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英柱石梅中堂
“你购买爵位的想法，我也能猜出个大概——不要忌讳，实用主义的想法并不算丢人。”她止住想要开口的对方，说道：“不过我觉得，你可能确实也难以理解，为什么那些新迦太基商人，花费巨资也要和贵族生个孩子。双方的思维方式，在有些地方，差距是非常大的。”
“哦，我也可以接受联姻。”孙鼎听了她的话，看似不经意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略带热切地说：“如果是您这样优秀的女士，我父母一定会非常支持的。我们可以给出十倍于今天，甚至更多的聘礼，之后……”
夏洛特一直端正优雅地坐在椅子上，闻言，姿势没什么变化，只是神色悠闲地笑了笑。
“伯爵先生。”她扬了扬眉毛，轻松地微笑着说：“向我求婚的贵族很多，您在其中，属于……不那么令人印象深刻的一位。”
“……”
艾伯特看了看他俩，也不知道姐姐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求婚的人，但他还是赶紧岔开话题，免得和金主闹僵。
“哦，总之，贵族之间的问题，就是这样。”他略有些生硬地说：“您看，很多时候，贵族们的生活并没有那么宽裕，但还是有自己的尊严和体面。”
“当年下地干活的小贵族可不少。当石匠铁匠的也很多。”夏洛特接道：“只要不从事耻辱性的低贱职业，都不妨碍那些贵族先生、太太、小姐们的高贵感。家族成员去当工匠，没什么不合理的。”
夏洛特最近总给艾伯特一种老祖宗的感觉，她都这么说了，可见理论确实是没问题的。不过艾伯特还是适时补充道：“低贱职业的标准，不同地方也不一样，所以总体来说是十分宽松的。比如在巴里希，他们就有一套……不太一样的判断。我听说，有的小贵族家眷甚至去娼馆工作。”
“呃，那你刚才说的议员呢？”孙鼎只好也跟着回到原来的话题。
“议员毫无疑问是门槛最低的那种职业。”艾伯特不假思索地回答：“你觉得娼妇的要求是什么？”
“漂亮，有技术这种？”孙鼎略一思忖，回答道。
“那对议员的要求呢？”艾伯特追问。
“聪明，有责任感？”孙鼎迷惑了片刻，继续回答。
“那些高级娼馆里，出名的娼妇，确实都是漂亮和有技术的，否则就会被人取代。但议会里出名的议员，却没几个是足够聪明和有责任感的。”艾伯特摆了下手：“你现在知道，谁的门槛更高了吧？”
“他们更像马戏团里的猴子，按照主人的吩咐做出表演，哄大家开心就行。”艾伯特笑着说：“实际上，你丢只猴子上去，效果也差不多。”
“猴子可能表现的更好些。”夏洛特想了想，认真地说：“猴子不会暗中勾结巴里希人，或者密谋发动叛乱。”
“我觉得议员至少应该有足够的智慧、知识和专长，还有足够的威严，这样才能解决事情吧。”孙鼎咧咧嘴，勉强笑了笑，说道。
“不，议员不是解决问题的，他们是制造问题的。”艾伯特纠正道：“他们也不需要智慧和威严，他们只需要让选民误以为他们有就行了。”
“说白了就是吹牛皮。”他直白地说：“只要不断告诉大家‘啊，这个我懂’，‘啊，那个我会’，设法让他们相信，你就是有权威的民众代表了。我甚至觉得，他们早晚会选一个声称自己什么都懂的人出来。”
“这，这样……”孙鼎快找不出别的话来接了。他迟疑了片刻，只好如实说道：“您今天告诉我的话，实在有些超出我的想象。这些不是对民主制度的污蔑么？”
“当然不是，我只是叙述一遍事实。”艾伯特理所当然地说：“再说，也不可能污蔑民主制度的。谁能污蔑一个根本没法确切定义的东西？”
“没法定义？”孙鼎问。
“几十年前这个词还是红帐汗国他们专属的。”艾伯特不以为然地说：“可能新迦太基觉得这个词很炫酷，就拿来形容自己了。至于这个词到底什么意思，又没人关心。”
“如果你准备和西洲贵族们打交道，就最好别理会这些概念。”他劝道：“我们收了你的礼物，作为回报，给你讲这番话，就是为了纠正你的一些……误解。我希望你能更快地理清思路。”
“你想成为贵族，就得能分清场合。”他叮嘱起来：“这些新迦太基人编出来糊弄人的概念，就不要当真了。否则，会显得你像个无知的平民一样。”
“……我知道了。”
第584节 番外篇（28） 夏洛特与假设模型
几个人聊了半天，艾伯特给夏洛特使眼色，按照计划谈到可能的“拓展业务”方向。一直处在发愣和惊讶状态的孙鼎，总算恢复了些。
“很荣幸。”他摆出熟练的商业式笑容：“我也会把更多有意向的伙伴介绍给你们的。”
“我们也很荣幸，有更多人加入。”艾伯特礼貌地说：“相信大家一定会欢迎你们的。”
两人客套的时候，夏洛特打量了下周围，疑惑地皱了皱眉头。
“说来，我有些奇怪。”她思忖了片刻，询问道：“为何不是令尊令堂出面呢？按我们在西洲的习惯，可以把爵位授予他们的。”
“他们……”孙鼎犹豫了下，搪塞道：“他们不太合适介入这些事情。”
艾伯特一脸好奇，夏洛特则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确实该小心点。”她点点头：“震旦人并不怎么喜欢贵族。”
“我们这里早就没有贵族了，大同论者不喜欢这套，还经常干扰我们这些体面人追求贵族精神。”孙鼎带着些不满，说：“我的不少朋友，想学习真正的贵族文化，都得去找你们。在这里，只会受到大同信徒的打压，无法获得和我们相称的地位。”
“我倒觉得不止大同主义者。”夏洛特并不太赞同：“能看出来你们并不喜欢他们，但打压贵族和商人，是很早的事情了。你知道皇帝刘彻么？”
“哦，知道。”孙鼎再不懂历史，也知道这个人物。
“皇帝刘彻曾经一次废除了106个帝国侯爵，还曾经一次让全帝国一大半商人破产。”夏洛特提醒道：“这位可不是大同主义者。”
“西洲那边也一样，当年到处逮捕和处决贵族的巴里希人，也不是大同主义者。”艾伯特补充道。
“他们的残暴也一样是出了名的。”孙鼎说：“这些人已经成了失控暴力的符号了。”
“他们缺乏经验，而且太急躁了，所以才会失控。”艾伯特评价道：“但就事论事，‘太阳王’一样会废黜和处决贵族。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地方贵族的势力还在，巴里希就不是真正统一的巴里希。他们做的，其实是路易们一直想做却未能完成的。”
“市民经常失控，巴里希人也经常失控，而巴里希市民——”夏洛特回想起让娜的经历：“这些人真干得出来，我也不奇怪。”
“但民主制度就是贵族们为了限制王权推动的。”孙鼎辩解道：“这些历史，我还是了解的。之后的事实也证明，限制王权才能推动社会的进步，让资本主义产生，最后进入工业时代。而除了贵族，其他人根本没有制约君主的能力。”
“你们的历史是这么教的？”艾伯特一脸奇怪：“西洲和其他世界拉开差距的时代，正是国王的权力达到巅峰的时代。至于工业，我觉得它和进水煤矿的联系都比和贵族的联系大。”
“但阿尔比昂人确实这样做了，并且成功了。”孙鼎说：“我们历史书的意思，应该是需要学习他们。”
“怎么可能。阿尔比昂是个非常特殊的个例，西洲大陆的国家没一个和他一样的。”艾伯特摇头说：“你们更学不来的。”
“我爷爷专门研究过他们的发家史，还和其他几个热门人选做了对比，其中就包括同时代的震旦——这在西洲学界也算个热门话题。”他来了兴致，介绍起来：“我给你简单比较下，你就知道了。”
“当时阿尔比昂各地面临很严重的危机。在内部，因为贵族圈占土地，农民流离失所，流寇横行。在外部，北方有高地人造反，首都东北还有强大的尼德兰人进攻。为了对付这些敌人，国王查理一世必须扩充军队，增加军费。”
“但最富裕的地区，集中在阿尔比昂东南，掌控在议会手里。以往，国王还能收上税，但查理一世继位后，议会里的贵族和乡绅拒绝继续配合他。”
“国王任用和自己亲近的王党人物打压议会，同时利用属于国王的枢密院和星室法庭等机构对付敌人——枢密院是国王的咨询顾问，后来发展成了事务性的执行机构。皇家法庭和星室法庭这些，则用来制裁敌人，管制言论。”
“但贵族乡绅的力量很强大，国王屡屡受挫。国王宠信的斯特拉福伯爵和劳德大主教等人，先后被贵族处决，星室法庭等机构也被迫废除。最后，双方掀起内战，国王战败后被处死，议会取得了胜利。”
“这时候外患还没有解除。接连两次大战，阿尔比昂都惨败在尼德兰人手里。贵族们在战场上无能为力。不过，又过了些年，他们最后找到机会，驱逐了原本的国王，把尼德兰国王迎进来当自己的国王，成功解决了这个问题。”
“你看，我们可以类比下差不多同时的明朝。”他努力回想着祖父当时说的那些人名，磕磕巴巴地复述起来：
“明朝末年的时候，情况差不多。在内部，因为贵族乡绅兼并土地，农民流离失所，流寇横行。在外部，北方有高地人……呃，不对，是草原人袭扰。首都东北还有强大的尼……呃，后金进攻。”
“为了对付这些内外敌人，国王天启·朱必须扩充军队，增加军费。但最富裕的东南地区，贵族乡绅们并不想配合。他们开始想办法抗税，导致国王收不上钱了。”
“震旦这边，那个时代，应该叫皇帝吧？”夏洛特推想一番，纠正道：“另外这些人也不是贵族吧。”
“我只记得大概，记不太清楚。”艾伯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总之，如果按照阿尔比昂道路，应该这么来。”
“这些贵族乡绅，会组成自己的组织，就是当年的辉格党。”他描述道：“辉格……呃，这边是什么，东林党？总之，东林党人开始和国王的爪牙斗争。”
“东林党绅士们团结一心，最终挫败了国王……皇帝的阴谋，废黜、杀死了皇帝的宠臣，‘长寿者’魏忠贤公爵。”艾伯特回忆道。
“哦，不，他好像是个宦官来着……不过无所谓，总之，皇帝在这一轮交锋中失败，他的爪牙机构，包括法院和秘密警察，就是叫锦衣卫和东厂的那些，都被绅士们废除了。枢密院下辖的北方事务委员会、威尔士事务……这边应该叫后金事务委员会，就是负责管理边境地区事务和筹备战争的，也因为太花钱被撤销了。王朝进入众正盈朝阶段，绅士们的利益得到维护，资本主义加快发展起来。”
“但皇帝十分不满，最终双方爆发了战争。绅士们必须战胜和处决皇帝，才能获得最后的胜利。尽管如此，一番来回折腾和复辟后，帝国军队还是经常败在尼德兰……呃，后金手里——因为更没钱，所以输得更惨了。”
“但是，此时的后金国内，议政王大臣权力很大，让国王皇太极很不爽。此时，明朝大臣们和新皇帝朱崇祯的关系也进一步紧张。双方一拍即合，议会绅士们邀请皇太极率军入关，和明朝公主通婚——现在叫朱太极。他的军队驱逐了朱崇祯皇帝，继承皇位。”
“这样，明朝同时解决了边患问题和烦人皇帝的问题。朱太极陛下则果断甩掉议政王大臣，借助明朝皇位和绅士们的支持，更有力地压制不听话的旗主们。双赢策略下，资本主义就能快速发展起来了。”
“这说不通吧。”孙鼎听的一愣一愣的：“这不就变成异族统治了么。”
“阿尔比昂就基本没有不被异族统治的时候。”艾伯特指出：“他们都不知道换了多少个异族国王了，人家无所谓。你要按他们的道路走，就得接受。”
“再说，尼德兰的威廉继位后，阿尔比昂的统治者家族，依然被称为斯图亚特王朝。当时的人和后世历史学家，都承认这点。他们只不过带来些尼德兰人而已。”
“同样，按西洲的标准，皇太极的王朝也一样是明朝。只是多了八旗而已，但八旗明也是明。”他比喻道：“王族只要通婚就行了，之后依然是朱王朝统治——觉得太不好区分的话，也可以叫朱—爱新觉罗联合王朝。这种家族在西洲也不少，而且阿尔比昂人就擅长这个，什么都能联合……”
“我觉得……非常奇怪。”孙鼎忍不住皱着眉毛：“真能这样比喻么？”
“走阿尔比昂道路，就是这个画风。”艾伯特摊摊手：“你是个大商人，你都觉得奇怪，那就没办法了。”
“那他们之后的财源呢？”孙鼎追问。
“没收皇室领地和保皇党贵族的产业，另外更多的就是继续压榨平民——比国王还厉害。”艾伯特说：“和商人、新贵族相比，国王的税吏算是很温和了。”
“我就说觉得少了什么。”孙鼎拍了下腿，急忙说道：“这个理论没考虑农民造反，还有各地的农民军啊。”
“这个没法考虑。在阿尔比昂模型里，并不存在‘大规模农民军’这个东西。”艾伯特摇头道：“必须假设农民永远老老实实，在家里饿死或者在工场累死。要不然，阿尔比昂模型一开始就完蛋了。”
“那这就没参考价值了吧。”孙鼎指出。
“对吧，你看，你也发现了。”艾伯特摊摊手：“实际上，我们也觉得，这才是最大的差距。这些要能成立，简直是异世界了。”
“但你想要走阿尔比昂式道路，这点确实必不可少。”他总结道：“所以震旦的资本主义萌芽永远是萌芽，不管它长得多么像阿尔比昂，它也不可能长大的。”
“原来差别在这儿。”孙鼎点了点头：“那要是按阿尔比昂理论，套一下的话，震旦近代发展不起来，应该都是农民的错。农民竟然不做安安饿殍，到处破坏，才导致资本主义一直没法更进一步。所以，都是这届农民不行……”
“我听爷爷的意思，明朝就有人也这么想了。”艾伯特回答。
“但现实就是现实，没法这么架空。所以，震旦是注定没法走阿尔比昂道路的。”夏洛特也插嘴道：“这个对比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你们必须找自己的路。再学习阿尔比昂，再感慨当年的历史，也没什么用。”
“另外，如果想让震旦强大，就真的必须走这一步？”她质疑道：“震旦的王朝和西洲的王朝，风格都完全不一样。我不觉得他们的发展道路也有可能一样——实际上阿尔比昂和巴里希的风格都不一样，别说你们了。”
“这一步是必须的，至少我学到的说法是这样。”孙鼎坚持道：“社会发展是有明确步骤的，跳着来肯定会有祸患。”
艾伯特和夏洛特对视了一眼。
夏洛特扬扬眉毛，思考起来，没有再回答他。
第585节 番外篇（29） 钱程与昔日之日
办公室里，白芷转了一大圈回来，发现钱程和张威还在打游戏。
“你也网瘾了？”她无语地说。
“这里头有战车。”钱程指出。
白芷走过去，看见钱程控制着一辆坦克，正在地图上前进。不久，就和对手噼里啪啦打了起来。
轰地一声，钱程的坦克跑的太快，被一群人围着打报废了。
他退出了游戏。白芷还没插话，钱程又点开另一个，进入游戏界面。
几分钟后，钱程控制着一个小人，拿着杆枪，挎着手榴弹，开始到处和人打来打去。
“……”
“他让我下了一堆和战争有关的游戏。”张威察觉到什么，拿下耳机，回头看了眼，解释道：“一下午，下了好些……哎，你别送啊——”
“我看看有多耐打。”钱程头也不抬地回答：“现实中，这些战车和人应该更脆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