚才不是说了么,除非走投无路,不然,正经人谁会跑这里安家啊。”

三浦突然觉得,凉州的情况,恐怕比他印象中复杂的多。但对方自己,似乎早就对此麻木了。

“说起来,你有什么特别崇敬的人?或者以往欺压你的人?”陈武自顾自地问道:“来这里谋生的人,应该多少都有些经历吧。”

“那当然。都是普通人,谁没有欺负过自己的人啊。”三浦回答。

“那你找个他们害怕的人就行,老夫子当初就是这么给我找的。”陈武建议道:“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这个……倒是也有。”三浦不由地想起老师匠收藏的那些旧书,点点头。

“那人姓什么?”陈武问。

“姓毛。”三浦回答。

“那你不如就攀附这个呗。”陈武说:“至于名字就更简单了,随便找个好听的就行。”

“我看大部分人都是单字的名字,这个有什么讲究么?”三浦问:“我起个双字的行不行?”

“我也不知道。”陈武直接表示不懂:“不过双字的名字确实不多。不疑,无忌,延年,延寿,去病,去疾……大部分都是否定一个坏事的。”

“要我说,还是找个不带坏字眼的。”他摇头道:“凉州这边生活不易,还是图个吉利。就我办户口的经验,确实是叫这种名字的人多。要不,你就叫毛延寿吧。”

“嗯……也行。”三浦想了想,觉得这个也没什么问题,大不了就当自己的艺名。

他又谢了对方几句,继续聊别的话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