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英柱石梅中堂
“这次就回来吧。”她加重了些语气,但还是掩不住担心,再次说道。
“我努力经营一番,看能不能在朝中给你谋个职位。如果觉得朝中危险,去哪个不起眼的地方也可以。哪怕你厌倦了这些,只想回家,我……”
白芷本能地迟疑了下,但很快就恢复了坚定地神情,只是依然垂着视线:“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钱程或许意识到了什么,眨了眨眼睛,讶异地看着她。
“你这是……”他结结巴巴地说。
“虽然现在,时机可能不太好,但也没法等下去了。”白芷轻轻摇头:“我想和你认真地谈谈……”
“谈什么?”
白芷抬起视线,凝视着他,似乎从他的面孔上能获得勇气。
她的神色变换莫定。一开始有些害羞,但又被焦急和忧虑掩盖。最后,她又瞥了眼断掉的盔缨。
白芷压下情绪,重新平静下来。
“谈婚姻的问题。”她沉声说:“我们两个的,婚姻的问题。”
钱程继续狐疑地看着她,完全掩饰不住意外的神情。
“你姐姐教你的?”他试探道:“还是殷琼又撺掇你了?”
“这是我自己的意思。”白芷打断了他的猜测。
钱程注视着白芷,神情审慎起来。
“这不是个太好的选择,你应该知道的。”他回答:“对你我,对你的亲族,恐怕都不好。”
“我……不太理解你的意思。”他皱了皱眉头,还是说道:“就直说吧。需要帮忙的话,我一定尽力。”
“哦,对了。”他急忙补充:“这次能赚不少钱,回去我就把之前欠你的都补上……”
第192节 第一百五十七章 告白(中)
“不要装傻。”白芷再次打断他的话,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这……”钱程犹豫了下:“这不需要我来告诉你吧?”
“你如果非要我说,我也可以直说。”他索性也不再纠结:“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规划,但你显然不是平白无故去皇宫的。你之前和我的联系都无可指责,但突然说要和我结成婚姻,你怎么说服你的族人?”
“这次战争结束,我这个代理校尉转为正职应该没问题。再往上,希望就不大了。”他摇摇头:“不过说实话,能混到这个地步,我已经满足了。至少皇帝是放过我一马,默许我用军功换个一官半职了。”
“不过这就是你想要的?”他质疑道:“西域的都护、校尉,和边郡的都尉差不多,手里的权势还不如他们。这样的官员,四面边郡同时有数十位,而且隔几年就要换一批人。”
“你们联姻是希望保持在人类间的影响力,但和我联姻……”他笑了一声:“我这边有个什么啊,增加对戍卒和胡人的影响力么?”
“我这边……”他寻思了片刻,打趣道:“大概也就珍稀食材多,而且比未央宫里的还新鲜。不过不知道你们吃不吃……”
然而白芷依旧认真地看着他,他只好干笑了两声。
“我不是看中你的职位。”白芷说:“我们也没有什么重要的计划。”
“历代朝廷都不是傻子,我们如果有意向人类中渗透影响,就是给自己招惹祸患。涂山下的那一校士兵,可不止是保卫我们的。”
“而且只要参加朝堂上的事务,不可避免地会卷入人类之间的纷争。可谁也不敢说,自己永远会站在胜利者一边。这种事情只要错一回,就很难有‘以后’了——”
“以往也不是没有因此吃过亏。所以我们才懂得,与朝野政事保持些距离,只老老实实当女娲的祭司和使者,才是保全自己的道理。这种提供顾问的方式,已经是极限了。”
“我们当年一起上学,先生教过孟子的话。那时候,我也有兼济天下的理想。”她诚恳地说:“我脑海里的穿越者知识不断告诉我,要为人世间做些什么。我希望充分利用这些知识,保住人们的幸福,避开未来的黑暗。正好你要去长安,我想还和你在一起,就应下这职务了。”
“孟子也好,大禹也好,女娲也好——难道他们会认为我想错了么?”她的情绪又有些失控,恳求地看着钱程。
钱程摇摇头。
“你的理想没错。”他肯定地说。
“只是——”钱程依然很是疑惑:“如果你那时就有这份心意,为何我问你的时候,你要激烈地拒绝呢?”
“我不想十三岁就生孩子啊!”白芷啜泣了起来:“我不是不喜欢你——只是……怎么能这样……”
钱程愣了愣,急忙解释起来。
“我们村里的孩子不都是这么大么?”他说:“隔壁村的阿珍比你还小些,已经拉着她齐哥哥,趁社日钻小树林了……这……不能怪我吧。我之前特意还找孙大黑他们商量,讨论了许久才去找你告白心意的。”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和我说?”白芷带着哭腔问。
“你一尾巴把我抽一边了,我哪敢继续问。”钱程倒起苦水:“我叔叔开玩笑说,咱俩有夫妻相,你姐姐不知是不是有意,也偷偷对我这么说过。我信以为真,想和你亲近,但从小你就不让我管你。哪怕是师兄的身份,都是如此。”
“那时你的见识和力量确实超过我,我也是服气的。”他指出:“既然你已经表达的这么明确,我继续去说这些,不是让你更加讨厌我么?”
白芷也愣愣地看着他。
钱程彻底糊涂了。
他觉得白芷不像是开玩笑,但他自己完全搞不清对方到底是什么情况。
从小都是白芷牵着他的鼻子走,钱程试图管教对方,就没成功过。时间长了,他也没了底气。
钱程试图寻找原因。他左右看了看,但帐篷里没什么值得注意的目标。这时,他的视线投向了出口方向。
钱程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帐帘,他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现在可能不是谈这些的时候。”他谨慎地说:“婚姻不是普通的情感或者一时冲动,是件严肃而重要的事情,或许我们都需要时间恢复理智来处理它。”
“我们都想一段时间,等夏天——等春天过去再做决定,好么?”他提议道。
“你真的不愿意相信我?”白芷露出难以置信地神情。
钱程又犹豫起来。
他想了想,稳妥起见,直接开始理智地分析。
“你也不用多想或者后悔。”他继续解释道:“就算当时咱们说好,只亲近,不谈子嗣的事,那么之后呢?现在我们可以确定,我会遇到一个逃避不了的麻烦。那么你该怎么办呢?”
“要么,就留在中原守活寡——前提还是我真活下来了。”他伸出一根手指。
“要么,就和那些戍卒、罪人的家眷一样,陪我去边塞吃沙子——万一匈奴人大举进攻,咱俩得一起拼命,才能有出路。”他又伸出一根。
“再其他的……”他认真想了想:“你是有罪之人的妻室,改嫁都不方便。”
“你在说什么!”白芷气愤地说。
“共患难很难。当然,共患难之后再同富贵,其实也很难。”钱程回答:“我希望做君子,所以自信能做到这两条。只是我不能拿它们硬去要求别人。”
“我当然可以。”白芷坚持着。
钱程移开视线,又回避了这个自己提出的话题。
“我也不会让你受苦的。”他说着,又感慨起来:“所以我有时觉得,哪怕娶个有德的村姑都不错。至少,可以一起经历波折……”
“我配不上你。”他直白地说:“所以我也没理由要求你跟我受罪。”
“我……”
“我今后,恐怕也免不了遇到麻烦。”钱程打断她,继续陈述起来:“你有你的理想,我也有我的。我希望,要么回故乡,要么继续留在西域——现在也包括西洲。”
“当然,只要朝廷愿意,后者要更好。”他一口气说了下去:“我心里愤懑不平的时候,和墨家的新矩子聊过。她说,我们不能逃避现实,不能因为挫折和不满就放弃眼前的机会,因为那是对华夏的未来不负责。我认可她的话。”
“不管皇帝想干什么,我得为天下着想。”他直截了当地说:“现在这里就是机会。”
“很快,就会有第一批移民来到这里了。和一直以来移民实边差不多,但意义就远非当年可比了。”
“我在西域这些年,了解他们。这些人大多数征募或者贬谪的,很多都是无辜的贫民,但也有彻头彻尾、婢子养的货色。和我们打交道的西洲戎狄,有不少是禽兽不如的东西,但也有人的品质堪比诸夏。”
“我得在这种环境中,营造出一片天地来。”他抬起头:“我觉得,避开你当年说的那个……黑暗结局,机会就在这里。”
“唉……”他摇摇头:“我不敢说自己有什么功绩,但我敢说,我从没辜负过天下。”
“我也一直在为你考虑。这点,我也敢保证。”钱程咬了咬嘴唇,一字一句地说:“我……从未负卿。”
第193节 第一百五十八章 告白(下)
白芷面色苍白地看着他。钱程也不知说什么好。
把这些话都说出来,他心里也轻松了些,只是白芷的状态看起来不怎么好。
“不必太在意以前的事情,人是可以变得很快的。”钱程于是又转头安慰道:“其实我也在成熟。这个角度说,在边塞的经历也不全是坏事。荀子说,知之不若行之,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
“前几天你第一次上战场,显得惊慌失措,我安慰你说我当时表现还不如你,其实确实是那样。”他回忆起来:“我刚去边塞的时候,我整天担惊受怕。晚上时常做梦,梦见故乡,也经常梦见你。”
“那时候睡醒了,还经常想流眼泪。” 他笑着看了看白芷,倒没显得不好意思。
“你……梦见我?”白芷睁着湿润的眼眶,问道。
“开始一直这样,后来——”钱程摇摇头:“后来根本没机会做梦了。”
“一个烽燧里当值的老军说,刚来的人经常这样。但想活下来,晚上都得机警点。匈奴人三天两头趁夜来袭扰,想保住脑袋,随时就得起来备战。”
“哪有心思做梦。”他苦笑了下:“后来,我也渐渐学会了很快入睡、立刻惊醒。偶尔做梦,也全是如何制定计划端匈奴人的老窝。没其他别的事情了。”
“我……”白芷露出了惊慌的神情,似乎害怕着什么:“我真的想和你在一起啊……”
钱程眼见她的神态,自己也有些说不清对白芷的情感。
他心里有抗拒,有渴望,有畏惧,有理智,有愤懑,有怜惜……这些情绪压在心口,让他有些烦躁难安。
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又心软起来。
“好的,我愿意相信你。”他轻声说:“只是如果你突然辞官去和我结婚,你觉得朝廷里的其他人会怎么想?你得清楚,这只会损害我们,对谁都没好处。哪怕从最自私的角度说,我从你那里,也无法得到什么。”
“当时你如果答应,我相信你可以和我一起度过难关。那时我们完全可以相互扶持。但现在……”
他迟疑了下。
“我真的不能再等了。”他摇摇头:“我也有对我家族的责任。我已经等了太久了……”
“人的生命很短。”钱程感慨道:“先秦时似乎不太明显,不过至少立汉以来,人们经常有及时行乐的想法,我觉得也是领悟了这点吧。”
“我和你不一样。你的生命很长,但无论是成家,还是立业,我都没有时间去浪费了。”
“如果有爱情,当然更好。这些先贤都称颂的情感。但……”钱程再次用力摇了摇脑袋:“我真的没时间再去玩一场爱情游戏了。”
白芷彻底慌乱起来。
她看着钱程,几次想说什么,都没能开口,只是急促地呼吸着。
“为什么……”她嗫喏起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