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舒慕羲和
种油菜榨油,能被南洋引入的油棕,打的爹都不认识。
唯独棉花,是有意义的。
而棉花有意义的前提,又是欧洲非洲美洲市场的开拓。
如此才能形成:投资垦殖、赚了钱、继续投资垦殖的正循环。
而这,又和松江府这边的海外贸易息息相关。
为此,在刘钰离开松江府过江去苏北主持引蛇出洞计划之前,刘钰还特意抽出时间会见了一下荷兰的J.J.VOUT&SONS走私集团派来的技术代表。
技术代表向刘钰展示了一下他们计划中专门向英国和北美走私的英国棉布的模范样品。
刘钰抖了抖这几匹英国的棉布,抻了抻布料,拿出火柴点燃之后,一股浓浓的仿佛烧头发的蛋白质的臭味。
荷兰走私集团的技术代表看到刘钰娴熟的动作,笑道:“公爵大人,如您所见,英国此时并没有纯棉布。他们新实行的《曼彻斯特法案》也只是规定,允许混纺棉纺织品,并未解除棉布禁令。本国的棉布依旧征收每码3便士的棉布奢侈税。”
“他们的棉布,由羊毛、亚麻和棉花混纺而成。实际上,他们的纺纱能力很差,如果不以羊毛和亚麻来掺入其中,无法保证棉布的结实,因此他们无法和贵国以及印度的纯棉布竞争。”
“贵国的工匠水准,是地球人都知道的,贵国的工匠可以完成任何我们要求的图样——只要他们不要将图样上的‘ROOD’原样绣上字母、而是染成红色即可。”
刘钰笑了笑,心想这算是东西方交往一来,第一个可以做段子的笑话了,日后这样的笑话会越来越多的。
看着荷兰走私贩子的期待眼神,刘钰心想,这可真他妈的是天赐良机。
苏北垦田,要种棉花,但苏北的特殊土质和之前的盐碱条件,都使得苏北必须垦殖必须采取一亩种棉、二亩种草覆盖棉田防反盐、三亩苜蓿养地的方式。
这种情况下,苏北的垦殖业可就更加有利可图了。
原本只是养地的苜蓿,可以用来养羊、剪毛、纺织毛纱。
苏北的巨大垦区,就可以全部都有利可图。否则,盈利率可不是那么高。
有利可图,再扣除公积金之后的分红才能更让人趋之若鹜。才有更多的红利投入,用于修水利、改良土壤、修海堤。
这要是走锭精纺机的时代,可以纯棉了,那苏北的垦田收益反而大为下降。
这破布,对大顺民生,没有任何影响。
考虑之后,刘钰冲着荷兰走私集团的代表点点头,收起了棉布道:“我支持这个伟大的计划。但我需要你们的技术支持。当然,不是纺织术上的。”
荷兰走私贩子忙道:“是的,您当然不需要任何纺织术上的技术支持。那么……”
刘钰给荷兰走私贩子出了个不算难的题。
“我要一批美利奴羊。纤维用麻的种子和高效的纺麻技术,我可以从俄国人那里搞到。”
“我需要的,只是一批美利奴羊,一批优秀的剪毛工人、梳毛工匠和一个配套的羊毛纺纱厂的全部技工。”
“运输问题,我们来解决。你们只需要解决把他们运到阿姆斯特丹的问题,这应该不难吧?”
荷兰走私贩子一听这个,忙不迭地答应道:“这件事实在是太简单了。您和英国人一起,合力摧毁了七省的毛纺织业。英国人毁灭了大半,而您将残余的,用贵国的棉布彻底毁灭了。”
“纺织行会的许多好手,现在都在街上游荡。这根本不是问题——如果您的船足够大,我甚至可以送您一整套毛纺的全套机器。”
“实际上,贵国的人工成本,即便贵国生产和我们一样的细羽纱,运到欧洲,依旧是有100%利润的。”
“至于羊,在一百年前或许那需要冒着被绞死的风险,但现在并不很难,只要您需要。”
刘钰报了一个数量,对方非常爽快地答应下来,然后问道:“那么,贵国的专门用于出口的混纺棉纺织厂,什么时候建造呢?”
刘钰算了算时间道:“三年之内吧。这对你们是巨大的利润,对我们也是巨大的利润,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而这三年时间,你们也应该做一个市场调查,以确定前期的市场规模——你应该知道,这种棉布,不要说在中国卖,就是去印度,也没有任何的市场可言。”
“这是纯粹的出口导向,而且只能采取科尔贝尔的统制经济政策,严格管控、控制生产量。”
“我需要一个详实的考察报告。而不是一份简单的估算。”
“详实,包括欧洲的阶层收入、每年在食物上的开支、在纺织品上的开支、每年的消耗量、对于定价多少可以接受等等这些。”
荷兰走私贩子早就见过大顺新兴集团的办事严谨,赶忙答应下来。双方约定在明年,就可以将刘钰需要的羊种、工匠等送来。
而且双方也约定好了,一定会保密。
因为这可能会让法国那边感觉不太舒服,大顺海军的呢绒军装都是买的法国呢绒,这么搞显得像是大顺要搞替代,担心法国那边从中作梗影响羊种和工匠的运输。
走私贩子临走之前,刘钰又送了一些礼物,自是欢欣而去,每一件礼物随船回到荷兰都可以换钱。
待走私贩子离开,刘钰盘算了一下时间。
今年冬天修淮河。
明年三月完工。
四月份案发,办大案,杀人收地。
顺便四月份进行验证改革的突然袭击,在新一年盐引颁发之前直接改革。
和盐商斗法要斗到秋天,估计秋天不到他们就要求饶了。
那么,秋天之前就可以直接募股,准备垦殖苏北。秋末盐商崩溃,肯定会选择转行,正好可以吸纳资金。
冬天招募垦殖雇工,雇佣农闲百姓,把房子之类的建起来。
下一年的春天就可以种棉花、苜蓿了。暂时先拿北边的羊毛顶一顶,也就是明年的下一年秋季棉花收获之前,这个专门面向欧洲走私的棉布纺织厂就要搭起来。
黑龙江流域可以种植高产的俄国那边的纤维用麻,海参崴可以作为一个亚麻搓纱的地区。
而搞这种混纺的前置配套产业,也基本都完成了,前二十年的铺垫,让现在做很多事都很顺滑。
比如因为大顺的玻璃制造业而发展起来的草灰碱业和海盐煅烧原始制碱业,是羊毛纺织里梳毛洗毛工序的必备品。没有之前二十年靠玻璃制造业养活起来的制碱业,肯定是不行。
又比如罗刹国那穷吊地方,种棉花肯定不行,养羊估计也够呛,亚麻纺织业肯定技术尚可,不可不行啊,没得穿。大顺和罗刹国之间的技术交流,刘钰和俄国科学院保持的通信联络,可以很快从俄国那边转移不错的亚麻纺织技术。
最主要的是完成了与荷兰金融资本的合作,联手毁灭了荷兰手工业者和行会的最后希望奥兰治集团,使得这种次级棉布有了市场,可以逐渐积累升级技术了。
科学院能拿出来这种破棉布、松散棉纱的新时代技术最好。
拿不出来,靠着大顺低廉到令人发指的人工成本和手工业技术积累,也一样可以打开市场、累计资本。
盘算了一下各种前置产业,剩下的,也就是今年过年时候回京城,和陕西资本集团商量进川南事的时候,在科学院立项解决一下机械纺织的技术问题了。
看看自己盘算的时间表,刘钰记在心里,写了几封信让去欧洲的商船把信带给那边的人。
然后,便过江,开赴苏北,准备打好这一场大顺改革的第一仗。他要打的那部分,不是挖河,而是引诱别人犯罪。
第689章 直钩
劝人向善很难,引诱别人作恶就简单的多。
制度的存在,就源于不相信人性本善,从而依靠制度的完善来弥补各种作恶的空子。
想引诱人作恶,也非常简单,在制度上反向动手脚,弄得四处漏风即可。
就像是一个粮仓,想防硕鼠,就该造仓建墙夯土养猫。而想要招硕鼠,都用不着在地里抓然后扔进去,只需要把墙拆个窟窿,很快就会满了。
刘钰对地主阶级的厌恶,只是出于大顺新兴资产阶级代言人身份的阶级恨,不牵扯道德问题。
但苏北地区的特殊情况,使得苏北比别处更早地完成了“乡村劣绅化”。
海潮、溃堤、黄河、洪泽湖、盐碱化。
从宋黄河南下、到明迁都北京复大运河漕运堵淮河束水冲砂保北不保南,这些天灾和人祸加在一起祸害,能留下的必然都是劣绅。
因为……好人根本做不到靠原始积累完成成为乡绅的跨越。
这个问题很简单,就是苏北地区的“吃大户”民风。活不下去吃大户,劣绅高墙大院带火枪,不好吃。被吃的,主要还是小地主,大地主不但不被吃,有时候还身兼道门头目带头组织。
之前不是有现成的例子嘛,胆大包天竟敢上生员家借粮,结果全都被活埋了不说,还扣了个蓄谋不轨、野心起事的帽子。
真是昏了头,生员老爷家的粮,也借得吗?
而吃大户之风,又源于这里的小农经济基础已经彻底崩坏,苏北鲁南的除夜权问题,在蒙元时候就已经有大儒指出已经严重到“男女佃农臭不要脸憋不住欲望,不给主家交除夜税不准结婚,竟然野合淫奔,大伤风化”的地步了。
天灾频发,小农破产、小农经济崩溃的速度,可比别处快了几倍不止。或许别处200年跑完的兼并循环,此时被黄、淮、海潮折磨的苏北,可能只要30年。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解决这边的问题,靠道德和儒庙没有任何卵用,只有彻底解决这里的经济基础问题才行。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非是橘子不想在淮北长,只是橘子在淮北只能死,而只有枳才能在淮北活下去。
这种现实基础,恰恰又让刘钰的引蛇出洞的毒计可以非常顺利的实行。
所需要的,只是一张“无需人名画押审查、几乎等同于无编号纸币、处处都是漏洞”的朝廷河工粮食兑换劵。
他到苏北的第一站,先来了阜宁。
带去的仪仗、警卫,按照县令提供的名单,分去各个村落,将各个村落的“黄老爷”都请到了县城来。
酒席摆上之后,刘钰就直来直去。
“朝廷要修淮河的事,你们想必也都知道了吧?路线就这么定了,淹了谁的田、泡了谁的祖坟,这些事不要和我讲。我不管这些事。只去和黄淮都督去理论。今天我来不是为这等事来的。”
在座的乡绅心想这等事只能认了,还能怎样?
明着争论是不敢,就看谁有本事。
之前几个治河的的大官,因为治水淹了人家的祖坟和田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日后不是被斗倒了吗?我们没这本事,也没在朝中做大官的亲戚,只能忍着了呗。
刘钰又道:“修淮河的好处,我就不说了。意义、对你们的好处、包括你们的土地由劣田而成上田,日后怎么计税、怎么算租,那是日后的事。”
“陛下叫我出镇此地,我松江府那边还有诸多事。有人献策,说这苏北士绅,不同别处。我也多有耳闻……”
他这么一说,乡绅们心里都咯噔一下,心想只怕耳闻的,都是些坏话。
却不想,刘钰却道:“只说苏北多灾,要防海潮、防洪水、防台风、防抢粮、防吃村……还要修圩子,尤其是水灾时候全村躲避的圩子。”
“是以,有人说,苏北的士绅,那都是有组织能力的。若如分邦建国时候的士人、西夷故事的骑士。若是朝廷乱了,便能拉出来武装抢劫当土匪头子;若朝廷不乱,也能组织一下修圩子什么的,和别处的士绅是不同的。”
话好像是好话。
但从刘钰的嘴里说出来,就说不出的刺耳,太多诛心之论,叫人也不敢接话。
好听点,叫有活力。
难听点,叫退回了半农奴制组织方式。
乡绅们还在那琢磨着这是好话赖话的时候,刘钰终于说到了让他们高兴的事。
“既你们有这样的本事,也有这样的组织能力。是以,有人提议,就在这里搞承包制。”
“这么搞,本官也是考虑到,官员管不住手,地方官参与的话,必要弄出许多事来,上下其手。”
“是以越过他们,朝廷直接沟通乡贤,钱、米也都发给诸位乡贤。”
“怎么挖、挖多深、挖多宽,朝廷这边自有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