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魔法与东方帝国 第104章

作者:大英柱石梅中堂

“人都是遵从于大势的。但绝大部分人,没有能力看透大势,尤其是环境突然变化、消息还不明朗的时候。这种情况下,如果能让他们高估你的实力,不敢轻举妄动,那就赢了一半。如果让他们认为你有胜算,纷纷加入,那你就肯定能取胜了。”

“皇帝能直接指挥多少人?”他在宫殿的位置点了点:“能亲自指挥的,充其量也就几百个护卫。除非天天住在军营里,否则,是没法直接控制更多人的。而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皇帝也不可能允许其他人,拥有超过自己的武装。”

“所以你看,有一千多人,就足够了。”他勾了下城池一圈:“因为能及时武装起来,而且直接忠于皇帝或者掌权大臣的,还不到这么多。只要趁其他人还在观望的时候,一锤定音,其他人自然就会做出判断。”

他把宫城圈起来:“这时候,答案就只有一个了,忠臣们都会效忠于你。”

“所以说,汉朝的勋贵真有意思。”夏洛特叹了口气。

“忠诚是有条件的啊。”钱程再次提醒道:“刚才说的,都是忠诚的对象。实际上,还有忠诚的范围。”

“范围是指什么?”夏洛特问。

“是指忠诚的边界。”钱程说:“比如说,大臣们的口号,是扶助刘氏,重夺天下。那么,哪些人才算刘氏呢?”

“皇帝的后代么?”夏洛特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但学到现在,也能感觉到其中不对劲的地方,于是反问道。

“没错,是皇帝的后代。”钱程点点头:“但是,效忠皇帝的后代,也是个灵活的概念。”

“意思是有时候,可以不效忠皇帝的后代?”夏洛特问。

“不。大臣们都很忠诚,只要是皇帝的后代,就都可以效忠。但有时候,他们会发现对方不是皇帝后代。”钱程纠正道。

“吕氏全族覆灭之后,大臣们把惠帝的四个儿子都杀死,对外宣称他们不是汉惠帝的儿子,是吕后从民间抱来的。你觉得,这几个人算不算刘氏呢?”

“吕后喜欢收养孙子么?没有继承人,也不至于抱来这么多吧?”夏洛特表示不解。

“当然不是吕后的业余爱好。但大家都认为他们不是亲生的,他们就不是亲生的。”钱程回答:“这就是我说的意思。”

“因为当时,正在对吕氏族人进行清洗。不止是他们本家,嫁出去的女儿和女儿的后代,也都被杀了。吕后之前为了稳固自己的家族,让诸吕嫁出去很多女儿,和宗室、功臣联姻,不过从结果看,完全没有用。”

“联姻只能锦上添花,危急时刻是靠不住的。”夏洛特赞同道:“这应该是贵族家庭的常识吧?大主教当年就给我讲过这些。”

“是啊。”钱程说:“这些外戚,大部分完全没用。像樊哙的儿子,什么作用都没起,就和他老妈一起被杀了;剩下的,不但不帮忙,反而主动对吕氏下手。比如朱虚侯刘章,他妻子就是吕禄的女儿,他还是从那里,暗中打听动向,找到时机行动的。”

“自己妻子都不要了……”夏洛特嘀咕道。

“你看,这种生死存亡的事情,姻亲也不一定靠谱,甚至会起反作用。”钱程说:“吕后当初让他们结婚,纯粹是给外人看的,用来表明吕家根基扎实。她恐怕根本没想到,自己家的下一代这么无能,这么快就展示出了虚弱。”

“结果,这些人的吕氏妻子,还有后代,也全都被杀,最后什么都没留下来。”钱程说:“据说文帝还是代王时,也被吕后安排,和吕氏通婚。不过继位前后,这位夫人和她四个孩子就都突然去世,朝廷对此讳莫如深,史官都只听说过这个故事,找不到确切的记录。”

“哎,这也太惨了。”夏洛特叹气道:“不知道那位皇帝会怎么想。”

“吕氏自己作孽太多,怪不得别人。看看高帝后代的结局:”钱程摇摇头,列举道:“长子齐王肥,靠惠帝尽力保护才幸免,不久就去世了;次子惠帝,受惊后郁闷难消,饮酒放纵而死;三子赵王如意,被吕后毒杀;四子文帝,因为母亲薄姬过于不得宠,母子俩早早被吕后赶走,轰去北方边陲的代地,反而幸存下来。”

“之后,还有五子梁王诙,被吕后强令娶吕产之女。吕氏女擅权,毒杀了刘诙的爱妾,刘诙悲伤不已,作诗歌唱,然后自杀了。”

“六子淮阳王友,也娶了吕氏女子。刘友不喜欢吕氏女,喜欢别的姬妾,吕氏女嫉妒,去长安找太后,诬陷刘友谋反。吕后将他召来,派兵围在府邸,断绝食物,最后饿死在那里。”

“七子淮南王长,是吕后养大的,因此幸免。文帝时,因为谋反被抓捕。皇帝把他流放蜀地,按朝廷的说法,刘长在路上绝食而死。”钱程笑了笑:“当然,大家又不傻,都知道是皇帝让人封死车子,把他饿死在里面的。虽然文帝后来杀了负责沿途押送的官员,说要给淮南王报仇,但也没几个人信,民间还有童谣嘲讽他。”

“八子燕王建,去世的比较早,只留下一个姬妾生的儿子。吕后派人杀死这个孩子,宣布燕王后代断绝,收回了封地。”

“吕后自己就嫉妒而残暴,高帝其他姬妾的孩子,废黜都不满足,必欲杀之而后快。惠帝并非昏庸之人,却宁可不管之前争夺太子时的危险,也要保护赵王等人,就是在试图挽回刘氏之间的关系。结果吕后粗暴干涉,最后也失败了。”钱程摇摇头:

“而吕氏的女儿们,没有吕后的本事,善妒和恶毒的性格却都是一样。和他们联姻的宗室成员,居然没几个能善终、留后的。”

“说刘章连自己的妻子都不要,这是大实话。宗室中,因为吕氏女而死的例子就在眼前,你说他怎么能安心?吕后因为他有勇力,想拉拢他,结果反而让他成了那个最想摆脱吕氏的人。”钱程感慨道:“名声重要么?很多时候都不重要。但重要的时候,它就是无可取代的了。”

“这些,应该更容易理解吧。”他看向夏洛特,询问道。

夏洛特和他对视一眼,思索了片刻。

“我能理解,但恐怕帮不到我。”她开口答道:“我会重视自己的名声,但我恐怕无力应对可能的危机。”

“为什么?”钱程觉得,朝廷里没人和她过不去。仔细想想,在皇帝面前,她可能比自己都还受欢迎。没想明白,只好问回去。

“我和汉朝士人关系还不错,今后也会注意下,结交忠实可靠的凉州官吏和西洲贤人。但涂山氏与我们家族的力量差距,比吕氏和刘氏还大得多。就算我努力,也不见得能挽回。”夏洛特分析道。

“凉州士人都说,苏小姐善妒而恶毒,和吕氏一样,很多人叫她‘吕狐狸’。虽然我感觉是他们夸张,但她毕竟可以活的更久,力量也更强,如果她真的要害我们的孩子……我不一定能保住他们。”夏洛特语气依然冷静,眼神里却满是担忧:“我没法让你和她断绝关系,所以,只能把他们送到更远的地方,去北海,找我的远亲寻求庇护了。”

“……”

钱程也无语了片刻。

“这还什么都没开始呢。”他无奈地说:“想到妒妇,就想到白芷,想到子嗣……你们加拉西亚人的想象力,是不是都这么发达啊。”

“再说,吕后杀戮宗室,是为了削弱刘氏,防止有人和自己一脉争夺高帝遗产的继承权。赵王如意可是明确争夺过太子的。”钱程指出:“你想错方向了。”

“没想错。”夏洛特反驳道:“咱俩交往这么久,我还看不出来。你这辈子,充其量就是封个侯,能上千户就不错了,还随时可能被朝廷收走。至于钱财,更是不指望你能攒出来。苏小姐——哪怕我,都不稀罕这点东西。”

“放心吧,你这么穷,不会因为这点东西抢起来的。”她安慰道。

钱程一时陷入了更大的悲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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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

平阳侯驰语太尉勃,勃尚恐不胜,未敢诵言诛之,乃谓朱虚侯章曰:“急入宫卫帝。”——《汉书·高后纪》

PS2:

汉朝人还有战国的记忆,经常和那时类比。

郎中令贾寿使从齐来,因数产曰:“王不早之国,今虽欲行,尚可得邪?”具以灌婴与齐楚合从状告产。(师古曰:齐楚俱在山东,连兵西向,欲诛诸吕,亦犹六国为从以敌秦,故言合从也。)——《汉书·高后纪》

这里汉朝中央就把自己类比成秦朝,说那帮反贼又要合纵了,赶紧去处理

PS3:

太史公曰:孝惠皇帝、高后之时,黎民得离战国之苦,君臣俱欲休息乎无为,故惠帝垂拱,高后女主称制,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史记·吕太后本纪》

汉朝人对吕后的能力和政绩其实是很赞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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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7节 番外(115) 钱程与帝王师(上)

“要不,你还是继续说正题吧?”夏洛特见他又伤心起来,试探地问。

“具体思路,已经都告诉你了。剩下的,就是对具体形势的判断了。”钱程摇头说:“这些只能看自己的判断,没法直接教你了。”

“能给我再讲几个例子么?”夏洛特问。

“那还用刚才的例子吧。这次我们看两个关键点。”钱程在图旁边写下时间:“第一次,在高后元年,也就是惠帝驾崩后的一年,吕后大封诸吕为王;第二次,吕后病危,紧急授予吕产和吕禄相国、上将军职位。”

“这是两次最主要的冲突和博弈。第一次,吕氏成功了,第二次,则彻底败亡。”钱程在最后画了个叉:“看这两次,就能了解朝廷如何保持稳定了。”

“第一次矛盾,源头是高帝与大臣们杀白马立下的盟誓。具体来说,可以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非刘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不如约,天下共击之’;第二部分,是‘使黄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存,爰及苗裔’。”他边说边写了下来:“可以说,这些誓言,是汉朝的基石。”

“功臣们跟着高帝打天下,目的就是第二条:保证子子孙孙,永远享受富贵。”钱程圈了圈“国以永存,爰及苗裔”的文字:“记住,这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他们做出的各种判断,也是基于这个前提的。”

“而第一条……”他圈了圈“非有功不得侯”,转头问夏洛特:“你觉得,天下最大的功劳是什么?”

“是拥立皇帝,建立一个国家吧。”夏洛特明白了他的意思:“再大的功劳,无论规模和重要性,都比不过建立帝国时的战争。何况,这些人本来就掌控着军队,有获取军功的机会,首先也是他们。所以,理论上,只要汉朝还在,他们就能始终占着最大的一部分好处,不用担心自己的世袭地位会缩水。”

“没错。按白芷的话,这个就叫……准入标准。”钱程挠了挠头,解释道:“另一方面,也是一个防贬值的手段。”

“对于开国勋贵来说,他们名义上效忠的是刘氏。但实际上,效忠的还是自己的利益。不过,高帝巧妙地通过盟誓,让勋贵们的需求与皇室的存续结合起来了。”钱程在纸上画了些象征宗室和功臣的符号:

“作为最大的势力,刘氏皇族保证维护其他勋贵的利益,其他勋贵则拱卫皇室,保护法理和秩序的安定。只要汉朝还在,双方就能各取所需,所以,功臣们就有了动力去帮助皇室,维持这个现存秩序。”

“礼乐征伐应该出于天子,但汉初敌人太多,高帝甚至允许‘天下共击之’,不惜冒着征伐权力失控的风险,也要维持这套秩序。可见,它们有多重要了。”

“接下来,就可以看看吕后的例子了。”他回到之前的话题:“吕后和大臣们的矛盾,也就在这些地方——你觉得,吕后执政的权威,来自哪里?”

“她是高帝的正妻,惠帝的母亲。”夏洛特回答。

“没错。所以,对吕后来说,惠帝早逝,让她的损失很大。”钱程点点头:“少帝过于年幼,而且继位时朝中就有不服的声音。他不能像惠帝一样压制诸王,在和其他支系的竞争中处于不利地位,连带着吕后的权威也受到了影响。所以,吕后必须打击高帝其他的儿子们,再把自己的吕氏亲族提拔上来,扶助自己,才能维持权力的平衡。”

“但是,对功臣们来说,只要是个能保证誓言的刘氏子弟继位,继位维护自己的利益,就都可以接受。对他们来说,少帝不是唯一的选择。”钱程指了指高帝其他的子嗣:“反而是吕氏权力扩大,可能对他们自己造成威胁——因为吕氏不仅是外戚,同时也是功臣。其他人必须警惕他们趁机争夺自己的利益。”

“你看,在这一点上,双方就有矛盾了。”钱程用力勾了几下。

“不过这次,好像没有爆发严重冲突。”夏洛特说。

“因为吕后这次很谨慎。只动了几个刘氏诸侯王,以吕氏近亲取而代之。而那几个侯爵,也在有功外戚的正常封赏范围内,没有超过太多。”钱程把代表宗室的符号划掉了几个,代以新的符号:“她确实公然违背了白马之盟——但你觉得,功臣们在乎的,是盟誓本身么?”

“不是。盟誓只是高帝提供的,保护他们利益的工具。”夏洛特这次直接得到了答案:“他们在乎的是自己的利益。触及自己的核心利益之前,他们恐怕不太乐意为了这个工具,冒着受到损失的风险,去和强大的吕氏冲突。”

“是这样的。”钱程点点头:“在功臣们看来,这一次,只是吕后一系,同刘氏各支之间的争斗,没有波及他们自己。所以只有几个性格直率的大臣出来反对,大部分人都选择坐视不管。”

“怪不得她能成功渡过这次危机。”夏洛特看了看示意图,说道。

“确实渡过了,但成不成功,可不太好说。”钱程摇摇头:“打破规则,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又过了几年,第二次危机来了。这一次,是吕后自己去世了。”

“看看时间,很有意思。”他圈了圈第二个时间:“吕产、吕禄受封相国、上将军,掌控南北军,就是在吕后病危期间。”

“吕后把军权强行给他们了?”夏洛特已经熟悉了不少,一下就发现了问题:“我记得,这些原本是功臣们的势力范围吧。”

“没错。”钱程说:“所以这次,功臣们选择和吕氏直接对抗——当然,因为吕氏实力依然很强,所以还是刘氏牵头,其他人提供各种间接帮助。”

“吕后是昏了头么?为什么在虚弱的时候,去挑衅他们?”夏洛特问。

“不是昏头,是迫不得已。”钱程说。

“虽然大家都默许了之前的行为,但吕后还是已经破坏过一次规矩,没人敢保证她不会做第二次。所以,其他势力有足够的理由和动力,团结起来与她作对。”

“而且,吕氏的继承人整天就在她身边,这几人的无能,她也不可能一无所知。朝廷中,有权而无能的人,是肯定会被其他人攻击的。这种情况下,就算她不提拔吕氏,功臣们也一样会行动,从吕氏手中夺取权力。这种事情,历史上发生过很多次了。”

“吕后的判断很明显:她认为,功臣们必然会趁吕氏弱势时发难,冲突无可避免。”

“既然如此,她索性提前撕破脸,借助自己最后的余威,把最好的筹码统统抢来,都留给族人,让他们尽力在接下来的交锋中自保。”

“这也是一次对家族命运的赌博吧。”夏洛特感慨道。

“也不全是。”钱程指了指刚才画的长安地图:“你看,吕禄这种彻头彻尾的无能之辈,临时空降到北军,什么都没做过,就能让士卒们拒绝接受宿将周勃的命令,阻止他进入军中。吕氏在军中的威望,恐怕比我们后人想象的还高。”

“吕后的决定,也不是单纯的豪赌。她对自己家族的力量很了解,也尽力做出了最佳的布置。当时的环境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实际上,如果不是诸吕这么蠢,直接交出了军权,周勃等人恐怕很难抢到指挥权,胜负还真不好说。”

“吕后自己,估计都没想到,吕氏家族会完蛋的这么快,连第一次进攻都没挡住吧。”他摇着头说。

“这样看来,吕氏的败亡,也是不可避免的。”夏洛特评价道。

“衰落是肯定的,以这么凄惨的方式灭亡,倒是有自找的因素。”钱程说:“薄氏、窦氏、田氏三代外戚,权倾朝野的不在少数。有最后犯法而死的,却没有祸及整个家族的。像吕氏那样,连嫁出的女儿的后代都被人杀光,实在是亘古难见。”

“所以说,祸根很早就种下了。”钱程点了点时间表,分析道:“惠帝驾崩之前,吕后的所作所为,就注定各方的矛盾会激化。就算她能压住一次,甚至,就算她足够长寿,压住了第二次、第三次,但再之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