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英柱石梅中堂
“但这样也有问题。”他仔细想了想:“这种理想的社会里,所有人都是按照自己的喜好干活的。这种社会真能维持下去么……”
“或许真的可以。”白芷沉吟道。
“你对人类这么有信心?”
“要不然,我们当初何必选择人类。”
钱程无奈地笑了笑。
“这条路是很长的,我们连第一步都不见得能走好。后面的险阻,比古人渡过黄河天险还困难的多。”他说:“不过你要有信心的话,我肯定是会和你一起走的。”
“又说好听话了。”白芷苦笑道。
“真是这样啊。”钱程摇摇头:“说实话,找个能相处的朋友并不难,但能真正相互关心的同伴,就难得一见,必须珍惜了。”
“而不管何时都能理解理想的人……”他顿了下:“对我来说,能一起‘过河’的人,也就只有你了吧。”
“我们这种人,其实经常是孤独的,也害怕孤独。因为苦闷孤寂而死的人,都不是个例了。毕竟,人类是需要同伴的。”钱程自顾自地说起来:“我也是一样。所以当初离开长安,我才会担心和害怕。说到底,还是怕失去宝贵的东西。”
“我以为是丢官……”白芷嗫喏道。
“丢官?我那时候比现在傲气多了,觉得把我这样的贤能踢出去,吃亏的是皇帝自己——早晚有一天她得后悔,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钱程恢复了些精神,小声揶揄道。
白芷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什么。
屋里一时沉寂下来。
“算了,不说这个了,你继续看吧。”钱程摆了摆手。
白芷的视线继续向下扫去。
被划掉的地方很多,但白芷现在却没了反驳的心思。
她匆匆看了几眼,却发现钱程留了个没划。
“就胭脂可以?”她难免有些好奇:“为什么这个没问题?”
“从匈奴人手里夺来的。”钱程说:“用就用吧。”
“我没参加过那一战,不过战争之后,匈奴人把气全撒在我们那边了。”他笑道:“我一直守到他们跑西洲去,也没放人进来——你用的这些东西,里面也算有我们的一份吧。”
“我也流过不少次血了。”他想了想:“我应该也有资格说这话吧。”
“我当时的理想挺幼稚,就是想兼济天下。当初想待在朝廷里,是因为我觉得,在那边,我的作用能更大。不过现在想想,世间哪有这么多顺心的好事。”
“用就用吧。”他无所谓地摇摇头:“匈奴女人很喜欢这东西,说能让人容貌变得好看。要是它能让你高兴,我这些年也没算白拼命。”
白芷深吸了口气,放下了单子。
“你说容貌好看,那你知道,容貌什么时候重要么?”她问。
“都……很重要?”钱程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随口答道。
白芷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
“不,需要的时候才重要。”她认真地说。
钱程被绕晕了。
“‘女为悦己者容’,你听说过吧?”白芷继续问道。
钱程点点头。
“这就是需要的时候。”白芷说:“当然,在情郎面前展示自己,让他欢心,只算是其中一种。也有人是为了其他目的。”
“让自己获得优越感、让自己的价值上升从而更容易被潜在的目标看中、或者单纯只是为了自己开心,这样的人都有的是。但无论哪种,终究只是一种需要而已。”
“所以你能看见为数众多的妇人,为了家业操劳,放弃了花费精力打理自己;也有夏洛特小姐的助手那样,心中有更重要的事情,懒得在这方面浪费时间。不过这些,细究起来,本质依然是一样的。有了更重要的需求,大家就放弃原本理所当然的习惯了。”
“我以为这是本能。”钱程老老实实地说。
白芷摇摇头。
“只是因为,现在这个时代,也和春秋或者更早的时候不一样了。许多女人是习惯于被动的,就像是被猎人追逐的猎物一样。”她意有所指地说:“正因为如此,大家才会有这种印象吧。”
钱程愣了愣。
“那你呢?”他追问。
“我是狐狸啊,我们其实是习惯于主动寻找目标的。”她努力试图挤出一个妩媚而自信的笑容,却显得有些走形:“说实话,目标之外的那些,我们也不会关心。”
“这些——”她指了指旁边的纸单:“或许每一种,都有不同的说法和理由,但目的,其实很简单。”
“那……”
白芷的表情带上了哀伤。
“说实话,其实,我很失败。”她的眼神迷离起来:“当我按第一纪的想法认真思考未来时,我的目标却越来越远了;当我试图开始弥补时,却发现时代已经变了……”
“我是个傻瓜。”白芷缓缓地说。
钱程心里紧了一下。
“所以……”白芷憋了一会儿,最终下定决心般地用力说了出来:“我的猎人——你的狐狸已经疲惫而伤心,迷失方向了。你能……快些赶来,找到她么?”
钱程沉默良久。
最后,他伸出手,搭在白芷肩上。
白芷偷偷擦了擦眼角,又向他挨近一点,身体微微放松了些。然而泪水很快又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为什么还哭?”钱程问。
“因为我终于可以确认,我的猎人还在这片林地里。”
“……这么久了,值得么?”
“值得。当然值得。”
***
阿蒂拉走进钱程的院子,径直推开门。
“师父我背完了,这回——”
她话说一半,愣在那里。
白芷坐在毯上,把尾巴搭在钱程膝头。钱程拿着个梳子,正在给她顺毛。
看见阿蒂拉冲进来,白芷脸一红,就想往后缩。
“糟了,糟了!”阿蒂拉惊呼:“狐狸和射手混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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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礼记·礼运》那一段原文就在课本里,就不占空引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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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节 第三十八章 新人新地
钱程坐在书案后埋头写着什么,殷琼抱着一摞卷宗走了进来。
“给白芷的人调配过去了么?”钱程抬头问。
“分出人手给她了。”殷琼回答完,疑问道:“她要这么多人干什么?还专挑能写会算的?”
“为了赚钱的计划吧。”钱程说:“她懂得很多,不过那一套需要消耗的人手太多了。现在她越做越大,我这边早晚填不上她的胃口。”
“她要做什么?”殷琼问。
“到处派人调查价格和仓储,已经收集不少消息。还有不少是直接和西洲商人接触的。”钱程回答:“也有派去西洲各国的——她雇了一群游侠儿去刺探西洲市场里的消息,还买通了些西洲人,帮她干这些活计。”
“来应募的人,这个月又增加了。”殷琼说:“说实话,我都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愿意来这里。”
“那些新来的基本都是雍州、并州的贫寒士人。”钱程如实说道:“实话说,官府本身,现在实在是用不了这么多人了。”
“而且说实话,这些人所学的知识,其实很偏科。”他评价道:“我考察过那些‘儒生’,他们的礼乐往往只学到个入门,射箭的技艺……大概够打猎改善伙食用吧。只有书写和计算,门槛很低,刻苦一些就能学得不错,所以这方面倒是还行。”
“六艺本来也不是人人都能学起的啊。”殷琼倒是没觉得奇怪:“驾车这种,你不是说,你当年也是借你师妹的么。那些贫穷儒生,吃穿尚且成问题,哪里有钱去学这些。”
“主要是心态问题。”钱程有些忧虑:“这些人说是儒生,但说实话,他们只是把学习单纯当作向上晋升的途径,图的都是自己的前途。对于我们坚持的理想,其实兴趣不大。我担心这种人多起来,我们的名声迟早会受影响的。”
“人一多就这样,哪家哪派都是如此。”殷琼不以为然:“他们墨家组织这么严密,到最后不还是一样,什么人都有。担心这些也没什么用,还不如想想怎么教育学生,让他们道德水平更高一些。”
钱程点了点头。
“今后受教育的人肯定会越来越多的。”他说:“不过这其实也是好事。我们现在做各种事情,都得有这种人来工作。”
“我们这边地处偏远,人口也稀少,能有这么多断文识字的人也是不容易了。”殷琼感慨道:“我自己其实都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有钱啊。”钱程指出:“白芷开的薪酬比中原高了不少,那些求官不得的人跑过来,也很正常。”
“而且现在也不止她一家。”他说:“各处工官招的人比她还多些。算上预备的,还有赵飞雁那边招来受教的,就更多了。”
“没办法,谁能想到这边矿脉这么多……”殷琼摇摇头。
“起码得五六个大铁官吧。”钱程推算道:“如果今后能向帝国西部扩展疆域,优质铁矿更多。这可都是实打实的职缺,郡下的铁官长,就和县令平级了,何况这边的铁矿,品质规模都不是中原能比的。现在很多人已经瞅准这个机会了,感兴趣的人不可能少的。”
“我们这边本来就没多少人,这样下去,矿脉和工坊的人得比种田的还多。”他犹豫了下,还是说道:“我总觉得不太对劲,但白芷认为这很正常。你觉得呢?”
“我也不懂啊。”殷琼坦承道:“但以往的习惯,说到底只是为了确保大家不饿肚子。只要这点能满足,剩下的小事不都无所谓么?”
“我们这边地太肥了,人烟也稀少,产粮倒是肯定够。”钱程说:“今年恐怕来不及了,明年开始,我们得认真处理这件事。要不然实在是浪费这么好的田地了。”
“现在就得开始铸造农具,不能指望都从中原运来,那太贵了。”钱程说:“还有农户也要编组,耕牛耕马也得配齐。牲畜不够的话,就再找西洲人买,总之先运作起来。”
殷琼点了点头。
西北地区之前在推广代田法,因为它适合在平坦广袤的地方使用,产量能比一般的高出很多。但代田法使用的犁是特制的,要求一次犁出数道一尺见方的深沟。普通农户家里的牲畜数量有限,已经无能为力了。
按之前官府推行时的经验,要十二个男丁一组——一家人是肯定出不了这么多的。使用的农具要求也更高,也需要铁官特制,村镇工坊很难做出来。
总体上来说,协作的人越多,效率就越高。中原的农夫习惯于自行结社耕田,需要的时候也会凑钱购买农具牲畜,人手实在不够,还会雇人来助耕。他们自己就能解决不少问题,虽然官府承担的事情依然很多。
“农具的价格还可以再压低。”钱程说着,感慨起来:“等铁矿运作起来,我们所有铁器的价格起码都得减半——以前我们怎么就没发现这么好的矿藏?”
“这种就得看运气了。”殷琼说:“不过话说回来,我看土人农夫也不太用铁农具,不知道怎么想的。”
钱程思考了一会儿,也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