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舒慕羲和
直接这么说,和放屁没什么区别。
不是听懂与否,而是哪怕懂了哪怕明天他们也能写此观点之论文,那也该囤地囤地、该放贷放贷。
所以刘钰讲了另一番道理,和这个一点关系没有,就像是忽悠皇帝一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在破了陕西商人的防、羞辱了一番他们无能之后,刘钰借着威势,问道:“我便这么说,你们若是赚了钱,会干什么?”
“是不是,肯定会在陕西老家、在四川买地,收租。开典当行,放高利贷?”
“你们甚至不会投一笔钱修路、修河。因为你们觉得,现在是官运、商销,你们只负责生产,你们凭什么要修河道呢?”
“你们可能会在家乡修桥,做善事,但绝对不会在你们赚不到钱的地方投一分钱。”
“我说的再明白点。”
“朝廷为了运铜、运铅,修整了贵州、川南、滇北的运输线。这意味着什么?不止意味着四川的盐能买过去,也意味着四川的大米粮食,能卖到那边去了。”
“也就意味着,在四川买地收租,大有赚头。我说的没错吧?”
这话也没错。
陕西商人低着头,不敢直视。
刘钰趁热打铁道:“还有个事,就是集结力量振兴川盐,是我的主意。那么,将来你们买地、囤地、放贷,弄得四川小农破败,到时候我在朝中怎么办?”
“现在朝廷暂时也不在西南用兵,你们也没有机会为朝廷做事。加上你们垄断,必有人眼红,到时候会不会拿这个说事,来攻击我?”
“这倒不是说交换之类,而是说,你们得做点什么,让朝廷把垄断权给你们,给的名正言顺吧?”
“还是那句话,这种朝廷想扶植谁谁就起来的生意,会有人眼红。既然大家都是废物,都是朝廷扶谁就是立起来,那么你们总得给朝廷一个‘你们和那些废物不一样’的交代吧?”
“凭啥给你们?最起码你们得给我个台阶吧?”
点的这么明白了,刘钰接着道:“再一个,现在让你们干点啥,你们觉得这是和朝廷的交易,很公平。”
“等着将来真让你们干了,再让你们出钱,你们就觉得朝廷克扣你们,贪婪无厌之类的。”
“朝三暮四的故事,讲了两千年,现在还是一样。你别看你们现在说两淮商人抱怨的不对,那是因为你们被从两淮赶跑了,要你们屁股坐在那,你们也抱怨。”
“有些事,事前做、事后做,不一样。”
“真给你们垄断权了,就要正规收税,不再有报效之类。一个口子都不能开。”
“在没给之前,你们办点什么事,那叫为社稷出力,然后朝廷奖励你们垄断权。”
“明白这区别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陕西商人大为上道,忙道:“我等正有为社稷出力之心,奈何现在朝廷并不在西南打仗,我们有力也难使。”
“加之蜀地这几年风调雨顺,也无大灾,协助朝廷赈济也无可赈者。”
刘钰哈哈一笑,直接点道:“自夔东至江汉,险滩遍地,朝廷运铜铅之船多有沉没;而蜀地少棉,江汉多布,又使得逆上之船难以通行,而至蜀地布贵。”
“再者若遇灾荒,欲启蜀粮济楚,亦不便。”
“我看,你们何不趁此机会,出资修缮自夔东至江汉之纤路?”
“我自将你们的善举告知朝廷,朝廷赞许有加,特许你们专营川南之盐,而省地租之昂。”
“朝廷又在修淮河,若淮河入海,三峡通畅,皆可为祥瑞盛世之举,献诸陛下。”
“再者,你们占六成,川商占三成半。你们出力社稷让朝廷给了你们垄断的机会,川商跟着得利,岂不是感恩戴德,觉得你们大度还分给他们三成半,一笑解川陕商贾之旧怨,日后方能通力合作。”
“如此,国安民乐,蜀楚受益,陛下赞赏,授权有名,岂不美哉?”
第699章 少不入川
虽然刘钰很想把这些商贾当人看,但对付猴子的朝三暮四手段,却也真的是有效。
这些商贾自来如此。
办事之前,恨不得每个官员都是贪官,最好是个官就能收钱办事。
办事之后,恨不得每个官员都是青天,不贪不占不克扣不索贿不求报效不摊派。
疏浚从宜昌到重庆的纤夫路、河滩道、暗礁。
这笔钱,当做权钱交易,从朝廷手里买下垄断权和朝廷对他们地租问题的解决,他们会非常高兴。
这笔钱,等着他们真的垄断之后,再从他们手里收,那就要被整天抱怨,觉得朝廷索要无度:修三峡水道,关我们毬事?
官运、商销,我们产,那运输和销售和我们一点关系没有,合着三峡沉船率高,老百姓就不吃盐了?
只要吃盐,我们就能卖出去,凭啥我们出钱修三峡水道?
要是朝廷把三峡水道包给我们,过一条船,我们就抽一笔过路税,那我们也不修。
除非有别的路可走,否则修不修都要走这条水路,那修它作甚?
是以刘钰直接拿出对付猴子的三四、四三手段,这陕西商人果然非常高兴。
这话得看从谁的嘴里说出来。
哪怕是要钱的贪官,那也分三六九等的。
有的是明码标价,给到钱,那是真办事。有的则是收了钱也不办事。
而刘钰在商贾这边的信誉,打了二十年的基础,信誉是非常高的。
看上起,这像是一场和朝廷、和皇帝做的权钱交易。
刘钰只是皇帝的白手套,替皇帝收钱。皇帝收钱之后办事,保这些商人垄断川南盐业,顺便以暴力机器解决地租问题。
那这笔钱,就花的非常值了。
“国公所言甚是。”
“吾等自秦入蜀,素知蜀地产锦不产棉,百姓所用棉布,皆产自江汉。若能修缮三峡水道,也算是我等秦人为蜀人做了些善事。”
刘钰呵呵一声,心道他妈的你们这分什么秦蜀的话,那你们的盐还是人蜀人的盐呢,你们靠捯饬军需后勤赚的第一桶金还是江南的银呢。用四川的盐的钱修三峡水道,算个锤子的秦人为蜀人做善事?
不过刘钰也懒得计较这些,甩出去一套三峡水道的整修方案道:“夔州府尹、奉节县令等,早就上疏请修三峡水路,各色方案所用银耗,皆有定案。”
“只是如今朝廷正忙于修治淮河,事有轻重缓急,此事一直搁置。”
“我算了算,原本修纤夫拉纤路、修险滩的钱,约莫五十万两。”
“而如今不比以往,科学院自有专门炸石头的炸药,又兼有了浮标航道之法,这些都加进去,又要加增20万两。”
“松江府那边的海商,因着要这边的锌锭,我准备给锌锭加个5%的基础建设税。他们倒也乖巧,直接办了个包年,提前交了10万两。”
“剩下的,也不能全让你们出。陛下圣明,出内帑2万两。户政府再出个8万两,夔州府的商贾出个10万两。还剩下40万的大头,你们拿吧。”
40万两,还真不多。
哪怕是朝廷给解决的地租钱,真要是办起来,也不止这点钱。
这陕西商人算是入川陕商的带头大哥,在商人中颇有威望,心里算了算,自觉大赚,忙道:“这钱自是我们出大头。除此之外,我们是在愚钝,不知道还有什么要做的,还请国公提点提点。”
刘钰笑道:“再就没什么了。就是你们的子弟,别在西京也别在四川了。去京城或者松江府,去开开眼界,看看外面的世界。”
“这可不是周郑交质啊,你们也没这个资格交质。就你们这点资本,江南资本随便动动指头,你们就万劫不复,朝廷都用不着用朝廷手段弄你们。”
“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个道理,你们应该比别人更明白。”
“盐,总是有尽头的。总要学会新的发财手段,商贸方向。否则,朝廷这边也不高兴,我也不满意。”
对这个要求,陕西商人也只能连连称是。
暂不说这里面的道理,只说朝廷给出的这些条件,他们不得不答应。
他们现在还真就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先领着他们去科学院转了一圈,既是为了推广技术,也是为了恐吓。
如果他们不接受,那么似乎朝廷转身就会去扶植一个愿意答应这个条件的王二麻子、赵三狗子,而且扶植起来非常容易。
不缺资本,也不缺技术。
至于道理,陕西商人也不得不承认,刘钰说的这个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他也明白刘钰说的意思。
他们能够在四川站住脚的根本原因,就是“我亦无他、唯手熟尔,而川商对贩盐一事尚不手熟。”
之所以他们能够手熟,因为他们之前在两淮贩盐。
他们是两淮盐业的竞争失败者。
就像陕西商人之前自己和刘钰说的那样,一些西洋诈术骗术,都是先在东南流行。等着东南的人不好骗了后,拿到北方和西北西南,也就很容易骗到很多人。
这就是所谓的近水楼台先得月。
而陕西商人在两淮商战中一败涂地,但在贩盐上,打不过徽商,那还打不过川商吗?
作为此时全天下第二精通贩盐的商人团伙,打不过第一很正常,排后面的打起来还是颇为容易的。
而刘钰的意思,是说让他们的继承人,家族嫡子们,出去看看,不要这辈子就只会卖盐了。
再往内里说,如果说只会卖盐,这么说也不对。
而是说,如果没见识过别的、不开眼看别的产业,盐业是有尽头的。
到了尽头之后,赚的钱用来干啥?
吃?喝?玩?乐?
这些,花几个钱呢?
能垄断食盐业的,就可劲儿花,能花多少?
赚的大量利润,在不懂其余行业的情况下,必然会流向三个方向。
买地。
放贷。
科举——既包括苦读,也包括捐钱给朝廷换功名,大盐商要买的话,一般十万两银子起步。
这种捐是要看准时机的,比如闹灾了,这时候咔嚓一下捐出十万石粮食,朝廷不给个统治阶级入门券能行吗?
广义上说,买地、放贷,也属于工商业。
总不能把金融、地产,扔到工商业之外吧?
买地又不是自己种,标准的金融属性,怎么能不算商业活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