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870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来之前,信心满满。

来之后,看到商贾皆来,还是信心满满。

然后,就被一些深刻了解基层商贾德性的人,几个问题就给问破防了。

焦头烂额。

其实人家也没多问,只问了两个简单的小问题。

一:理论上,既是盐引改盐票,资本说话,人家有钱,凭啥不让人买啊?

可想要吸引足够的商人,以及后续让小商人都参与进来,就必须要体现一个公平。

公平,就意味着无法拒绝大盐商入场囤票。

不公平,意味着让中小商人直接丧失了信心,合着朝廷还是玩“明票暗引”这一套,那以后还来掺和什么呀?

二:票不可能无限放。

无限放盐票的结果,就是市场彻底崩了,一共能吃一百万斤盐,今年商贾情绪高涨,本来卖多少放多少的原则,结果放了五百万斤盐。

那么,盐业市场直接就崩了。明年就是产盐的普遍破产,盐业崩盘。

既然不能无限放,也就意味着,每一张票,都值钱。

那么,新问题也随之出现。

比如说,一个小商户,他的身价,是100两银子。

那么,理论上,他只能买20两银子的票。

因为,周转、售卖、运输,都是钱。

最远的地方,来回周转要五六百天,借贷的利息又高。这意味着只能是有多大的碗、吃这个碗五分之一的饭。

可,问题在于票是稀缺的。因为如果不想盐业崩盘,就不能无限放票。

如果不是无限放票,那么所谓的公平,就只能用类似抽签的手段。

那么,他为什么不把100两银子都压上,赌运气,抽签抽中自己,这一百两的票转手一卖,卖给别人呢?

只要票少、而买票的人多,又要公平,尽量上小商户也有资格参与,那么必然会产生票的溢价。

拍卖行不行?

不行。

因为改革派对这场盐政改革的思路,就是“放”。

放掉那些复杂的审查、放掉那些能直接监管的权力,尽可能让盐商运输过程中没有阻碍。

那么,怎么拍?

把销售区划分为以镇为最小的单位,然后甲镇的票不能去乙镇?

这叫改革?

这分明还是盐引法嘛。

票盐改革派的思路,就是扫清一些权力设置的障碍,在淮北盐区搞市场化。虽然他们可能不会说这个词,但不代表他们没有类似的想法。

那么,整个淮北盐区都是一个大销售区范围,凭票自由往来,怎么拍卖?

拍完之后,要不要设置卖盐最高价?

朝廷要有本事设置最高价、并且监管到位保证实施,要是有这样的组织力,能被私盐打到官盐几乎崩盘?

因为无能,私盐打崩了官盐,所以才要改革,然后改革方案的前提条件是朝廷有能且执政力极强?

所以,到头来,怎么保证小商贩抽到票之后,不自己去卖盐,而是转手把票卖给别人?

或者,怎么防备大商人、大豪商,直接雇人一起来抽票?然后囤货出手?

这只是盐政改革里最简单的两个实践的小问题。

别的更脏的事,都没好意思问。

这两个两个让两淮盐政使焦头烂额的问题,让他明白,这应该是刘钰给他的提醒。

这肯定是要感谢刘钰的。

办事之前问,感觉像是下马威,可实际上是帮了大忙。

而要是办事之后出了事,现在的面子是保住了,将来的里子、面子和前途可就都没了。

“国公,这些商贾实在狡猾。下官也算是明白,缘何陛下一定要国公监管苏南诸事了。”

“庙堂之高,实在难以想象这里面的事竟如此复杂。在下也实在是有些纸上谈兵、高谈阔论了。”

“工商诸事,实大不同。”

两淮盐政使很委婉地表达了一下自己这个江苏节度使以后绝对不会去管工商业这些事了,刘钰倒不是很在意这个,只是他对朝廷这边的改革派也真的是有些无言以对。

“林大人,盐政改革一事,说真的,外面看咱俩,以为咱俩都是改革派。实则咱俩不太一样,我变的方向是产、运;你变的方向是销。”

“其实,这些事,解决不了。我也没办法。”

“别说我没办法,就这俩最简单的问题,类似的事,便是百年之后,兴许也会叫人焦头烂额。”

“所以,既然解决不了,为什么要解决呢?”

两淮盐政使大惊道:“不解决?下官之前想的少了,如今只听了一些便已冷汗涔涔。如此,三五年后,只恐各地大商纷纷前来,雇佣人手参与争票,囤积盐票以作盐引啊。”

刘钰哈哈一笑,点头道:“你说的没错。确实如此。但我说,这件事想解决,只有靠有朝一日,道路纵横,竟能朔发东海,而晦至西域,否则无解。”

两淮盐政使苦笑不已,心道这不是废话吗?可什么样的道路纵横,竟能初一从东海出发,月末就到玉门关?

“林大人,勿要苦笑。此事虽然无法解决,但为什么一定要解决呢?你去想着解决这些事,至少在这件事上就想错了方向。”

“请赐教。”

刘钰笑道:“此事的关键,在于一句话。‘保证一部分合适的人,能拿到合适的票’,剩下的任他们折腾便是。效本朝良家子科举故事,保住基本盘即可。”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能续几年续几年便是,修修补补吧。”

两淮盐政使品了品“让合适的人、拿到合适的票”这句话后,心里不太是个滋味。

他支持改革的出发点,既是为了保朝廷的盐税,也是为了让百姓吃点便宜的盐,还有就是内心也盼着能稍微体现“公平”这俩字。

现在刘钰这么说,摆明了就是不公。这不就是明票、暗引?

刘钰见他沉默,也只是笑笑,心道才这俩问题你就焦头烂额了?照你们想的这么改,将来的头疼事,还有的是呢。

“此事,我个人认为,当这么办……”

第726章 氛围

既是封建王朝,就该有封建王朝的样子,要善于运用封建王朝的特点去办事。

刘钰说那些问题解决不了,除不了根,除非交通足够发达,或者跟英国似的一省大小但四周全能煮盐,否则确实无解。

可除不了根,未必办不成事。

刘钰在苏北杀人后,皇帝突然“发难”要搞盐政改革,对大盐商出尔反尔,要废掉总承包商制度。

这要是在英、荷等国,皇帝估计已经挂路灯顶上了。

不过在大顺,那些大盐商连敢拉队伍起事都不敢,也实在是无能至极。

借着刘钰杀戮太重的恶名,之前又让刘钰来办这件事,大盐商哪还有心思琢磨着钻漏洞。

惶惶不可终日。

等着风声过去,终于确定之前既往不咎的时候,再做准备去钻漏洞,已经来不及了。

而之前史世用跟着刘钰来两淮办事,已经查办了许久。

刘钰秉持的思路就是化枭为商。

史世用这群本该查官面事的人,要么在查各地的盐霸、要么在查各地的走私贩子,刘钰手里都有名单的。

他说要给合适的人,合适的票。

谁是合适的人?

有一定的资本,而且之前是卖盐的,有销售渠道,有能力运输售卖的人,就是合适的人。

不管他们之前卖的是私盐还是官盐。

现在,运河被废,长芦盐走私渠道被掐断,淮北盐今年的理论销售量肯定是要暴增的。

仅从盐税的角度来看,改革派已经赢了。

甭管买了票之后,是真的去卖盐,还是转手加价卖票,朝廷判断改革是否成功的最重要的指标,就是盐税。

反正都是修补匠,只要保证这几年别出大问题就是。

至于富商雇人凑名额来囤票这种事,早晚的,规矩在这摆着,不出这事才怪了呢。

但这都无所谓。

前期只要保证“合适的人”能拿到50%的票,即可。

剩下的50%,是用来营造一种“公平”、“公正”、“人人都有机会”、“二三百两也能入场”、“投机”、“倒卖”的氛围的。

所要保证的,是今年过去,明年来的人更多,保证买方的繁荣。

没有投机倒卖的气氛,可不是好事。

因为反过来也就是说,无投机,证明商业氛围不够浓重。

而三五年后,哪还有什么两淮大盐商。要么啥也不会干让老婆接客求生,要么脑子稍微好使点赶紧转型去投资垦荒。到时候,现在营造的这种商业氛围就有大用了。

反正刘钰在意的不是修补。

而是垦荒、南洋、轻工业手工场这样的不是修补匠的事。

只不过,有人非要把盐政改革和他的改革联系在一起,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其实压根他就不觉得这是啥好办法。

然而,前后左右四五条路,只要不是岿然不动,全是“改革”、“变法”,肯定有人混为一谈。

哪怕明明是一个往前、一个往右,保守派会全都揣着明白装糊涂,非说两人一样都是改革,混淆视听。

既是一损俱损,他也没办法,不得不鼎力支持。

至于让“合适的人”拿到合适的票,是不是不公平?当然是了,不但是,而且是,不过这就是大顺这个封建王朝唯一能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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