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英柱石梅中堂
“我当时的收入倒还行,但开销也很大,根本剩不下多少积蓄。”钱程回忆起来:“长安的什么东西都很贵,陵邑里也是一样——那些富豪无所谓,我们可是够受。当然,最贵的还是长安的房子……”
“从高后时起,就有各种法令,可是依然有人抬高价格,始终降不下去。”钱程大摇其头:“我们这种家财,就别想了。”
“另外交游的开销,马匹书籍的费用……各种开支算下来,根本剩不了多少钱。”他总结道:“我虽然说是穷,也是不愁饿肚子的。至于更穷的人,就很难说了。”
“民间有富易妻的说法,礼制则反对这种行为。不过说实话,贫贱时还能娶妻的,多少都是有本事的人。普通人想娶出身差不多的女子,都很是困难。”
“像我贫贱的时候,根本就没条件结婚。所以,也就没有抛弃糟糠之妻的问题了。”他自嘲道。
“真的找不到么?”阿蒂拉很是好奇。
“真是这样。”钱程点点头:“当年晁错就评论过,说法令规定商人地位低下,但商人却富裕尊贵起来了。直到现在也是如此。”
“表面上,不断有诏令,打压商人,但实际上,天下之人还是追求财富,朝廷管都管不住。”他坦言:“而且每次,被法令逼到破家的,被抓去参军的,都是小商小贩为主。真正有钱有势的大商人,就算不能蒙混过去,也可以花钱消灾。哪怕他们真的破产,也立刻会有人接替他们的位置。”
“说是士农工商,但大家还是只跟着‘利’走。”钱程说:“像我这样从关东来的穷士人,长安到处都是。没什么明显的过人之处,正常人家根本看不上你……”
“因为还有户籍的影响。”他继续倒苦水:“我户籍的籍贯是在故乡,到长安只算就职。京畿之地的户籍很难获得,而结婚之后妻子要随户主。所以那里的人,条件允许的话,都不想让女儿远远嫁出去。”
“总之,这是个很麻烦的复杂问题。”他总结道。
“你尝试过么?”阿蒂拉问。
“试过。我渐渐有了些名声,便有朋友说想帮我牵线。”钱程回答:“可惜当时事务繁忙,而且没多久我就被赶去边塞了,这事也不了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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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
今法贱商人,商人已富贵矣。 ——晁错《论贵粟疏》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史记·货殖列传》
齐大,非吾偶也。 ——《左传·桓公六年》
(当然,这句话的背景很复杂233)
PS2:
西汉是允许去异地打工的。
比如《奏谳书》里提到一个案例,官吏搜捕盗贼的时候,就专门花时间,去排查外地来本县做工的人里形迹可疑的人。
这说明跨县做工的人至少有一定规模,而且这些人的存在是合法的。
另外,《二年律令》规定,每年八月份进行户口统计。乡啬夫和他的手下要统计户口迁走的人,把户籍送到迁入地。如果超了时间还没送过去,要罚款。
其他的人口出入也是乡来管理。
不过从各种法律简牍和百姓的合同文件看,去外地打工或者做生意是平常现象,门槛并不高。
(听有人说古代不准人去外地,特意注明一下。)
PS3:
然而不同地方的户口差别很大。
那年头真有地域歧视、户口歧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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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节 第一百五十五章 前狼后狐(下)
“你穷的时候,没人看上你么?”阿蒂拉继续问:“我听到一些故事……”
“你说类似大小姐看上穷困的年轻人那种?那是故事里才有的事情。”钱程不以为然:“现实中……倒不能说完全没有,不过自古以来,也都没几个。”
“我不知道你从哪儿听说的,不过很多这类故事,都是其他人编出来的。”
“这么确定?”阿蒂拉有些奇怪。
“当然。”钱程确信地说:“这一点我是能肯定的。”
“为什么?”
“因为那些故事就是我们编的。”
“呃……”
阿蒂拉有些傻眼。
“传播的比较广的故事,不少都是士人创作、改编的。”钱程说:“为了获取些额外收入,经常有人去帮别人写东西。说书人的稿子,还有唱的诗词,很多都是这种来路。”
“自己编的,自己还能不清楚么。”他自言自语道。
“我当初也帮人构思过这东西,对情节很清楚。大多数故事,其实都是有套路的。不过,民众对这类话题喜闻乐见,所以也能传播得开。”
“当然,也可以尝试些新的题材。”他介绍道。
阿蒂拉好奇心很强,听到他的话,也来了兴趣。
“你也编过这种故事么?”她问。
“那种都被人写烂了。”钱程得意地说:“于是我就换了个新颖的题材,果然很受欢迎。”
“是什么故事?”
“是一个年轻人击败了邪恶嫉妒的老妖怪,娶回心上人的故事。”
“……”
阿蒂拉一时无语。
“总之,人要现实些。”钱程又说教了一句,笑道:“不过没办法,谁都有爱幻想的时候。我小时候还希望能多纳些姬妾呢……”
“不是妻子么?”阿蒂拉没弄明白这些词的意思。
“不是。正妻只有一个。”钱程回答:“娶多个妻子,是触犯法令也违背礼制的。按现在的规定,除了正妻之外,其他的不管叫什么名字,都属于妾的范畴。”
“妾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女奴隶的意思。最早的时候,是抓来的女战俘……”钱程开始讲解训诂知识,可是才说了两句,阿蒂拉就开始犯晕了。
钱程只好停下,准备有机会再系统地教她。
阿蒂拉开始试图理清这些概念。她想了一会儿,发现了问题。
“你还是没说妻子啊。”她好奇地追问道:“你当时幻想中的正妻是谁呢?”
钱程苦笑着顿了片刻。
“过去的事情就无所谓了。”他说。
“其实,如果不是这次突然爆发的战争,我可能就在家乡成家了。”他感慨起来:“选择妻子,还是得挑选持重有德的女子。家庭上,安稳才是最好的。”
“当初不懂事,以为这种事情都是轰轰烈烈的。不过现在觉得,还是少来些‘惊喜’和‘意外’吧。”
“你的家乡……”阿蒂拉努力思考了片刻:“不过那样的话,你是只准备娶个村姑么?”
“我也就是个一般人的出身,当时的官职也不算高。有个良家女子就满足了。”钱程回答:“其实最佳的选择就是殷实农家,小官吏的女子——非要说这种也是村姑,倒也不算错……”
“别看不起村姑啊。”他教育道:“要这么说的话,我也是村夫……”
阿蒂拉只好又点了点头。
“我给你说的这几条,都是基础的知识,要记好。” 钱程絮叨起来:“当然,实际执行的时候,还有法律上的掣肘。”
“律令与礼制对不上也不止一两回了。律令里,结婚和出妻都只认官府文书,没有就不算数,还要被处罚。这是秦人留下的制度,至今也还运作着。不知今后会怎么处理……”
“但是,太长了,我记不住。”阿蒂拉抬头看着他,如实说。
“呃……”
“而且偷东西很正常吧。我在部落里的时候,各部的人经常互相偷东西,为什么要因为这离婚?”她问。
“情况不一样,接受的规则当然不同。”钱程说:“你记住,在文明人的社会里,规则就是这样,就可以了。”
“那你偷东西的话,也会被出掉么?”
“胡扯。我什么时候偷过东西了?”
“哦……”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一会儿,钱程提出,带她看看这次的战场。
他们来到附近一处高坡,钱程发现将军也在这里。
他看见阿蒂拉,显得挺高兴,又让侍卫去拿吃的来。
将军很喜欢逗阿蒂拉玩——当然,阿蒂拉喜不喜欢他,就另说了。
钱程打过招呼,又观察起战场来。
远处,雇佣兵那边,有人向士兵们分发银灿灿的东西。前排的敌人,旗子上被射了几个洞,旗杆都歪了些。
“西洲人坚持不了多久了。”钱程回头说。
“是的。今天肯定可以解决了。”将军答道:“我已经让骑卒准备好了。”
钱程点了点头。
谈话间,阿蒂拉趁机逃了过来。钱程只好带着她离开一段。
还没开口说她,阿蒂拉先拽了拽钱程的胳膊。
“狐狸师叔来了。”她小声提醒道。
“怎么了?”钱程疑惑地回过头。
白芷气势汹汹地朝这儿走来。
钱程心中大警。
“刚才我说老妖怪什么的,被听见了?”他急忙问阿蒂拉。
阿蒂拉奇怪地摇摇头。
钱程一时慌了起来。
后面是狐狸,前面是敌军。他又向前看去,那些雇佣兵正在向前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