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英柱石梅中堂
女子抬着桌子,走了两步,就到了墙边,回头看了看他,准备把桌子放下来。
“让你停了么?”钱程再次训斥道。
这回,连老鸨都一头雾水,只好看着那女子在墙边原地走路。
钱程看了眼阿蒂拉。
“还行。”阿蒂拉给他比划了个手势。
“放下吧。”钱程说着,眼珠略转了转,看向老鸨。
“我还得试试她的本事。”他说:“得亲眼看看,像不像你们说的那样能写会算。”
“可以,可以。”老鸨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先生尽管请。”
“‘鼎’字有几种写法?”钱程问:“都写下来看看。”
女子眨着眼,呆呆地看着他。
“先生,您这要求,是不是太高了?”老鸨急忙插嘴。
“那我问问算术吧。”钱程摇摇头。
“好,好。”
“有个正方形池塘,边长为十尺,有棵芦苇长在它的正中央,高出水面部分有一尺长,把芦苇拉向岸边,恰好碰到岸沿,问水深和芦苇长各是多少?”他问。
女子看起来没听明白,钱程重新又说了一遍。她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又看了看老鸨和账房,最终也没回答出来。
“怎么样?”阿蒂拉小声问。
“让娜水平。”钱程也低声回答。
“先,先生……”老鸨显得有些窘迫。
“看起来,你们这个所谓知书达礼的姑娘,还是有些……不太够啊。”钱程站起身,慢条斯理地说:“鄙人想买的,并不是这种。这次,就麻烦二位了。”
他正想往外走,老鸨和账房都急忙过来劝。
“先生别走啊!”老鸨慌张起来:“您这是要求太高了吧,她就是个姑娘……”
钱程又朝阿蒂拉摆摆手。
“随便把《论语》写几句。”他吩咐道。
阿蒂拉兴冲冲地跑过去,抓起笔,刷刷地写了几行,得意地拿起来给大家看。
“你看。”钱程摊摊手:“二位,中原那边可不比这蛮荒鄙远之地,连一个胡人,教几天,都能到这水平了。”
“我看不看得上,倒是不要紧。就是你这边,对客人要求的理解,有些偏差。”他打了个手势:“还好,你还没来得及让她接客,否则按你之前的宣传,你家的招牌,恐怕保不住的。”
“哎,不行的,不行的。”旁边,阿蒂拉也跟着唱和。
老鸨和账房都慌了神。那女子脸上更是直接失去了血色,原地打了个寒颤。
钱程自己也有些意外,但还是按照计划,大步走出门。
“先生,先生。”老鸨顾不上礼节,慌张地挡住他:“要么这样,我给您算七成的价。您把她买走吧。哦,我们是真的缺乏经验,还请您原谅。这件事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希望您别说出去。今后我们会一直给您优惠的……”
“这不是钱的问题。”阿蒂拉再次帮腔:“我们齐先生是有名的风流雅士,他和那些东方学者一起来的时候,其他人多尊敬他,你没见到过?你这么说,可是折损人了。”
“五折!只要一半行了吧。”
“哎呀,算了。不够麻烦的,我们走吧……”
“别啊,先生!大爷!”
……
小半个时辰后。
钱程花了两成半的钱,拿着合同,和娼馆的优惠文书,出了后门。
“表现不错。”钱程小声夸奖道:“今天算是省一大笔钱了。”
阿蒂拉得意洋洋地点了点头。
“今天算是知道,读书真的有用了。”她感慨道:“怪不得西洲学者,都喜欢跑娼馆里交流。”
钱程手里牵着绳子,拉着刚才的姑娘。他打开车门,把女子抱起来放进车厢里。
“走,回去吃好吃的!”钱程跳上车,笑着对阿蒂拉说。
“哦!”
阿蒂拉的欢呼声中,车子渐渐驶远了。
第490节 第二百二十一章 撒盐男与柳絮女
宅院里,钱程和几位客人正在交谈。
聚集的人,各行各业都有。伊兰瑞尔和殷琼也坐在其间。
“最近有找到西洲的异人么?”钱程问。
“找到了一个,不过没什么本领,也就说些大道理。”人群里,有个人说:“我把事情记录下来了,大家可以看看。”
“麻烦三浦先生了。”旁边,有人说道:“我们矩子那里,也搜罗到一些消息,回头就给大家分发下。”
“这人说了些什么有价值的么?”钱程问。
“还是都知道的那些。”三浦说:“就是第一纪关于权力制衡的设想,西洲人自己都听说过的。把制定法律、行使法律和具体执政的部分分开,防止权力过大。”
“是国君设计出来,防止手下反叛的?”钱程问:“这个思路倒是挺不错。”
“不是,在这个设想里,是没有国君的。”三浦回答:“他们这三方,自己来管理国家。”
“那估计是时代太久远,一部分资料失传了。这种制度,没有国君,是不可能的。”钱程判断道。
“真正的权力,只有祭祀和战争。”钱程说:“掌握这两种权力的,不一定是单个人,但这两种权力,是肯定存在的。”
“想简单理解,类比西洲教会就行。”他说:“那种国家里,谁掌握信仰的解释权?就是,哪些人有权力和能力,宣布哪些人是异教徒,哪些人是自己人?而且,他们应该也掌握着解释合法性来源、解释历史,和引导民众的权力。这些都是一体的。”
“确实有这么群人。”三浦想了想,说:“这些人控制着他们国内,乃至世界上,对是与非的定义。他们也负责教育民众,让人们相信他们希望人们相信的东西。这方面,和教会确实很像。”
“这种不叫教育,只是愚民而已。”钱程插嘴道:“就是教会的套路——不需要信徒理解,神父说什么,信什么就行了。”
三浦想了一会儿,点点头。
“那应该还有一群人,类似现在西洲的贵族。”钱程继续道:“这些人掌握武力,从战争中受益,也从战争中提升权力。这些人,就是另一部分了。”
“确实有。”三浦说:“还有群商人,他们建立了一整套体系,凭借军队和战争相关的产业,发了大财,也稳固了自己的地位。”
“那不就很明显了么。”钱程看起来心里有了数:“刚才那群人,和这群人,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国君——至于其他的,或许是什么把戏吧,反正不重要。就算有权臣,权臣和国君也是两回事了。”
“确实有道理。”三浦又想了想,说:“您是怎么想出来的?”
“这个真不怎么需要想。”钱程如实说:“照着西洲现在的样子套就行了——他们可能也没什么变化吧。”
三浦苦笑着点点头。
他参加钱程等人的聚会,已经有段时间了。
最开始,他只是应邀去试试,还担心自己的身份会遭到排挤。不过凉州士人认为他是研究印刷和制图的大家,对于提高印书的品质和效率,贡献很大,因此一直对他很器重。至于画春宫图的事——儒生们自己,都时有去风流的。画几幅图,那叫雅兴。
这段时间下来,他也算明白了。这些儒生,根本不是重视或者轻视某个领域。
历法对农事有用,这些人就一窝蜂地去研究天文历算,还当成必修课程。射箭对战争有用,这些人就把射箭当成基本技能,人人都在练。甚至于水利、农具、武器这些,看起来和文士形象完全不沾边的,都有很多人在研究。
这些人到底重不重视数学和科学?三浦自己都不确定了。以前的想法,估计是有问题的,尤其在他发现,钱程等人对火药和蒸汽有着出乎意料兴趣的时候。
实际上,按现在的观察,这些人只重视有用的,轻视没用的——如果科学体现不出更大的用途,儒生们忽视它的可能性相当大。但相反,一旦发现它有足够大的作用,这些人就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原本的成见,转身就往新的方向跑。
据说,钱程自己,之前碰到墨家的人,还主动去斗嘴。但打了一仗,就承认对方是士人,还颇为敬重。
了解的多了,三浦对此一点也不奇怪——这些人非常坚持信仰,他们矢志不渝地信奉实用主义。
三浦也不知道这是好事坏事。
他个人,是希望这些人能成功的。
原本,他只是听老师傅讲故事,自己没什么感觉。但来了这里之后,身处其中,反而一下有了很大动力。
或许,是因为自己也成了皇帝严苛统治的直接受害人,恶劣的现实更加加剧了这种愤怒感。也可能,是因为田所幕府和池沼倒幕军,实在让人受不了。
如今的情况,就让人忍不住思考,现在的扶桑统治者,到底有存在的必要么?所以,找出新的道路,也是刻不容缓的了。
在他看来,钱程算是不错的领导者。当初刚了解的时候,他还觉得苏白芷运气真好,找到个这样的丈夫。后来,才发现,自己好像理解错了。
混熟之后,他觉得,这两人可能有些误会,想帮苏白芷问问钱程——有些话,他们两个不好明说,自己这种第一纪来客,说不定可以帮帮忙。不过之后,仔细想来,还是觉得不太好。
这毕竟是他俩自己的事,自己贸然去问,属于越界行为,很可能会让别人感到困扰。为了不给人家添麻烦,三浦还是压住了主动帮忙的念头。
正想着,其他人已经热烈讨论起来。
这些学者也对即将到来的战争颇为上心。有人公开提出,要打进圣城,掀了蛮子的宗庙。还有人也跟着起哄,说得打进帕里,在废墟上撒盐。
当然,他也只是起哄。毕竟,目前还从未有人打进帕里过——阿尔比昂人没打,让娜没打进去。
撒盐也是明显没必要的。帕里城到处都覆盖着粪便的垃圾,对土壤的破坏比盐还强,三浦甚至觉得,在那边撒盐,是给土壤消毒的。
不过,作为古老的仪式,它倒是让撒盐男们颇为激动。一时间,大家又都开始讨论先打谁的事情了。
“诸位,还是冷静些。”一个中年人出声制止道:“事情还没开始,还是不要好高骛远。”
三浦认得这人。他是个黄老学派的名士,据说家里有五个柳树妖,让其他士人颇为羡慕,所以被大家称为“五柳先生”。每到春天,宅院里就有柳絮飞出,一时小有名气。
三浦还没见过那几个柳絮女。但这个人的外号,却让人有些似曾相识,也不知哪里见过。
他想着,拿起杯子喝了口水。这时,钱程突然叫他。
“三浦先生,我们的旗舰长门号刚造好,想请你画幅军港、战舰的景象,贴在街上宣传。”他翻着小册子,又看了看三浦:“不知道你们书坊,能承印多少?”
“噗——”
PS:
历史上的两人:
谢朗只活了二十多岁,当到东阳太守,事迹不多。
谢道韫嫁给王羲之的儿子王凝之,不过一直看不上他。不过也不止看不上他一个,谢玄(组建北府兵,打赢了淝水之战的)也被她嘲讽过。
后来东晋江河日下,五斗米道首领孙恩率众起义,连续击败官军。王凝之不听妻子和部下的劝,不设防备,只整日祷告念咒,说有鬼兵来防守。孙恩攻破会稽,王凝之仓皇出逃,被追上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