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798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其实皇帝为了钱,还专门关注过一次瓷器生产,来了个“拍脑袋决策”,从那之后就再也不管了。

前几年,法国王世子二婚,中国这边当然也送了礼物,王世子这边也专门定制了一批瓷器。

尤其定制了一些特别昂贵的如“釉彩灯笼”、“玉瓷笙”、“雪锣”等一些特别稀奇古怪的订制品。

钱,不是问题,那边提供的图样也是为了尽显奢华特殊。

皇帝当时就关注了一下,觉得这玩意在大顺的审美看来,不可能卖出去啊。但在欧洲那边,居然这么贵?还问了问一些去过欧洲的,说法国那边的僭越、逾制之类的讲究是什么?

去过的说瓷器上没听说有啥讲究,皇帝心想这些东西这么贵,在国内根本卖不出去,何不多烧一些去欧洲卖?

他就指导了这么一次,结果可想而知,弄得挺尴尬的——定制货,要的就是稀缺装逼用的,你弄成批量货了,这怎么装?

整的挺尴尬的,还又送了法国王太子一批精致的五彩瓶和新的“粉釉玫瑰族”瓷器,也算是个小小的外交风波。

从那之后皇帝至少在商业上,再也不乱拍脑袋了。

毕竟定制的钱是内帑垫付的,因为法王太子的图样奇葩要求又高,成品率颇低,运过去后太贵,也没卖几件。

运回来吧,国内更没人要,审美不合,谁家能挂个瓷灯笼?

直接在欧洲送礼吧,又像是打法国王太子的脸,最后只能砸了。

除了这种外,应该说,现在除了一些特殊的沿海地区外,全大顺内陆地区唯一能公开见到十字架的地方,就是景德镇。

因为要烧制专门的出口瓷,什么十字架,圣母、约翰、该画就画。

禁教是禁教,赚钱是赚钱。

当然是皇帝垄断了这部分“十字架图样”相关的钱。朝廷禁教,可管不着皇帝的产业。

这几年大顺的瓷器卖的越发好,因为日本好容易刚起步的伊万里烧,被大顺开关之后,不到十年时间,彻底废了。

出口又被锁定,本来可以走欧洲,现在欧洲去不了,又面临江西瓷的打击,大顺的瓷器贸易倒真是蒸蒸日上。

故而在皇帝垄断的高端瓷器外,中低端瓷器没有了日本瓷的竞争,也是卖的很好,多赚了不少。

看完了这些账目,皇帝内心已经是有些醉醺醺的了。

心说之前知道贸易赚钱,否则那些西洋人不可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不远万里前来。

之前爱卿只说,坐地收钱赚不到大钱,我内心却多怀疑到底能赚多少。

当日他说那瑞典公司,第一年就赚了1.2个瑞典国库收入的钱,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此言不虚啊。怪不得那瑞典公司,之前都要烧账本呢……

皇帝对瑞典人烧账本的话,深信不疑,因为皇帝太明白什么叫烧账本、什么叫阴兵借粮、什么叫水灾毁账了。

但他终究还是没想到,历史上瑞典人为了毁账本和船长私利,自己弄沉了哥德堡号,据说捞出来的货,仍旧还有14%的利。

如今大顺不只是坐商,行商,而是把这里面最赚的“菜贩子”的这笔钱也给赚到了,这一笔笔的数目当然是看着眼晕。

刘钰估计皇帝看完账本也会飘,赶忙泼了一瓢冷水。

“陛下,此番贸易,多有特殊。一来欧洲战争刚结束,二来欧洲已然两三年没有充足的香料了,三来之前又因鸦片案查封英葡等人商馆。非是常态,待过几年稳定了,可能获利会短暂下滑。”

第653章 王朝的最后一次成功改革(三)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皇帝反而更加兴奋。

心想如今这贸易被处处掣肘,尚且能赚这么多;若是将来真的做成了打破英夷航海条例之大事,这不得起飞了啊?

如今收了商人36万两的“好处费”,作为给丹麦商馆加税的回报。

日后自可成定例。也可以用同样的手段对付别家。

当然今年的情况确实特殊一些,但日后纵短暂下滑,只要将来补回来便是。

“爱卿所言,朕自知晓。你且放心,朕也不至于拿今年的数目做平日情况。”

“这海外贸易事,朕对爱卿最是放心。也不会叫别人胡乱干涉的。”

皇帝说这番话,主要还是因为当年他拍脑袋的“高端瓷器赚得多”想法,赔了一大笔钱赔出来的经验。

对外贸易,当然要讲究科学。

历史上其实这种“一拍脑袋”的“搞笑”决策,多得是。

历史上1843年,一鸦结束,英国资本家大为兴奋。

然后,西菲尔特的一家公司,花费巨资,动用了公司大量的流动资金,往中国运了一船“餐刀、餐叉”,准备大发一笔。

这已经不是拍脑袋决策了,而是脑袋被高压水枪呲了的决策。

靠着这种拍脑袋的决策,和对真正懂东方情况的东印度公司的打压,英国“成功”地将除鸦片外的对华出口额,从一鸦巅峰的250万英镑,拍到了52年的140万英镑。并且在二鸦后,搞出来一个仿佛魔幻世界一样的1876年的半殖民地2.5%关税的中国再度顺差白银1058万两……

现在的情况,刘钰是一点不担心外国货的倾销,而是担心贸易额逐渐增大引发国内的诸多问题。

在本国不能发行货币的情况下,每年几千万两的白银入内,这也足够危险的了。

得亏大顺的行政能力不是很强,不能把大笔的钱收上来再花出去,使得欧洲的价格革命至今对中国的影响还不是太大。

然而即便行政能力不强,大量外部白银的入场,也会随着皇帝花钱而逐渐影响到全国。

像是今年修淮河,就是财政转移支付。将全国各地的白银,在两淮地区花出去,一下子涌入三四千万两白银,冲击有些巨大。

最简单的一点,肯定会造就两淮地区的银钱价比问题。

而这,正是刘钰忧心的地方。

大顺的货币政策,既不是银本位,也不是铜本位,而是一种非常奇特的货币政策。

大顺的法定货币是铜钱,但收税却收白银。而法定的一千个铜钱能换一两白银,根本只是理论上存在的东西——大顺连官方的银行、货币兑换所都没有,甚至这么大规模的对外贸易,都是直接称重来算,怎么可能民间的兑换比能按照官方来?

这类似等于是官方发行法币,但官方收税什么的却收英镑法郎荷兰盾西班牙元。

之前对外贸易不是很主动,都冲击出来了个货币白银化,冲击出来个白银税改。

如今对外贸易的额度、数量,都急速增加,若这种情况下还不考虑货币问题,肯定是要出事的。

这个事从实际来讲,可能不算啥太大的事。

但在朝堂里,可能会成为被人攻讦贸易的方向,是以刘钰有必要跟皇帝提前提一嘴。

大顺的士大夫水平,很难搞明白经济。

很多都是凭感觉来。

历史上1810年代开始,出现过一波突变似的钱贱银贵,一些地方瞬间涨到了1600到1700兑一两白银。很多士大夫凭感觉,认为是鸦片走私导致的。

虽然说,鸦片当时走私确实已经严重了,但问题是即便算上鸦片走私,那几年每年的白银入超量,依旧保持在600万两左右。

士大夫会归结于鸦片走私的问题。

从立场上讲,这是好事,引起了对鸦片的警觉。

立场先放一边,10年代开始的银贵,鸦片走私并不是主要因素,甚至那几年实质上的出口量和白银流入量都是增加的。

这种情况,对此时的大顺,则可能是一件坏事:如果出现了银钱比例的剧烈波动,大顺的这些士大夫也会凭感觉,把问题甩在对外贸易上。

等着真出了事的时候,皇帝没有被刘钰提前打预防针,说不定真的就被那些士大夫的臆想给说动了,觉得都是对外贸易导致的。

“陛下,此番开拓了西洋贸易,有一事臣不得不和陛下奏明。陛下亦知昔日檀渊之盟,岁币不过十万两白银。如今松江等地,巨富之家,百万亦可拿出。”

“自从明末贸易开始,白银流入,日渐增多。这钱、银兑换之事,不可不察啊。”

“百姓生计,除非缴税,否则平日里多用铜钱。买布、买米,此等生计所需,鲜有用银的。”

“臣担心,这钱政若不变动,日后恐损小民生计。”

皇帝听了刘钰的话,忍不住笑道:“爱卿错了。按你所说,白银流入本朝日多,那岂不是说原本一千钱换一两银子,如今一千钱能换一两三五钱银子了?如此,百姓的生计应该越发好才是?”

“你亦讲过,那瑞典国之前保持实物租,是以欧洲白银日多,他收实物租,入国库的钱反倒多了。本朝既收的是货币租,白银日贱,难道不是百姓的负担小了吗?原本还要用一千钱兑一两银子纳税,日后岂不是只需800钱、500钱就能兑一两银子的税?”

刘钰怕的就是皇帝这么想,道理好像对,但肯定是少考虑变量了,至少历史上证明了这么想肯定有些地方没想明白。

否则无法解释整个18世纪对外贸易一直是入超,大量白银流入,但白银和铜币的兑换价,却从700逐渐涨到了1100。

也没法解释二鸦之后,从沸反盈天到2600的兑价,到二鸦之后,又逐渐降低到了1000。

刘钰自己也解释不明白,只好道:“陛下,钱银兑换,若是价格变动,必有不法之人得其差价。或是积攒铜钱、或是积攒白银,不管积攒什么,都不好。不花钱,不是好事。”

“臣以为,是不是可以定准一物?既定准铜、又定准银,便是什么都没定准。朝廷税收、支出、军费等,既都用银,何不以银为价呢?”

“可印小纸,一张一文,千张必可兑银一两。如此不管铜多铜少,百姓都不会因为兑换之事而愁怨。”

“此事甚大,臣不敢轻为,毕竟臣所办的银行,不过是个钱庄,没有发钞权,只是方便使用兑换白银而已。可若发小钞,那是朝廷铸钱局的事,臣若做那便是越俎代庖了。”

皇帝点点头,他倒是同意刘钰说的“不管高了低了”都不好,最好是保持一个稳定的兑价。

现在朝廷规定的铜钱和白银兑换比,是1000,但实际上各处基本都是自由兑换,毕竟朝廷是不给兑的,全靠商人自行兑,这里面肯定会出诸多问题。

而且皇帝心里明镜似的,缴税要白银,每年收税之前,必然会有商人去兑白银,压价格。

如果说,真能用一种定死了1000文顶一两银子的小钞,的确可以解决很多麻烦事。

只是……

“爱卿也知蒙元、前明纸钞事。恐百姓一时间不敢相信。若不强兑,百姓还是更喜欢铜钱;可若强兑,又恐闹出许多乱子。”

刘钰见皇帝还是有些犹豫,赶忙道:“陛下,此事非是小事。日后贸易日多,白银日入十万两不止,但钱银兑换,现在依旧是年年升高。按说白银日进越多,钱价该越贵才是,可恰恰相反。”

“西洋有哲人马氏言:财富的增长,使比较贵重的金属代替了不大贵重的金属行使价值尺度的职能。铜为银所替代、银终为金所替代,尽管这个顺序与诗人想象的年代顺序是相抵触的。”

“又有人言,在世界市场上,一切货币便失去了铸币形态,而直接以贵金属的姿态出现……本朝的铜钱在海外贸易里无法做钱用。”

“这钱好劣不一,价值又常变动。若是以往还好,现在对外贸易日多,影响巨大,若不未雨绸缪,恐出大乱。”

“那西洋的波托西银矿,随随便便就采银十亿两有余。银多,来本朝的便多。”

“可若是西洋人互相开战,少买本朝货物呢?银便一下子断绝了。”

“银倒还好说,但恐这钱兑银,要出大问题。世界市场的白银变动,影响对外贸易,那都是大买卖,倒好说。但钱银兑换,涉及小民,那才是大事。”

刘钰时常引用西洋人马氏的话,皇帝听过不止一次,亦不知此马氏为何人。

但这番话,皇帝是很容易理解的,因为大顺有个现成的例子。

那就是日本的宽永钱。

只要来到大顺,因为含铜量高,来了就被融。作为制钱,确实在两国贸易的时候,只能做贵金属用,而不是钱来用。

刘钰引用的这番话,无非也是说,不管是百姓还是商人,更喜欢银子而不喜欢铜,不得已而用之。

可这种心态,会让银价逐渐提升,大家都喜欢银不喜欢铜,也就导致每年这么多的白银涌入,大顺的银钱兑换价依旧在缓慢上升,而不是简单的白银多了铜钱贵了。

既是打开了国门做生意,就不得不考虑白银涌入的影响。刘钰说未雨绸缪,便是说真要到出了事的时候再解决,恐怕就不好解决了。钱兑换价一旦变动,可不是短时间内能解决的事——至少对大顺来说,不是短时间内能解决的事,行政效率太低,皇权根本不下县,推行下去见效需要很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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