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825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后果是原来丹麦、瑞典、葡萄牙、英国、法国、普鲁士,奥地利,大家都来买货。谁给钱多,就卖给谁——制茶业最风光的三五年,就是奥斯坦德公司没解散之前,在广州打贸易战要破英荷茶叶垄断的时候。

现在呢?现在是松江府资本集团拿到了定价权,给个差不多的价,爱卖不卖。

有本事,你自己送到加尔各的、自己送到孟买去走私嘛。

问题是一群读经的,知道孟买在哪吗?知道什么叫季风什么叫洋流什么叫印度洋暴风季吗?

这几年还好点了,也就是刘钰非要搞纸币兑换控制白银,不然就凭海商手里的白银,能把那些生产者玩死:操控银钱价比浮动,收获算铜钱、卖货算白银。发钞行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而作为这些保守集团的对立面,或者说因为航海贸易的出现导致的旧统治集团的分化——在英国,航海贸易的发展,使得旧统治集团和新兴阶层合流,对外扩张维系地租;在大顺,航海贸易的发展,使得旧统治集团内部出现了分化。

勋贵和士绅,原本都是地主阶级。

就像是英国的乡绅,原本也都是地主阶级。

但伴随着航海贸易的发展,在英国,一部分乡绅依旧靠地租生活,另一部分乡绅则将地租收入投入到航海贸易当中赚取股息。

在大顺,乡绅还是乡绅,而大顺的老勋贵们已经升无可升,只能如前朝勋贵那边把兴趣放在钱上。

前朝没办法,只好并地;本朝有海贸,自然投资海贸。前朝也不是没海贸意识,只是永乐帝非要吃独食,皇家垄断香料贸易,用的陆权和海岸线太长导致的特色版的《航海条例》和《垄断授权法》。而且吃的太急了,吃独食你当董事长别人都打工哪行啊,也得给他们当股东的机会才行。再说学学荷兰人,用倒牛奶思维,把大量香料烧了以便涨价也行啊,结果几年就把香料价弄崩了。

大顺这边这种分化的根源,要追述到大顺开国的那段历史。

定制度的时候,皇帝没有太多皇庄,也没有广封子嗣就藩。一群勋贵蹲在京城,打仗的时候出去带兵,不打仗的时候在京城“蹲监狱”,弄地则因为大顺开国的记忆抓的极严。

一些“老战士”、“老五营”身份的“良家子”,直接归皇帝管,他们的地不能动,就是个优化版从农奴升到小贵族的军户制。

没办法过度兼并,海外贸易的口子一开,自然是疯狂往里面挤。

而这几年新崛起的军功勋贵……那就更简单了。

你刘钰能靠着打仗,从个勋卫一路封到了公爵,我们缘何不能?

你升完了,就说独汉以强亡,要防止过度扩张,要防擅启边衅,他妈的你没封爵的时候在边境搞事搞得比我们还欢呢。

现如今军改之后,刷军功容易多了,不趁着这个机会,觅封侯,挤到上层勋贵圈子里,还等啥?

不打仗,怎么封爵?不打仗,怎么升官发财?不打仗,自己的儿子怎么能出生就有蒙荫的勋卫散骑舍人之类的铁饭碗?

勋贵圈子就那么大,就算现在没机会混到那个开口就是“当年我祖爷爷跟着太祖皇帝弄死那个姓艾的驴毬子的时候”;或者“当年我祖爷爷跟着太宗世宗皇帝在天保府以数千偏师顶了阿济格吴三桂几个月的时候”的圈子,但现在对外战争的上升通道是有机会让子孙和那个圈子里的人谈笑风生的。

要说新旧勋贵之间有没有矛盾?

有,就是先强后弱还是先弱后强的分歧。

是先西进印度夺大西洋贸易权再慢慢整合朝贡圈?

还是先吃嘴边的肉把朝贡圈吃干净再往外打?

但这是非对抗性矛盾。

在主要的“对外扩张”还是“保守封闭”的大矛盾上,新旧军事贵族的利益是一致的。

大道理管着小道理;大矛盾压着小矛盾。

陕、松两大资本集团要弄死两淮资本集团,除了两淮资本,饥饿难耐的两大资本集团找不到更好的血食。

新军功勋贵和旧军功勋贵,则要趁机打压士绅阶层的话语权,改革内部税收体系、调整战略中心,为对外扩张的转型做准备。

此种大背景下,刘钰在约见这些私盐走私贩子之前,就连续给皇帝上了关于盐政改革的第三、第四封奏疏。

而把这场“战术变法”,上升为“战略变法”的撬棍、支点,就是眼前这几个看起来不甚起眼的私盐贩子。

第681章 决胜千里之外(八)

在仔细询问了这几个私盐贩子的情况后,刘钰将记录的小本本拿过来,自己捋了一遍,算了算成本。

然后问道:“你们这个圈子里的人都互相认识吗?”

“圈子?”

私盐贩子不解其意,刘钰笑道:“就同行。”

“哦……认得,跑汉口那边的,都认得。”

刘钰盘算了一下,又问道:“若是给你们个机会,你们圈子里的人,能吃下整个两湖的盐业吗?钱,不是问题,可以贷给你们,低息;盐,也不是问题,可以先借给你们。”

“这个问题,事关重大。”

“做好了,你们自然是一步登天,阴沟里的泥鳅越过龙门了,见得了光,亦脱了一身的烂泥巴。我自会给你们洗的干干净净。”

“做不好……做不好那就当一辈子阴沟泥鳅吧。”

“所以,想清楚了回答。”

这几个私盐贩子已经知道抓他们的是孩儿军的人,一个个顿时明白过来自己卷入到一个多严重的事里面了。

孩儿军平日里倒是不怎么管民间的事,但架不住但凡这样的组织,肯定是传说颇多。

知道这件事严重,也知道现在已经被卷进来了,自然只能考虑怎么办,而不是去考虑该不该办了。

机灵点的盐贩子想了想道:“如果按国公说的,钱可以贷、盐可以借,那肯定是没问题的。”

“各处卖盐的,其实我们行里的人都知道,凡卖官盐的地方,都带一定的私盐。要不不好赚钱。”

“我们不是像外面想的那样,以为专门有卖私盐的人,或者挑着俩土筐走街串巷。那种小买卖我们不做。”

“我们是把盐运过去,当地卖盐的,一般卖六成官盐,留四成私盐。”

“所以,真要做……其实也不必国公贷款给我们,只要朝廷允许我们卖,我们半年之内,就能把两淮盐顶出两湖。至少,汉口、黄州,保管一斤两淮盐都见不着。”

“只是……”

这私盐贩子想了想,还是说到了关键处。

“只是,井盐产量不足,我们卖的少,他们开的井就少。打井,可不是一天两天能打好的。”

刘钰摆手道:“盐从哪来,你们不用管。盐井的事,你们也不用管。”

“术业有专攻,你们懂不懂?你们不生产盐,你们只是盐的搬运工,是销售环节。我只问这个环节。”

这些私盐贩子一听,立刻拍着胸口道:“要这么说,国公放心,肯定没问题。”

估摸是在四川三国故事听得多,还有人拍着胸脯道:“敢立军令状!”

刘钰呵了两声道:“既都这么说了,那我要提前恭喜你们,你们从一群见得不忍的阴沟泥鳅,眼瞅着要成河里的大红鲤子了。”

“但在之前,肯定是不能放你们走的。你们干这一行的,肯定都有自己的私家记号。”

“你们也知道,我这爵位,我身边的这位孩儿军的将军,不可能专门管你们这些盐贩子,你们也不用担心这是钓你们的人。能抓你们,自是能抓他们,没这个必要。”

“过一会,会写信的自己写信,我怎么说,你们就给你们头目怎么写。不会写的,留记号,真要是说没私家记号,那我就只好扒衣服、剁你们的手指头或者割耳朵做记号了。”

这些盐贩子赶忙道:“有!有有!不劳烦国公,仔细脏了手。”

“嗯,那就好。在此期间,有酒有肉,但是哪也不能去,要把你们送到对马先关着。真有本事,就从对马游回来,也不远,也就从夔州到鄱阳那点距离。那是天朝替琉球国讨还公道,自日本国割的。”

这些私盐贩子一听这个,心里更加轻松,心想既这么办,那肯定是要来真的了。可不就如国公所说,若这事办成了,那就是阴沟里的泥鳅变成大锦鲤了。

又盘问了一阵,刘钰留下了那几个专门往信阳方向跑的走私贩子,剩下的人先送到了船舱里看押起来。

这一次问的就更详细了,一边问着,一边对着枢密院总参谋部夺了兵政府职方司的权之后新绘制的地图查看。

从河流水文、几月份枯水几月份涨水对运盐之影响。

到每天走多远,运转路线,沿途后勤承载能力。

再到抵达信阳之后去淮河那边的接应者,都用的什么船,走的哪条支流。

事无巨细,很多私盐贩子自己都没在意的事情,也被刘钰这些年搞参谋业务的职业病问了出来。

待问清楚之后,看着密密麻麻的笔记,刘钰自认自己是没有一人参谋部的能力了,但这种事的组织力需求毕竟和打仗差得远。

按照上面的数据推算了一下之后,刘钰心里也就有数了。

现在囤积的盐,绝对数量不是很多。

但一来是过剩的低价盐,两淮盐商要玩的话,那就只能搞税价收这个办法。百万两,足以撬动四五百万两,而两淮盐商手里的现金刘钰估计撑不了多久。况且这种对冲,可能到某个临界点的时候,最后一包盐就会让对方直接心理崩溃。

二来就是只要朝廷要干,行政力量开动起来,福建广东台湾南洋的盐,也可以迅速聚集。因为朝廷手里有了一支出色的海军,和一支新兴的专业运输公司。

也就是这年月没有火车和轮船,否则根本用不着提前准备。

如果盐商要玩,那就只能这么玩。

理论上,盐商还可以在这边卖低价盐。收盐,是裹挟“百姓民生”来逼朝廷;卖盐,则是裹挟“盐政税收”来逼朝廷。

但刘钰明白,盐商不敢这么玩。一旦改革,盐商卖低价私盐扰乱市场,那就是犯罪;而利用改革本身的漏洞,搞收购扰乱,那只是打擦边球。这里面区别很大。

况且,总承包商,优势是资本,他们没有渠道,只能玩资本扰乱,可玩不了市场扰乱。

在把这些问题考虑周全后,刘钰又写了两封信。

一封是给皇帝的第五封关于盐政改革的奏疏。

一封是私人邀请,派人去四川的陕西会馆,邀请陕西商贾的头目,来京城科学院一叙,就约在今年年末,让他们尽快动身。

……

距离一些货物卸在了济州岛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几条悬挂着海军军旗的运输船,来到了济州岛。

船长的军衔都不低,大顺的海军改革已经开始,裁撤了大量的运输船。剩下的运输船,是一支非常专业的、为一场五千人到八千人规模的跨洋作战准备的精锐力量。

精挑细选之下,运输船的船长其实都能当军舰舰长,刘钰之前在靖海宫的“提前扩招”,使得大顺的海军人才过剩。

虽然大顺拿下了南洋的桧木柚木、东北的柞木橡木,没有了所谓“百年海军”的种树魔咒,但大顺的扩舰速度可是跟不上人才增长量的。

挑选剩下的军官,涨了工资;裁撤掉的退役军官,基本都去南洋和商船队找工作去了。

海军不是刘钰的,自然这些军官来济州岛,也不是刘钰的命令。

而是皇帝给皇七子的旨意,直接出动的海军,不是走的消息四处漏风的六政府那边的正规途径。

军舰靠港之后,两边做了交接,已经打包好的货物开始往船上装。

这些打包好的货物是啥,海军军官根本不清楚。而且他们也禁止询问,整个过程都有人专门盯着。

装好之后,船离了济州岛,去了松江府,正好在松江府的船坞进行清理藤壶的保养。

但水手没有休假,而是所有水手得了命令,等藤壶清理完后,去伶仃洋军港再放假上岸。

这边把货物卸下船,新成立的航运公司也不知道,这些重新打上了日本俵袋的货是什么。

只知道这是一桩朝廷订单,限期送到汉口,这里面都是军需物资,不得延误。航运公司除了有海船,还有不少江巡和运河裁撤后的大江船。

此番物资押运,全程由从驻釜山那边抽调的陆战队押解,拿的是最高级别的枢密院的、压了皇帝这个军队统帅印章的通行权,全程不得检查不得扣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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