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舒慕羲和
修淮河,也要占别人的地、别人的田。
修完淮河之后,灌溉之后,土地从下等田升到了上等田,那边又是怎么算的?
日后朝廷真要是沿着新淮河修灌溉渠,灌溉渠又该怎么走线?修渠的钱又是谁来出?
地主已占的荒滩、草地、林地等,若是之前有主的但朝廷又不承认的,该怎么算?
新淮河灌区,若要垦荒,那些原本盐户、灶户的柴草地,理论上所有权归朝廷但实则灶户认为那就是他们的柴草地,又会怎么赔偿?
“或许,兴国公在那边,会找出一些看起来温良恭俭一些的办法,至少看上去没这么酷烈?”
他这样想着。
然而,正如牛从昀认为的那般,土地诸事,无能为力。
他也真的高看了刘钰。
他以为刘钰会有什么更好的、温情脉脉的、温良恭俭的办法。
……
此时的苏北。
黄河入海口附近的大淤尖,刘钰的大帐暂时就在这个村落里。
这不是个大村镇,但这里却是走私贩子的重要母港,建设的还算不错。
淮北的私盐、山东的私盐,都沿着大海,悄悄运到这里。
虽然不远就是淮南盐场,但这些走私贩子还是非常有能力,能在距离淮南盐场这么近的地方弄出来一个走私集散地。
可见大顺淮南的盐政,已经烂成什么样了。
之所以选这里做走私集散地,因为这里是黄河入海口,海军的军舰巡逻船,一般不会闲着没事干跑黄河口这种淤泥区来搁浅的。
大帐内,刘钰对着鲸油灯,在那看刚测绘完成的苏北荒地图。
几个心腹人也在旁边统计着什么资料。
今天已经是惟新元年四月二十六了,两天后新修的淮河就要正式打开高家堰放水了,这里距离入海口不远,两天后被刘钰邀请的各路乡绅都要云集这里,接受朝廷的嘉奖。
嘉奖,至少,刘钰是这么和那些乡绅说的。
看了一会统计图,刘钰揉了揉额头,又把目光投向了从盐城往北到新淮河的这段区域。
公司圈地垦荒的事,暂时先不急。
而处理这里的乡绅,用残暴的手段把他们手里的土地收走,才是当务之急。
他可没什么温良恭俭的手段,比牛从昀强稍微一点点的地方,就是他下了鱼饵,假装有法可依。而这种手段,是牛从昀这种小小府尹无论如何无法用的。
他的时间很紧,后天处置完这边的事,马上就要去海州。
因为枯水期结束了,今年的运盐时间马上到了,要盐政改革就必须卡在这个时间,晚了早了都不行。
皇帝要搞突然袭击式的盐政改革,需要个人在那边镇住场子。
而这边,皇帝也给刘钰拨派了两千士兵,名义上是要为盐政改革镇场子用,实际上是皇帝默许刘钰在苏北搞大案,这些士兵是来压场面的。
虽然皇帝认为现在大顺还没到内部崩溃的时候,这种事实际上一狱吏足以,根本用不着士兵去镇场子。
但为了以防万一,也为了抓人方便,皇帝还是调派了一批人。
而且还是从釜山、对马、萨摩种子岛那边抽调的驻军。
军队在外面驻扎,明日一早就要移师向南,前往新修淮河入海口处。
第710章 表彰大会
第二天一早,哨声吹响,军队开始收拾帐篷、吃早饭,很快集结完毕,虽然不如当初训练的青州兵,但从部队集结的速度来看,还算可以,和此时西欧各国的军队野战料也没什么问题。
军队环绕的地方是最安全的。
这种安全的地方,刘钰临行之前,最后一次见几个死囚。
这几个死囚,就是“粗粮换细粮案的要犯”。
总得有个背锅的、得有提供这批粗粮的,做戏也要做全套。
虽然漏洞百出,简直就是傻子演戏给傻子看。
但重要的不是细节无暇,重要的是面上过得去。
不然的话,不好看。
傻子看、傻子演,哪怕不是傻子的这时候也得装傻子。但就算傻子,这故事也得有头有尾。
此时刘钰身边的心腹人拿着几张收据,展示出来后,又将收据上那些街坊邻里的画押等,展示给那些死囚看。
“我这人做事,是讲信誉的。这事你们担着,你们的老婆孩子得了银钱就不说了。也不必怕老婆改嫁、孩子改姓。孩子我给你做保,送他们去军队,谋个一官半职。”
“你们还有几个是当海盗的,既是干这一行的,也就没有怕死的。但愿赌服输,被抓了,咱们之间也不废话。”
“总之,你们信得过我,就把老婆孩子在哪说出来,汝妻子我养之,勿虑。若不信,多了也不说,砍头和枪毙,总比绞死要强对吧?”
“你们也常见那些被绞死的海盗,死前多疼啊。对吧。”
“你们也知道,绞死有两种死法。”
“一种呢,是顿一下,直接把脊骨顿折了,那死的倒简单。”
“可海上那种绞死,你们是知道的,不是猛然顿一下顿折脊椎骨的,纯慢慢憋死的。”
“死之前,尿裤裆,大小失禁,大长舌头伸出来,多难看?”
“再好汉,到时候也是鼻涕眼泪哗哗的,人可管不住自己吊死之前流鼻涕眼泪,哪怕你是武松那样的硬汉,也扛不住人体的自然反应,对吧。你们也见多了,门儿清,海军变态极多。”
海军变态也确实不少,刘钰非常理解,整天蹲在那种狭小的船舱里,十个有六个都有轻微的精神病,各种变态云集。绞死海盗这种事,海军那边也是玩的很花花。
有几个被抓的海盗闻言道:“国公的信誉,在海上混的,谁不知道?只是,我们的老婆孩子,都自安排好了,这就不劳烦国公了。反正之前抢的,也够他们用的了。”
“赃物都化了霜,都是银子,哪个是干净的,哪个是脏的?这银子,天朝花的、苏禄花的、荷兰花的、西班牙也花的。我们也有传教士帮忙,吕宋、墨西哥那边也有产业,国公的心意,我们领了。”
“国公说得对,愿赌服输嘛。之前国公就给我们这群人写过公开信,我们不服,这不是赌输了吗?那就死呗。”
说到这,刘钰嗤的一下笑了出来,问道:“哎,之前我叫人给你们写信,说形势变了,叫你们认清形势,你们咋就不信呢?”
一个海盗也苦笑道:“信是收到了。当时不懂,现在懂也晚了。国公信上说,在南洋尚荷兰人势大的时候,我们还有可能被招安。但现在,南洋局势一变,朝廷一点都不想要海盗了,因为现在朝廷需要的是自由贸易。”
“而且即便一开始朝廷也一点都不想要海盗。因为和那些西洋人不同,他们彼此国家贸易是竞争,我们这边则是买卖关系。所以,海盗必死,天朝不要私掠船,因为没有人在内海搞私掠船的。”
“只是,就算知道了这等形势,那也没用啊。这不是当海盗来钱快吗。谁知道朝廷海军这些年实在不是从前了。”
“我他妈也看了,就该早点转行。”
这海盗头子倒也健谈,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也不怕什么。
刘钰奇道:“转行?做买卖?”
不想这海盗却是个读过书的,摇头道:“国公此言差矣。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其实从收到国公的信那一刻开始,我们就该明白,形势一变,就不该继续当海盗了。”
“就该带着弟兄们直接上岸,效《水浒后传》的故事,捞个国王当当。然后再朝贡朝廷臣服朝廷。”
“当海盗,已经不可能被招安了。若能在南洋当个小国之主,却还有被招安的可能。悔不该当初没想明白,要不然如今我可不是阶下囚,该是座上宾才是。前些日子朝廷改元,我若早想通了,就该去京城凑那万国来朝了,说不得还要得朝廷赏赐呢。”
“你看那婆罗洲那群人,如今不也一个个被招安了吗?他们之前也是同行,只是后来去那边挖金子上岸了。这年月,海贼是不行了,就得上岸当山贼,抢地盘海外称王才有出路,混得好直接封诸侯了呢。”
刘钰拍手赞道:“对啊,所以说你们就是不懂大势啊。”
那海盗又叹了口气道:“不过,当海盗,胜在快活。国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做起事来,却束手束脚。”
“要收拾乡绅,还要这等办、那等办,还要我们编瞎话。若是我们……当然我们也无这等为民的心思,我是说假若我们有这心思的话,直接砍了了事,何必如此费劲儿?”
“国公且放心,该怎么说,我们这都听明白了。”
“砍头不过碗大个疤。”
“你要说什么为了百姓万民,那是扯淡。说实在的,要真有这心思,我们就不去当海盗,而是直接上山聚义扯出替天行道的杏黄旗了。”
“但一想,我们一死,这苏北成百上千的士绅为我们殉葬,这待遇,堪比王侯了,倒也痛快。”
刘钰也是哈哈一笑,说道:“也有些道理。行,你们还有什么要求,说一说吧。我能办的,都给你们办了。除了免死啊,你们必须死。”
这几个死囚互相看了看,都摇头道:“再就没什么要办的了。”
“那就好。”
说罢,刘钰叫心腹人倒了酒,和这些死囚们碰了一下道:“那咱们就此别过。这断头酒现在便喝了吧。”
几人互相碰了碰碗,刘钰冲着这几个死囚犯点点头,便出了去。
外面的军官已经集结好了军队,终于等到开拔的命令,便朝着南边行进。
一日后。
惟新元年四月二十八,黄道吉日。
新挖好的淮河入海段的入海口附近,一个颇大的会场已经布置起来。
开掘的泥土堆砌成高高的河堤,现在上游还没有放水,只有湿润润的黄土。
参与这一次修淮河承包组织的乡绅、生员等,都聚集在这里,等待着朝廷的表彰。
场面话他们是懂的,也知道这一次修淮河对社稷的意义。
最起码,安徽那边的水灾,能比之前轻不少。洪泽湖不再需要那么高,憋在上游的水位就没那么高,安徽各地也就不会因为一场雨就来一场水灾。
除此之外,他们最关心的,还是朝廷准备什么时候开二期工程。
沿着这条新的淮河,弄出一个灌溉工程来。
自从唐宋以后,朝廷就很少修这种大规模的灌溉水利工程了。
耳熟能详的都江堰、郑国渠、六辅渠、白渠、鉴湖等,都是很久前的事了。
大顺废用了大运河,现在搞得这些工程,自然要么是为了救灾、要么是为了灌溉。
如今新河修好,以此为基础修出一个新的灌溉区,那对这些乡绅来说可就赚大了。
听说朝廷明年还要批一笔钱,觉得范公堤修的时候,黄河还没改道。现在黄河改道了这么久,冲出去了一二百里了,这范公堤就有点靠后了,要继续往靠海的地方修堤。
一旦新的海堤修好,之前那些无人问津的荒滩地,可就都值得开垦了。
到时候,那还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待要是明年修海堤、修灌溉渠的时候,还是如这一次修淮河一般,由他们分段承包负责,便又能发上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