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英柱石梅中堂
第二座弩车也开始射击。
后方的敌人转身就逃。
钱程的士兵冲向最前方那些还来不及逃跑的人,很快将他们解决。
这次,没有敌人继续追来了。
等钱程回到城上,敌人营寨那边,也恢复了些秩序。
他找到都护。那里,一名术师操作着窥筒,观察敌人的动向。
“他们应该是在处置逃兵。”那人正报告着。
他让开位置,让军官们上前观看。
钱程也凑了过去。他看到敌人将逃兵聚集起来,吊死了其中一些,正把剩下的人赶回去。
一大群贵族聚集在那里,这个距离他也看不清——看清了估计也认不出几个。不过他倒是能确定,老熟人让娜小姐就在里面,也不知在干什么。她的那面旗帜太显眼,在这里都能辨别出来。
都护召集众人,总结这次行动,让主簿登记下来。
钱程也上前报告了损失和斩获。他说,按缴获的战利品形制看,自己所部还在城下击杀了一名伯爵。
主簿有些疑惑,问他是什么样的伯爵。
钱程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他也不知道这个倒霉蛋的领地大小,地位高低。而且,他一直不太清楚,为什么翻译符文会给出这种名称。被主簿一提,也觉得不合适。
毕竟,按《春秋》的记录,“秦伯”也是个伯爵——直接这样记,就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而那边和朝廷现在采用的爵级对应,也完全对不上。
他们商量了下,最终决定,暂且记为“获六百石长吏一人”。
这次行动,便宣告结束了。
第125节 第九十六章 墨守
天气渐渐转凉。
城外,敌人的数量似乎又增加了。钱程也认不出的旗号渐渐多了起来。
有人建议出城反击,钱程有些担心。但其他军官大多认为不需要高估敌人的实力,坚持要主动进攻。
当代军法,面对敌人时胆怯懦弱经常比战败的罪责还大,大家都竭力试图摆脱这种嫌疑,甚至不惜冒险。当然,更可能是他们真的认为没问题,急着要去抢军功。
钱程只能跟着他们一起出战。
这次,敌人已经有了防备。他们派人督促各路人马加强戒备,还将后方士兵分成许多队,轮流在后方各处等待。
城下的敌人依然很快就被击溃,但他们想扩大战果时,却一时无法突破后面的敌人。想撤退,敌人便不要命地死死咬住。他们的援军源源不断地赶来。
钱程看到不远处渐渐聚集的旗帜。探头看去,敌人骑士排出了队形。
都护府骑兵随即上前拦截。
敌人迅速接近,钱程的视线很快被人群挡住。他只能听到越来越大的马蹄声。很快,战吼、喊杀与金属交击声响彻了四周。
一轮交战后,剩下的敌人转身脱离。
双方的尸体凌乱地躺着,纹章旗帜与刀剑散落各处。无主的战马刨着蹄子,缓步走动着。
都护府骑兵追着撤离的敌人,试图阻止他们重整。
不远处,又一排骑士列成长长的横队,高呼着冲了过来。双方又撞在一起。
到后来,钱程也晕头转向,搞不清敌人到底冲锋几回了。
他们一路后撤,但敌人还是像发了疯般不放手。那些骑士像白色的浪头,一波接着一波,将外围的都护府骑兵渐渐淹没。
最后,敌人步兵也结成大阵,赶了过来。
钱程他们已经退到城下,城头矢石像雨点般落入敌阵中。那些人却熟视无睹,踩着同伴的尸体,举起密密麻麻的长矛,小跑着冲了过来。
后方又响起了鼓声。
都护府士兵也端起长矛步槊,迎头冲了过去。
最前排的人在接触的瞬间倒下了不少,但后方的人立刻补充上来。双方很快挤在一起,前排长矛几乎失去效果,士兵们纷纷拔出长刀、佩剑,在枪林下短兵相接。
双方大声咒骂着,甚至直接厮打起来。
半个时辰后,钱程的部队终于回到城中。
城外,敌人七零八落的阵型也渐渐退去。
双方拖着死伤的战友离开,留下殷红的土地。
远处,几支贵族私兵心惊胆战地注视着战场。他们不敢上前接应,也不敢直接逃回,只好磨磨蹭蹭地挪动脚步,象征性地把友军接回去了。
城里沉闷了好几天。
都护那边忙着处理善后事宜。
这次出击,士卒军吏都颇有损失。都护想要追责,但当时提议的人也战死了,只能暂且作罢。
钱程胳膊中了一箭,好在没什么大碍,还能继续巡查城防。
中午,钱程的休息时间,殷琼来到城头堡垒,给他处理伤口。
她解下铠甲,让钱程脱掉袖子,然后拿出一壶特制的酒,洒在伤口上。
这回已经不像第一次用它清理伤口时那么疼了,但还是带来一阵疼痛,紧接着又是一阵奇痒。钱程龇牙咧嘴一番,才忍下去。
她看了看伤口,取出一罐膏药,给钱程涂上,再用布裹了起来。
“这回用不着法术了。”她说:“这几天胳膊别乱动就行,我明天再来给你换药。”
钱程点了点头。
殷琼拎着东西准备离开。她还得去配置药物。
这时,她看到钱程揣着个小包。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问。
“出使前我师妹给的,护符之类的东西吧。”钱程回答。
殷琼看了看,发现那个小包里法术反应很弱,也搞不清到底是什么。
“有什么用么?”
“没有。”钱程摇摇头:“估计就是心理安慰。这么长时间,我还没见它触发过。”
殷琼点点头,正想离开,不远处,有人走上了城墙。
钱程正在穿衣服,抬头看了眼,发现墨家的头领走了过来。
两人尴尬地对视了一眼。
钱程看了看城外的敌人。
他犹豫了下,首先开口。
“敌人很快就会再次攻城了。那里,我防御方向的正对面——”他伸手指了指:“他们聚集了很多信徒,整日祈祷,还造了很多长梯,恐怕是要蚁附攻城。”
“墨子先生说过不少对付蚁附的办法。这是将领愤怒到失去自制时才会采用的攻城方式,不用太担心。”她解释道。
“那边,他们已经建造了攻城的楼车。”钱程又指了指:“这种该如何应对?”
“办法太多了。”对方并不在意:“墨子先生所说的守城规则,就有不少可以直接用。这些东西没什么可怕的。”
“他们可能还会穴地攻城。”钱程继续道:“我们没有护城河,恐怕会遇到些麻烦……”
“我已经安排人手监听了。”她回答:“墨子先生提过很多。无论是挖地道进城,还是填装晶石炸城墙,都可以对付。派人截击、用毒烟熏灌、直接填塞,都是可行的。”
她渐渐不再拘谨,话语越来越流畅起来,看来对这些颇有心得。
钱程倒是有些意外。
“还有那些投石机……”他又伸手指去:“敌人也造了很多,块头还挺大。我们之前没见过这种形制的,不知该如何应对。”
对方拍了拍城墙,又指了指不远处的床弩。
“这墙是按标准营造的,火炮击来都能抵挡一阵,别说那种东西了。”她回答:“墨子先生讲过几种抛石的器械和制作规格,不过那些都没发展下去。它们一般只是用来攻击守城器械和士卒,因为对付城墙本身时,效果并不太好。”
钱程愣了愣。
“敌人肯定会竭尽所能,用上各种攻城技法。在墨子先生看来,都不算什么么?”。
对方沉吟了片刻。
“恩,都不算什么的。”她点了点头,认真地回答:“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敌人源源不断地来,最后把我们压垮。至于攻城技法本身,其实没什么问题的。”
“……”
钱程也不知道怎么接话好。
“那边,还有别的东西。”他指了指远处:“敌人在搭建法师用的塔楼,还堆起土坡,准备用法阵发射弹丸。这些都是西洲的技术,墨子先生也未曾见过,你们准备遵守什么规则去应对呢?”
“城里大鼎还没动,就等着他们一步步展示攻城器械呢,怕什么。”她不在意地摇摇头:“再说,墨子先生说过,守城有大体的规则,但具体实施,要参考双方心术智谋和人事安排,看实际情况定夺。”
“上古三代之前,就有坚城深池了。几千年的时间里,攻城的器械和技法一直在变化。从简陋的人力和法术器具,到后来的大鼎,再到公输氏的长炮;从一开始的木石兵器到铜器,再到现在各种各样的钢铁。它们的发展就没有停歇过。而守城方,也同样一直改变着。你应该了解历史,这些不需要我再来教你吧?”她看向钱程。
“墨子先生之后,这些变化并未停止过;不同的敌人,使用的手段也从未完全相同过。墨者守城时经常要面对这些新情况,难道还必须遵守许久之前的过时规则么?”她瞥了眼敌人的器械,又看了看钱程:“说得夸张些,你手里有火药时,难道还要坚持用石斧木棒么?这都是一样的道理。”
“历代墨者都得研究自己时代的新事物,总结新的规律。就算智慧、能力比不上前人,也不能放弃——因为战场是最实际的地方,攻城守城,又是战争中最残酷的部分。只会死守前人的经验,怎么保证城池不失?”
钱程沉默了一会儿。
“既然具体规则一直在变化,没有定数,那么你说的大体规则是什么?”他问道。
“都是些宽泛的规则。”对方回答:“比如守城之前要侦查敌人动向。知道的更早、更详细,就能有更大优势;不能探清敌人动向的,城池就危险。”
“战前要进行准备。城外敌人能够利用的物资要带走或者破坏,城里也要进行储备和布防。准备的越充分,胜算就越大;准备不足,城池就容易陷落。”
“官长、吏卒、百姓要能够同心,城中的人要团结一致,每个人都要有适合的位置。百官要拿出守城的财物,工匠要各施所长,将领要合理分配士兵。做得到的就容易保住城池;做不到,城池就很难守住。”
“类似的还有些。书里都能找到。”她瞥了前程一眼:“当然,怎么用,就是另一回事了。”
钱程思考起来。
对方也没管他,摆摆手就离开了。
“你和她聊守城的事情,不是自找麻烦么。”殷琼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