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英柱石梅中堂
“这次真不是。”钱程连连摆手：“她可能还坚持认为你是外族，占了我的功劳，让她不高兴了吧。不过这是她个人的看法，你看其他人都没说什么，所以也不用放心上。”
“但这次，确实不是我干的。”他解释道：“朝廷管的太严，我报的剿匪战功都被打回来了。我自己也没什么额外的功劳能给你写啊。”
“那些土匪也不算了？”夏洛特惊讶地问。
“说得十人以上，有头盔和军用武器的，才算匪徒。”钱程叹气道：“不到这个标准的，只能算寻常贼人，当做处置治安案件报功。之前打的匪徒，大部分都是拿着农具就出门的，不算数。”
“这……”夏洛特正想跟着抱怨，营帐外再次传来脚步声。
“使君！使君！朝廷公文！”赵勇再次大呼小叫着一路跑了过来。
“你就不能沉稳点么。”钱程走到帐外，探出头：“跟你父亲学学，遇到事情首先要冷静……”
“是给夏国主的。光禄勋关于布置场馆的要求，还有大行令要求确认夏国四境的公文。”赵勇一口气快速报了出来。看了看钱程，犹豫了下，不知道要不要给他。
“夏国主的官署还没设置好，我是不是先放这儿啊？”他小心地问道。
“啊？”钱程张了张嘴，愣了片刻。
夏洛特还没意识到问题，淡定地走出来，接过了两封公文。
“哪里不对劲么？”她看了钱程一眼，好奇道。
“以往给属国封号的时候，还没有这么正式的。”钱程犹豫起来：“朝廷怎么突然重视起来了？铁官找矿又挖出来第一纪遗址了？”
“这有什么区别么？”夏洛特依然不太熟悉汉朝各项礼仪，询问道。
“这是要给你的封国升级了。”钱程说：“金印和封册，所有藩属都有。但确认边境，还要布置馆舍……看起来，怎么都有点像册立正式王侯之前的样子了……”
“这样么？”夏洛特却愈发疑虑，下意识地自我否定起来：“无功不受禄。我功劳不够，德行也浅薄，现在突然这样说，只怕不是好事……”
“使君！使君！”还没说完，又有喊声传来。吕荹挥着手，一溜烟地跑进营区：“给你的公文！”
“这么急？”钱程走过去：“放主簿那儿不就行了么。”
“是御史大夫官署的公文。”吕荹不由分说把文书塞到他手里，又从衣袋里掏出个信筒：“另外，还有霍侍中的私信，我一并给你带来了。”
“什么？御史大夫的？”钱程吃了一惊。
“赵勇！”他不敢怠慢，回头大喊赵勇：“把午休的人全都给我喊回来！谁也不准偷懒！”
“唯唯——”赵勇还没走远，见他突然下令，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只好应了一声，喊来几个守卫，分头去叫人了。
另一边，夏洛特回到营帐里，顺手帮他把桌子收了下，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钱程也坐回书案后，打开文书，快速看了一遍，眨了眨眼，翻过纸张，开始检查背面的印记。
“什么情况？”吕荹好奇地问。
钱程检查完，见收发的印章都完整，一脸古怪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夏洛特。
“怎么了？”夏洛特也问道。
“朝廷要和亲。不止是给使者扩建驿馆，还得起公主府邸和社坛。”钱程皱了皱眉头，斟酌着说：“御史大夫官署，按诏令统筹此事。他们通知我，说宗正和太常很快就会把营造的规程发来，还会派遣官吏，来凉州督造，要求本州做好准备。”
“宗正？公主？”夏洛特一下急了起来：“是有人要和公主联姻？不会是你吧……”
“我？”钱程看了她一眼，摇头说：“不，是你。”
“谁都一样。”夏洛特下意识地反驳：“骑士和公主的美丽故事，只存在于童话里。现实中的公主，只怕……等下，你说谁？”
“你是骑士。”吕荹帮忙纠正，随后指了指文件：“汉朝公主是公主。”
“我……”夏洛特也傻眼了。
PS：东汉有长期任命当地小王充当代理人的，不过结果挺失败。
王莽之后几十年，一直没有新的西域都护。当时的莎车王收留了都护府覆没之后，幸存的士卒和家眷一千多人，一直保护他们。还率领附近的小国，坚持对抗匈奴，同时向中原发书信，请求再派都护来。
但东汉刚建立，不想在西域投入精力，就封莎车王为西域大都尉，让他自己经营去。
莎车、鄯善等国只好自己努力，最后终于打通了西域，去东汉朝贡。
然而东汉的政策一直很迷惑。莎车国后来又例行要求派都护时，河西出身的大司空窦融认为，直接让莎车王自己当都护就行了。光武帝听从意见，把西域都护的印绶赐给莎车使者。
但莎车使者走到敦煌的时候，敦煌太守表示反对，光武帝又被说服，决定不给都护，让太守把使者手里的印绶抢回来了。
莎车王由此开始怨恨，就背着汉朝，自称都护，要求其他西域诸国听从自己的号令。这时候莎车强大，其他小国打不过他，也找去东汉。
鄯善国求援的时候，光武帝回复说“现在使者和大军没法派出，如果你们各国力不从心，东西南北，随你们自己去。”
——这就是成语“力不从心”的出处
最后鄯善等国只好投匈奴去了。
莎车国确实很强。当时有个叫妫塞的国家（在吐火罗以南，阿姆河流域，就是现在伊朗、阿富汗那一片），觉得自己很远，人家够不到，就杀死了莎车使者。莎车王很愤怒，派兵远征，越过葱岭和中亚两河地区，把妫塞国灭掉了。
但他的极盛期也没有维持多长时间。因为莎车的统治太暴虐，引起各国群起攻击，最后瓦解衰败了。然而莎车败亡之后，其他国家都无力对抗匈奴，西域再次被匈奴控制。
莎车的崛起一方面是因为自己实力增长，一方面也在借助汉朝的权威，降低统治其他小国的压力。他收留的那些汉朝人，之后经常在西域各国的宫廷中活动，很明显是有政治地位的，估计也给他出了不少力。
但东汉既不去接受和改编莎车国的势力，把他接纳进自己的统治体系，也不派新都护去约束西域，用汉朝权威给其他小国主持公道。
东汉也不是没有这个能力，因为当时汉朝的权威性就是这么高。西域都护是能空手拉出上万属国兵的。哪怕莎车国和汉朝关系恶化，都得继续打着汉朝旗号，用假都护名义约束其他小国——这个“虚名”就是这么值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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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双方闹翻后，莎车国失去汉朝的合法性支持，被各国群起攻击，最后失败。东汉则白白消耗了西汉时期积累的权威，最后什么都没得到，反而给匈奴白送了一批盟友。
这两者可以说是选择了最坏的双输结局。
一直到汉章帝时，靠班超个人英雄式的努力，才把西域收回。（朝廷已经要求官吏都撤出西域了，班超是自作主张，违抗命令留下来的。）
整个过程，几乎都是班超的独走式个人表演，硬靠一己之力扭转了局势。当然，结果也是相应的——班超去世之后，西域毫不意外地又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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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0节 第五十九章 娶嫁礼仪
“对照之前的文书，这就说得通了吧。”吕荹自顾自地分析起来：“上次是按寻常蛮夷小国的标准，给了金印和王号。虽然看在战功的面子上，多了几件表示器重的礼器，但规格依然是县一级到底蛮夷藩属。”
“不过，如果要尚公主，肯定就不止这个待遇了。按本朝习惯，出身不够的人，都会给予加封，让他配得上公主。”她叉了叉手，确信地说：“光禄勋分管宾赞礼节，大行令分管朝见、上计之类事务。这么一看，应该很明显了吧。”
“啊？”夏洛特还在发愣。
“光禄勋下面有谒者，就是你们的礼仪官那种，仪式的时候，在旁边吆喝，让大家按礼节次序来的那些人。”吕荹把手放在嘴边，比划了个‘喊’的姿势：“仪式流程和布置，是他们管的。当初，陆贾出使南越的时候，就带了谒者当副使，这次可能是参考此例吧。”
“大行令管内属国的事务，就是朝廷能严格控制的诸王、诸侯。他们的继承、夺爵、朝见、丧礼……各种事情，都归大行令管。”她继续道：“哦对了，各郡派人到长安汇报工作，还有年终的考核，这些也归大行官署管。因为实际上，我们汉朝的郡，就是没有固定王侯的小国——这么理解就容易懂了。”
“相应的，那些管不了那么细的蛮夷外藩，是归典属国的。这次，是大行令而不是典属国找你，意思应该很清楚了。”她最后确认道：“肯定是已经得到了宫里的通知，开始准备给你和你的国家，提高等级，所以才提前下公文，要你做准备的。”
“真，真的？”夏洛特看起来还是不太能接受。
“当然，我家是书吏出身，从小就学这些律令、行文什么的。”显摆了下自己资深文吏的家世，她毫不迟疑地点头：“要我看，估计是想给你升成郡级的王爵了。”
“文书里说，要咱们先准备筑社。我看，八//九不离十了。”钱程表示同意。
“是啊，这是比照内诸侯的礼节。”吕荹说：“咱们凉州的郡，虽然不那么值钱，但也是个郡。这个郡一级、有裂土立社的封号，就不是之前那种，糊弄蛮夷的东西了。”
“而且你也不要担心，你这种态度才是少数。”她转头安慰夏洛特：“正常的外藩诸侯，都是尽量让自己远离朝廷，越疏远越好。甚至朝廷内属的同姓诸侯王，都想尽可能获得外藩那种待遇，自己组织军队、设置官吏。”
“赵佗一个正经的河北秦吏，在南越设置的官吏，是‘内史’、‘中尉’之类的秦官，施行的法律，也是秦朝的法律。结果上书的时候，却反复声明，坚持自称自己是蛮夷，千方百计想让汉朝别把他当自己人，别去管他。这种，才是常见情况。”
“你这样一个劲想加入汉朝的异类，朝廷惊喜都来不及呢，肯定舍得给你封赏。”她耸耸肩：“毕竟这样的冤大头，现在也不多了……”
“这确实说得通。但这次的关键，也不是这个问题吧。”钱程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发起牢骚：“公主和夏洛特和亲？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吕荹毫不犹豫地说：“这是你们公卿、大夫的事情。我们文吏只管写公文、跑流程，这些问我，我只能说请另寻高明……”
夏洛特见她推脱的这么干脆，一时有些无语。
“我爹经常叮嘱我，管好自己的事就行。朝廷说要嫁公主给女王，那我们就应该去考虑怎么利用现有的律令和礼仪条例，安排这次和亲，而不是质疑为什么要有这次和亲。”吕荹解释：“这就是文吏的行事原则。”
“那岂不是生活，无论上头要求什么，无论和亲的是男是女，你们都不关心？是不是合理也不重要，反正只要张罗得让它像合理就行？”夏洛特质问道。
“小吏怎么能质疑上司呢？”吕荹反问：“质疑成功，上司会不悦。质疑失败，更是要自己背黑锅。所以，执行上头的命令就行了。”
“汉朝这么大，朝廷和皇帝的一个想法，传到下面，就会被文吏逐级执行。到时候，想改正，也会花费很大力气吧。”夏洛特有些担心地说：“那这样的话，只要官吏们运转起来，除非代价太大，朝廷也不会有动机和决心，去改变原来的命令吧——这次和亲，是不是也很难让他们收回成命？”
“没错。”吕荹高兴地说：“看来您理解汉朝官吏的运作规则了。”
“那我们怎么办？”夏洛特慌了神。
“你要真不乐意，我们也有办法。”钱程安慰道：“不过我们还是先看看，霍光有没有说什么吧。刚收到公文，她就发了信过来，估计就是和这个有关的事情。”
他说着，打开信封，看了起来。
“霍侍中说了什么？有介绍这次的事情么？”吕荹再次打听起来。
“就是说这个的。”钱程念道：“她说和亲是朝廷既定政策，让我配合朝廷安排就行，不要试图用战事和习俗冲突当借口……呃，她怎么知道我想用这个借口的？”
“可能是咱们之前经常用吧。”吕荹提醒道。
“嗯……”钱程无奈，继续念道：“她还说，这次和亲，是宗室女……这回倒是挺舍得啊。印章也确实需要换了。”
“原来的印章不行么？”夏洛特问。
“规格如果够高，就不叫印章了。”钱程说：“秦朝以来，最高级的叫玺。汉朝的话，只有帝、后、诸王用的官印，才叫玺。其他人的，都叫印和章。另外，看印章的材质和文字，就能分出具体区别来。”
“皇帝和皇后的玺印，是玉质的。诸王、侯、三公、归义蛮夷大君，是金质的。像我这种二千石级别长吏，是银质的。”他拍了拍自己腰间，又指了指吕荹：“她这种普通官吏，就都是铜印了。”
“印章顶部，栓绳子的部分，叫纽。帝后是螭虎纽，诸侯王以下，到二千石官员，用龟纽。二千石以下，用鼻纽。蛮夷君王就看地方了，归降的匈奴和东胡小王，一般用骆驼和羊之类作为印纽。东方、南方的蛮夷，一般用蛇纽。”
“本朝尚公主者，基本都是侯爵。她这边，应该比侯爵略高，低于诸王。”她最后断定：“和其他外藩比较，应该高于滇王这种吧。”
“我估计，会给你一个‘夏王之印’一类的，金质龟纽的印章。不再带‘汉’字了，但应该也够不上玺的级别。”
“为什么？不算汉朝了？”夏洛特又大惊小怪起来。
“不是。内臣的印章，包括诸侯王，是不加‘汉’作为开头的。职位叫什么，就直接写什么。”钱程解释道：“外藩诸侯，都要在国名之前加个‘汉’。除非是那种实力强大、地位高的，才可以免去。”
“你应该可以算作内臣了，参考钱使君就可以。”吕荹对夏洛特解释道：“你看，这种银印青绶，就是经典的二千石官吏。当然，你的规格，应该比他高多了。”
钱程穿着日常在衙门办公时的正装，腰间挎着个小袋子，印章就塞在里面。印绶很长，以青色为底，掺杂红色、白色丝线，编起来，垂在外面。
按朝廷的规定，印、绶是制服的一部分，只要是办公，都得带着。所以，随时都能看见他穿着这身在营帐里来回忙碌。
“我这是个例外吧。”钱程瞥了眼印绶，回答道：“以往还没有二千石的刺史，我这应该是特例了。”
“我倒觉得，这种职务会保留。这次说到底，是因为朝廷嫌你身上加官太多，使职太杂吧。”吕荹说：“西洲这边的制度，早晚要定型下来。长吏也不可能一直靠兼任一堆临时职务，获得授权。设立单独且职能完整的官职，是有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