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魔法与东方帝国 第128章

作者:大英柱石梅中堂

“这里没人。”她顺手在身前放出一个小法术,确认道:“侍女们不被招呼,是不会来的。咱们可以好好聊聊了。”

她神秘兮兮地说:“穿越者们所属的时代,中土已经没有帝王统治了。也不再有奴婢的存在,人与人之间,比现在平等多了。”

“哦?”钱程有些好奇地停下脚步,看向她。

少女点了点头。

“哦……”钱程思索片刻,也点了点头。

“你不吃惊?”少女有些疑惑。

“这有什么好吃惊的。”钱程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听说科技时代很发达,他们留下的遗物和文献,我们现在很多都弄不明白。等发展到那时,出现你说的情况,也是正常的吧。”

“这都是终究会实现的。”他信心满满地说。

“为什么?”少女认真地追问道。

“白芷啊,你现在也成熟些了,我也给你分析一下吧。”钱程略有些得意地回道:“你知道史料中,对上古的记载吧?”

看到她点头,钱程便继续说道:“最早的时候,是没有国君的。后来到了五帝时,国君的日子,过得也并不比普通百姓好太多。他们责任重大,能获取的享受却非常有限。所以,尽管帝王们并不全是圣贤,但都对禅让并不抵触。通俗点说,这是因为大家都太穷了。”

“你意思是,要回到那种时代?”白芷皱起眉头。

“怎么可能。”钱程摇摇头:“孔子说,生活在现代,却想恢复古代的做法,这样做,一定会招来灾祸的。我们只能向前走。”

“你把刚才我说的那些史实,反过来考虑,不就可以明白了么?”钱程提醒道:

“既然当年,天子与民众都一样贫穷的时候,人人是平等的;那么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像那时的天子一样富足,人人不也都平等了么?”

“当然,只靠这还不够,所以才需要教化。”他补充道:“但教化,也不是凭空就能成功的。”

“当年孔子去卫国时,告诉弟子说,要先让百姓富裕,然后教育他们。这是因为民众富足了,教化才有了开展的基础。他还说,粮仓充足,民众才能知晓礼节,也是这个道理。”

“这二者是相辅相成的。”钱程总结道:“所以我才认为,你说的那些没什么好奇怪的。”

白芷瞅了瞅他。

“怎么了?”钱程问。

“我也看过书。你之前常提的那些词,教化也好,礼也好,不都是区分尊卑,维护秩序,让贵贱安于现状的么?”她质疑道:“为什么你会得出平等的结论?”

“你想过礼的起源问题么?”钱程反问道。

白芷有些茫然。

“你应该很了解人类吧。人类是必须组成群体,才能生存的。”钱程重新踱起碎步,解释起来:“群体就需要组织来维持。”

“人都是有欲望的,但满足欲望的东西却总是有限的。所以人经常无法得到满足。而为了尽量多地满足自己,人类之间会产生争斗。如果放任大家无限地争斗下去,这群体也就完蛋了。”

“荀子论证过这个问题,他认为,只要人的欲望多,而满足欲望的外物不足,人与人之间就一定会有冲突。”

“为了制约这些无限制的冲突,被制定出来作为规则的,就是‘礼’。”他站定身,转向白芷:“所以你说的也对。礼确实就是用来维护秩序的。”

“不同时代的礼,多少都有差别。但可以肯定,只要外物不足的情况存在一天,这礼就一定会跟着存在一天的。它是种避免不了的东西。”

“——能听懂么?”他停了下来,关心地询问道。

白芷又点点头。

钱程略微瞪大眼睛。

“哎,怪不得学术法的时候,师父就一直夸你。果然还是你聪明,不承认不行。”他苦笑了下:“当年为了想通这问题,我可是花了老久……”

第16节 第十章 青梅竹马(下)

“至于贵贱的问题,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继续说道:“礼制规定的,是什么位置的人该做什么事。比如孔子认为,君王依照礼对待臣属,臣属用忠诚对待君王。孟子说的更直白,臣属的态度,是直接取决于君王的。所以礼制对双方都有要求。因为只有大家都履行自己应尽的责任,相互之间的关系才可以维持。”

“但这要求的是人人恪尽职守,而不是规定,一辈子只能待在一个职位上。”他话锋一转:“孔子说,尽自己的能力去担任职位,做不到的就别去当。如果满足不了要求,还一定要留在原位,就是对礼的触犯。”

“礼的本质,刚才已经说了,就是为了维护群体的利益。”他渐渐压低声音:“按《春秋》的说法,如果只追求表面的规则,即使做得再规范,也只能称为‘仪’,算不上知礼。”

“如果有人利用已有地位,肆意妄为,那么他本身就成了秩序的威胁。这时候还去维护他,就违背了礼的初衷,是舍本逐末的行为。”

“哪怕此人是君王,也是一样的道理。《尚书》所谓‘独夫’,孟子所称‘民贼’,说的就是这种人。”

“如果严格按礼的定义来,这种情况下,反而应该‘去之’,才符合要求。”钱程小声说着:“因此《易》中才说,汤、武的行为,是顺天应人的。孟子说‘诛一夫’,也是这个原理。”

“甚至他提出的民贵君轻之类,其实也可以由此推出。这都是一脉相承的。”

“再说,礼也是在变化的。夏商周三代的礼,都有不同,但孔子坚持遵从周礼。《礼记》也说,对于礼,最重要的是合乎现实情况,死守规矩,并不合适。”

“先贤提出的理论,书籍里都有记载。不过现实情况,离理想还很远。”他哂笑一声:“当年孔子参加完蜡祭,感叹说,大道消逝,人们已经把贵人的世代相袭当成礼制了。现在的世人,恐怕也差不了太多。”

“孟子之后,就很少有人提这些了。虽然一直在书里写着,但大家都有意无意地避讳着。这些话,你听听就行。你很聪明,应该不需要我来提醒,什么话不能乱说。”

他唏嘘一番,发现白芷正打量着他。

“怎么了?”

“没什么。”对方收回视线:“之前我一直觉得,你们的眼中,人天生就是有贵贱之分的。”

“怎么可能。”钱程反驳道:“别的不说,就我所学的知识,也不是这样。你都听谁说的?”

“就是儒生说的啊。”

钱程皱起眉头,歪了歪脑袋,思忖了片刻,又摇了摇头。

“先贤的最终理想,就是实现大同。而大同之世,人人都是君子圣贤。”他陈述起来:“所以孔子认为,所有人都能被教育;孟子认为,人人都可以成为尧舜那样的贤人。”

“我不知你说的那个儒生,是如何推论的。但人如果生来就注定有贵贱之分,那教育还有什么用?他的意思是,孔子兴学,只是白费力气么?所有人都能成为尧舜,那出身还有什么影响?难道他敢说尧舜中,还有谁‘贱’么?”

“世间之人尊卑有别,在现今的情况下,是无法避免的。但地位的高下与人生来就该有贵贱,是两回事;现在世间的状态,和它该有的样子,也是两回事。”钱程看了看白芷:

“以前我见书上说,儒者中有‘俗儒’,有‘腐儒’,有‘陋儒’。现在想想,还真的是这样。”

“哎,随口就乱说。”他吁了口气:“还天生……难道不懂得,天自有其道,哪怕是尧舜与桀纣的差别,也不会让它改变么?在天的眼中,谁又比谁高贵啊。”

“人乃阴阳所化,天地所生。《诗》说,上天创造万民,都有自己的规律。但正像荀子所言,要掌控天的规律,进而利用它。而不是称颂它,拿它当幌子。了解这些道理,就不会被你听过的那种歪理蛊惑了。”

“我也知道,现在时势便是如此,谈这些也太早了——不过人总得有理想。”他重新挺直身,感慨道。

“而等到大道施行时,外物不足的问题已经被解决,人的欲望都可以得到满足,争斗也不会发生。那时,礼本身,也就不再被需要,可以结束自己的使命了。”

“具体该如何做,君子之间也许会有分歧。但最终目标,都是一致的。”他眺望远处,认真地说:“均无贫,放奴婢,人各有职……现在还很遥远,但这些早晚会实现。”

白芷坐直身,紧紧盯着他。

钱程回过神,急忙问道:“哪里说错了么?”

“没什么。”白芷瞳孔中亮起光泽,似乎使用了法术,又扫视了他一眼。

“到底怎么了——”钱程奇怪地问。

“奇变偶不变。”白芷突然说。

“阳恒阴未恒。”钱程顺口回答:“不对,这句子怎么——”

白芷翻了个白眼。

钱程一头雾水,傻乎乎地站在那里。

“算了算了。”白芷见状,微微笑了出来:“我开个玩笑的。今天晚上我请客,就在这亭子里。咱们也有段时间没见面了,其他的话,回头再聊吧。”

钱程还是没懂她什么意思。不过这家伙经常神秘兮兮的,他也习惯了。

白芷起身走向亭中小桌。那旁边,放着一只青铜小盆,装着清水。钱程跟过去,在那里洗了手。

白芷并不太喜欢各种繁琐的礼节,钱程自己其实也并不太在意。只是这些诸如早上起来洗漱、饭前洗手的礼仪,她倒是十分重视。钱程有时想偷懒,都会被她逼着去做。这铜洗,也是她这里必备的东西。

“坐吧。”白芷招呼道。

钱程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迟疑了下。

白芷迈出一步,回头狐疑地看着他——字面意义上的狐疑。

“我这——不太方便。”钱程陪着笑说:“正坐和站着都行,坐胡椅的话——”

白芷死死地盯着他。

“我在西域惹了点事。”钱程委婉地试图搪塞过去:“军中的小错,没什么的——”

白芷回过身,挑了挑眉毛。

钱程意识到,自己有麻烦了。这家伙直觉很准,绝对不会随便放过他的。

她嘴角微微勾起个妩媚的弧度,一双明眸仿佛笼着薄雾,荡漾起撩人的媚意。她袅袅婷婷地缓步移来。妖气腾起,隐约能看见几条蓬松的尾巴浮现在身后,让她的身姿愈发妖娆起来。

钱程可没心情欣赏。他心中大警,几欲先走,却发现已经中了招,跑不掉了。

几步的距离转瞬即至。少女温软的娇躯贴在他身上,尾巴轻轻缠住了他。她轻舒玉颈,在钱程耳边娇声低语:“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少女吐气如兰,温润的气息拂过耳朵,却让钱程打了个寒颤。

两人相识已久,这招现在只能限制下行动,已经无法魅惑住钱程了。

这抵抗力的获得,实在不是段轻松的经历,钱程之前不知被她折腾过多少回。不过长期相处的经验让他明白,这姑娘是真生气了。

“我在西域作战,抓到了一些大风暴西边来的人。他们首领的胸甲很不错,我想拿来琢磨琢磨。”他只好如实解释起来:

“谁知那丫头找到都护告恶状,说我对她图谋不轨。我百般辩解,说只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研究了下甲胄。结果还是被都护打了军棍,说要让我长记性。”

“你直接乱/摸人家?”白芷的话音里透出冷冽,幽青色眼睛里现出竖瞳,锁住了钱程试图躲闪的目光:“对着来路不明的女人耍流氓?”

“我不是,我没有!”钱程慌乱起来,急忙争辩道:“我只是研究一下,是要‘格物’,怎么能算耍流氓?……格物!……君子的事,能算耍流氓么?”

“按你的意思,这还不是你的错了!”白芷的话语严厉起来。

“是我的错,我也在反思。”钱程认真起来,语气诚恳地说:“到底为什么出问题,一路上我也在思考。”

白芷无奈地摇摇头,退开半步。缚住他的魔力也松了一些。

“你反思出了什么?”她催促道:“快说。有道理的话,就看在你不知情的份上,不追究你的过错了。”

钱程觉得有些憋屈,但他一直打不过对方,只好认了。

“古之君子,是没有这种问题的。”他引经据典起来,看来确实认真思考过:“当年柳下惠坐拥女子,世人不怀疑他。我只是敲了敲胸甲,却引发了误会。说到底,还是我的德行不够啊。”

“你说的没错。这时候,应该做的确实不是推卸责任。”他赞同道:“君子不忌讳承认错误。我该做的,是退而修德。”

“《易》之《蹇》曰:君子以反身修德。舜伐三苗,文王伐崇,遵循的便是这个道理。等到德行完备,再遇到这种事,就不会——”

“你还要有下回?!”白芷强硬地打断了他,声音中带上了怒意。

“啊?”钱程还在思考中,一时没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