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810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扬州的郑家这边的主支作为这一次的召集人,只能先说话。

“如今兴国公在淮北。这淮北盐场,我们这边的产业资本多一些。这话,按理也该是我们郑家先说。”

“但在说之前,诸位需得明白。”

“淮北与淮南,若如皮毛、唇齿、巢卵。淮北的事,是我们郑家的事,但也不只是我们郑家的事。”

“兴国公是什么意思?朝廷是什么意思?陛下是什么意思?今天诸位不妨都说说。”

郑家的人定下了调子,在场的几大盐商也都同意。虽然平日里斗的你死我活,但如果真的要搞盐政改革,他们这些做总承包商的,就是首先被针对的对象。

淮北盐改若是成功,必然会波及淮南,到时候大家就都要遭殃了。

可朝廷到底是什么意思?

皇帝不久前刚刚南巡,盐商出钱出力出人,接待。

皇帝说要修淮河,盐商立刻给钱,几百万两给出去。

哪怕是街头那些小混混,那也得讲个规矩吧?今天给了钱,给足了你面子,也给足了你里子,至少不可能拔吊无情,接着就翻脸吧?

商人们均想着,历朝历代,除了暴虐残酷的汉武时候,也没有对商人这么狠的吧?也没有这么不要脸的皇帝吧?

一旦总承包商制度取消,也甭管是陕西人、山西人,还是徽州人,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全得玩完。

只不过,是否会发展到那一步,就很难说。

盐商们也见的多了,从明朝开始,就不断有人提议改革盐政,但又有哪次改成了呢?

是以盐商们秉持一个原则:说,随便说。

实际上,这不只是盐商的原则,也是此时士大夫、士绅、乃至于朝廷的原则。

因为儒家小农经济适应特色化之后,儒家有其自己的政治正确。这种特有的政治正确之下,各种奇葩的言论是从来不缺的。

缺的,从来都是做,能引人反感的依旧也是做。

就好比北派大儒,整天嚷嚷着激进的土地改革,能井则井、不能井则均,甚至还要搞三十年赎买制……

但一点都不妨碍此人名满天下,成为各处书院的座上宾。

然而,真要是有人这么做,那么就是死无葬身之地,死后可能都要被挫骨扬灰。

特色儒家的政治正确,迫使每个人都要接受他们所不愿接受的话语,然而这种政治正确恰恰是违背社会基础的、甚至是反动的。遂只能一边喊着政治正确的口号,一边做那些完全相反的事。

盐政问题也是一样。

说?说的多了。

从盐票法、晒盐法、盐纲法、盐引法、承包法、官营法……这都是朝堂上的常客,今天说、明天说,但关键是做不做?

盐商不会去恨每一个提议盐政改革的人,除非这个人真的去做。

朝堂上的改革、变法的呼声,也不只有盐政改革,实际上说法多了,但真正改的有几个呢?

是以,刘钰被皇帝派去淮北“回松江的路上顺便巡查”,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是要动真格的?

还是皇帝实际上还是想多要点钱?觉得之前给的不够,又不好意思再来要?

对刘钰,这些盐商的印象并不好,但之前刘钰也并不掺和盐政的事。

他们在朝中都有关系,据说兴国公从几年前入朝开始,一改之前的骄傲少年的姿态,在朝堂上天天装死,基本不怎么说话,甚至不参与讨论。

但这并不代表刘钰不做事,恰恰相反,刘钰做事的风格让这些盐商心里十分没底。

当年江苏节度使建议要搞海运,刘钰在朝堂上也是没说话。但今年废弃漕运,现在想想,到底是江苏节度使上疏力陈的因素大?还是刘钰建设海军拿下南洋的因素大?

有这么件事作为底子,这些盐商们对刘钰就多了几分恐惧。按照一些儒生的说法,这叫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谋者无赫赫之名,打仗也好、改革也罢,都是争取一种水到渠成的结果,此人很少去追求那种以少胜多以弱胜强权谋取胜的方式。

但他们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刘钰至今为止做的事,和盐政有什么关系?

漕运和海军的关系,哪怕不是秃头上的虱子,可也总有一些端倪,能看出其中的联系。

刘钰做的这些事,至今为止的事,和盐政哪些能关联在一起?

想不通,想不懂,也就更加不明白,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真的要改?还是借改来吓人,觉得狼来了的故事讲多了,这次又压上了更容易吓唬人的兴国公,以求众盐商出钱?

郑家的人见众人都不说话,也只能道:“我听说,兴国公在淮北,去巡视了一圈盐场。可也没有在那久查,而是去了黄河大堤上,看了一旬的黄河。”

“之前兴国公在接风宴上,取笑说我们吃碗炒饭都要五十两银子,让他这个钟鸣鼎食之家的公子都觉得咂舌,又说我们结交官场那是效吕不韦故事……”

这些话,这些盐商们就渐渐品出了一些滋味。

中间那句让钟鸣鼎食之家的公子都咂舌之类的话,都是屁话,没人信。如今唯一能和盐商抗衡的商人势力,在盐商看来,势均力敌的也就是松江府的那些海商了。管他们的人,能被这点奢侈的饭菜吓到?再说公侯府里什么生活,众人又不是不清楚,怎么可能嘛。

但这些话连在一起,怎么听,都觉得像是在要钱。

其实盐商们心里是不忿的。

皇帝南巡,要修淮河,凭什么只问盐商要钱?

凭什么松江府的那些做外贸生意的,就能在皇帝幸苏南的时候,去往南洋考察种植园?

凭什么那些海商不出钱?

要说对谁有影响谁出钱,那就算是洪泽湖高家堰溃堤,难道还能淹死我们这些盐商不成?

已经给了几百万两了,皇帝这是还不知足?

郑家人的判断,是刘钰准备要钱,其余人的判断也大致如此。

有人问道:“郑兄,那边还有什么消息吗?或者,诸位,你们这边都有什么消息?现在大家也别藏着掖着了,都是一条绳的蚂蚱了,总得理出来个章程啊。”

郑家的人摇头道:“我这边没什么消息了。”

另有人则道:“朝中这边也没什么消息,陛下之后也没有再问盐政改革的事,只是前段时间说了一些关于下南洋的事,陛下还是信任兴国公的,认为兴国公的政策是有利于社稷的。别的,好像也没什么了。”

“哦,对了,之前苏南那边捐了一笔钱,说是希望西域移民途中,沿着路径种上一排树,捐献了些银两。但即便西北用兵,他们也无机会插手,实不知兴国公鼓动他们捐这些钱做这些毫无意义之事干什么。”

一众盐商七嘴八舌地将一些但凡和盐政、刘钰有关的事抖落了一番,一时间也摸不着头脑。

“松江府那边呢?”

有人问到了关键处。

“松江府那边……一切正常吧?他们正忙着今年的海贸货品,到处在忙。也没听说他们准备做什么。咱们和那些海商,是井水不犯河水,互相不影响。”

“他们不插手咱们的盐,咱们也不插手他们的西洋东洋贸易。”

也有人想到了一件刚听说的事。

“倒是听说朝廷那边要招一批新学学生,说要考核选拔。不过不占科举官缺名额,只做小吏。估计或是去南洋、或是去鲸海的吧?这不是礼政府管的,而是陛下那边的人选拔。各办新学的地方,都有名额。但这好像也和咱们无关。”

“朝廷……之前盐改的提议吵得凶,这些日子倒像是沉寂了,除了朝廷差兴国公去了淮北外,好像也没什么了。”

从上述这些情况来看,似乎是皇帝准备再多要点钱的可能要更大一些。

但,情况是这么个情况,事却不简单。

今天要点,明天要点,没完没了,那还了得?给的太痛快,皇帝一看,我去,行啊,我刚要完几百万两,又这么痛快地给了这么多,看来是没见底呢,这不得继续要吗?

不能太痛快地给,但也不能不给。

不给,那就是不给皇帝面子了。

给的少,也不行。

这要是给个二三十万两,皇帝心里只怕有疙瘩,觉得这是打发要饭的呢。

怎么给,给多少,能够做到恰到好处,这便要仔细研究研究了。

大不了,各家按照各自的盐引承包数,兑一兑。

第667章 割袍(上)

这么讨论下来,钱肯定是要给的。

但给完钱之后,还要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否则,这件事就没完没了。

今天拿这个来说事,“勒索”个百十万两。

明天没钱了,又拿这个来说事,再“勒索”个百十万两。

这还了得?

兑钱,倒是小事。

便是再兑个三五百万两,这些人也兑的出,关键是凡事总得有个尽头才是。

盐商们对这种事可谓是经验丰富。

经常有人来投靠他们,就类似于门客。然后有些人吧,今天写个对联“卖”给盐商换点银子、明天写个福字“卖给”盐商换点银子。

有点类似于冯谖,今天嫌没鱼吃了、明天嫌没肉吃了,谈剑高歌要回家。

要不怎么说战国四公子不是谁都能当的呢?

这些盐商的态度就非常明确,遇到这种给脸不要脸的,就直接让他滚蛋。

不然就是个无底洞,非要缠死你。

虽说要的少,也就个三十两五十两的,但却知这种事不可长久,越长久越蹬鼻子上脸,日后欲壑难填。

此时盐商看待皇帝,大概就是类似这种的感觉。给的太痛快了,说不得明天就得蹬鼻子上脸。

现在就觉得刘钰是来要钱的,是来替皇帝讨饭的,这钱就不能不给。但给又必须要有个说法。

盐商们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今日只能先散了,叫众人回去后纠结那些心腹幕僚们,好好想想办法。

盐商们一个个在江南文人的眼中,那都是“乐善好施”、“宅心仁厚”、“风雅大量”的。

比如一些盐商专门造的庭院、景观、引以为流觞曲水,时不时就邀请各路文人来此聚会,作诗。

有些人书法好,就资助他们银钱,让他们抄写十三经。待抄写好了,就送与达官贵人,将人引荐出去,之后自有回报。

有些人文采好,就专门创造作诗词赋的机会,还专门出钱给这些人刊登诗集。

当真是做到了“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应该说,刘钰的评价是没错的。在明末大乱、江南庄园主经济被摧毁的背景下,这些盐商的存在,客观上延续了明末江南的文艺繁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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