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英柱石梅中堂
然而形势如此,既然轮到他待在这个位置上,他也不得不尽力去做。
“在其位,谋其政。”他安慰自己。
第二天,他带着殷琼和几个随从,又来到先前自己驻守的那段城墙,巡视防备情况。
这里的人已经换了不少。
新的步卒屯长是个还没他大的小伙子,说话都结结巴巴的。能当上的唯一原因,是所有还活着的人里,他砍倒的敌人最多。
弩车损坏的部件已经被紧急修复,有人吃力地搬来一箱箭矢,然后熟练地检查了下机关,麻利地开始装填。钱程认出,那是城里一个西域富商的儿子。
两个还裹着伤口的人抬来一口大釜。鼓吏敲响熏得发黑的铜钲,招呼大家吃饭。
轮休的士兵们聚集了过来。他们敏锐地发现,食物又减少了。
城里的武备还有富余,但存粮确实开始紧张。钱程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尽量节省。
他来到墙头,士卒们纷纷起身行礼。钱程也和他们一一招呼。
随后,他找到了屯长,询问现在的情况。
“没问题。都很正常。”屯长说完,迟疑了下:“只是——这个——您知道,我们还得守多久么?”
“啊,其实长一点也没什么问题。”他又急忙补充道:“就是弟兄们——就是我,我自己想问问。然后心里大概能有个数。”
“不用愁。”钱程不假思索地回答:“咱们拖得时间越长,朝廷的准备就越充足。这里是整场战争最关键的点,上头怎么可能放任这儿丢掉。再说,我就在这城里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上天既然让我出生,就是要我去践行大道,完成使命的。”他指着城外,大声说:“天道自在此,群蛮能奈我何?”
众人看起来很受鼓舞。屯长又结结巴巴地表示,自己明白了。
钱程又鼓励了几句,离开了城墙。
城头没什么动静,但城下还在紧张地施工着。一个墨家弟子拄着拐,对着壕沟挥舞手臂,用力比划着什么。拐杖随之甩到一边,他自己也差点摔倒。
“这些人精力真充沛。”钱程说。
“现在是你主持事务了,还在任用他们?”殷琼揶揄道。
钱程沉默良久。
“我得对得起全城人。”他说:“而且……”
他摇了摇头,神情有些复杂。
殷琼识趣地停止了追问。
钱程回到住所门前,遣散了随从。
“来这里干什么?”殷琼忍不住道。
“收拾东西。”钱程说着,走了进去:“来,帮个忙。”
殷琼跟着进了房子。
钱程的屋里其实也没什么东西,除了弓箭和备用的甲胄,就是各种各样的书。
他让殷琼帮忙施法,加固了几个书箱,随后在院落里挖了个坑,将一个箱子放了进去。
“希望能自己挖出来吧。”他擦了擦汗,说道。
“你刚才不是很有信心么。”殷琼说。
钱程瞥了她一眼,轻轻摇摇头。
“我们把军功都记下来了,就算有意外,他们的家属也会按律得到优待的。”他说完,苦笑道:“可惜我自己,都找不到继承爵位的人。”
“你是真该想想成家的事了。”殷琼如是说:“要我说,来西域前你就该抓紧结婚。按我对你的了解,我怀疑你的表达方式出了问题,或者其中有什么误解。我觉得那时,你师妹对你,也许还是有感情的……”
“随口发发牢骚而已。其实,这几年一直在西域这边,生死都难以预料。”钱程叹了口气:“急着结婚,也不是好事吧。”
殷琼半晌没有接话。
钱程也没开口。他填好土,准备去拿其他东西。
“咱们也是老战友了,你听我句劝。”殷琼看了看他的背影:“说实话,如果能幸存下来,你还是顺其自然,不要一直纠缠故人了。别的不说,西洲的女子,都有倾心于你的。我能看出来,那个小公主和精灵,对你都有意思。”
“啊?”钱程有些惊讶:“我还没注意。她们不只是和咱们合作下么……”
殷琼翻了个白眼。
“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点……可惜现在没时间。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就仔细想想吧。”钱程沉吟了片刻:“嗯,也不是不行——”
他一边思索,一边走进了屋里。
简短的对话说不了太多东西,现在还有重要得多的事情。殷琼也没有继续话题。
那边,钱程又拿出了一个袋子,放在院中石座上。
“这些都是在西洲的记录草稿。”他说:“最重要的部分,已经整理好,抄送走了。其他的这些,我有点不舍得丢……”
“是关于什么的?”殷琼问。
“这本里都是关于教会的。”钱程从袋子里拿出一本:“这几天我又翻了下,可惜没空整录。其实它能给咱们不少警示。”
“哦?”殷琼有些好奇。
“记得你的问题么?关于该怎么对待其他学派的人。”钱程放下册子,叹了口气。
他摇了摇头,又犹豫了片刻,出声感慨道:“哎,总之,千万别学他们。”
他说完,站起身回到屋里。
没一会儿,殷琼看见他拿着根树枝走了出来。
“居然还在呢。”钱程自言自语道。
他顺手把树枝插在土中,又去收拾东西了。
之后的几日,战场依旧平静。
钱程也不再躲着墨家的大姐,还主动拉着她巡视城墙,问哪里有问题。
又一天晚上,钱程巡查时。有士兵报告,说敌人有异常动向。
他们的大军完全没动静,只有少许人影在城下活动。城中监听的人表示没有挖掘的声音,不知道敌人想干什么。
墨家大姐让人取来一面打磨过的铜制阳燧,殷琼将照明符文放在镜子前,点亮了它。
那个长得像锅底的东西反射出光芒,照亮了城下一片。
士卒们转动阳燧,很快照到了目标。
几个西洲人围着一具尸体,不知在捣鼓些什么。
那里离城墙太远,散落的尸体又太分散,守军焚烧时也够不到,只能置之不理。
殷琼又拿出几个符文,一起启动。
光线明亮起来,那几个人注意到了情况。有人转身逃走,其他几个则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其中一人一手拿着刀,另一只手抓着块肉条,匆忙割下。
旁边,一个提着鼓囊囊布袋的人,回头向城墙上看了下,伸手挡住耀眼的光线。他的同伴将肉塞进袋子里,拉了下他。
几人忙不迭地逃走了。
城上一片默然。
照明符文很快耗尽,钱程回过神,挥手让大家散去。
第二天,钱程看到墨家大姐罕见地有些萎靡。她坐在工地的矮墙边,不知在想什么。
钱程走了过去。
“你说,那些人为什么要死命攻击我们呢?”她开口问道。
钱程觉得自己能解释,但仔细想了想,又说不太通。只好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懂。
两人相对无言。
耳边,夯打声再次传来。那台汽甗还在不知疲倦地工作着。
大师姐恢复了些精神。
“那是能改变世界的东西。”她说。
“哦?”钱程回头看了看:“我感觉用处挺单一的。”
“大鼎和穆王药刚出现的时候,还不如它呢。”大师姐回答。
钱程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周围依然很平静。敌人似乎已经失去了再战的能力。钱程看了看周围劳作的人群,甚至有种在修复、重建城市的感觉。
他取出笔和一片竹简。上面已经标好了日期。
“此日无事”
他随手写完,收了起来,忍不住又看了看汽甗。
“这些器械,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啊。”他半是疑问,半是自言自语地说。
“能做的太多了。”
大师姐似乎来了兴致。她示意钱程坐下,打开旁边的提箱,翻找了一会儿。
“看这个。”
她说着,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厚圆盘,托在手里。又取出一个雕工精致的木蝴蝶,轻轻放在盘子上。
她拨动机关,一阵叮咚声传来,蝴蝶随之旋舞。
钱程愣了下,摘下头盔,凑了上去。
乐声更加清晰起来。
“看,这也是器械。齿轮,磁石,还有一排小铜铃和几块晶石片。”她说:“它们也可以很美丽的。”
“你做的么?”钱程有些惊讶。
“是啊。”对方自豪地说。
“不过这个只是一般啦。”她笑着介绍道:“以前我做过一个大一些的,可以把小人放在上面。调整机关,就能在手掌上起舞。”
“有空还真想看看……”钱程嘀咕了句,又问道:“我之前竟然没听说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赵飞雁。”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