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688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就非常顺滑地解决了所有问题。

民族自古以来、精神自古以来、文化自古以来、制度自古以来。

但现在,奥兰治派以详尽的史学证明了,巴达维亚共和国不存在。

连这个国族都是编的,那怎么会有什么民族性、民族精神呢?

这玩意总得有个实体才盛放吧?

连巴达维亚共和国都不存在,怎么会有巴达维亚人的民族性和精神?

而这个神话破灭后,荷兰的精英们重新构建的国族共同体,只是个笼统的“我们和别人不一样”的框架。

除了政体和别人不一样,我们哪还和别人不一样?这就得找出来。

不然别人也学了荷兰的政体,是不是可以说,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这明显也说不通。

所以就得往里面塞东西。

塞精神、文化、传统,塞意识形态。

过去的上古时代神话破灭,新神话构建产生于从西班牙独立,那么荷兰的民族精神是什么?

自然是源自《乌得勒支宪章》。

各省自治、没有公爵没有国王、也没有一个集权的政府。

绝对的自由。

各个省想退就退,各个省想干啥就干啥。

这就是往这个新的国族构成里塞的东西。

没有这个东西,国族构建也就不成立了。

连国族构建都没有,又谈什么七省合一,构建一个荷兰民族、荷兰国?

反过来,要构建集权的荷兰国、剥夺各省的一部分权力,是不是违背了构建出来的尼德兰民族精神和传统文化?

违背巴达维亚民族精神和巴达维亚传统文化而创造的巴达维亚国,还是巴达维亚吗?

当初反抗西班牙统治,内核就是不想听西班牙政府的话。

那么,如果各省还要听联省政府的话,那么和西班牙的统治,在内核上有什么区别?

荷兰的特殊国情,就使得安东尼对这场海牙惨案,很难做出最有利的利用。

从大局上来讲,法国可以媾和、执政打死了请愿团,看上去,好像政变非常容易。

但,这一次政变是要借助欧洲停战的机遇期,赌国运,不是简单的上位问题。

就不得不考虑未来十年的事。

对于海牙的这场惨案,可以有各种不同的煽动舆论的方式。

最简单、也是看起来最有效的两种,偏偏安东尼没法用。

第一种,煽动“一切都要照顾本国人的利益、要对外强硬”。

执政官为了外国人的利益,打死本国国民,就该滚蛋。

这个不能用。

因为安东尼想要和大顺合作。

以这个逻辑和情绪煽动方向,英国人不是什么好鸟,要维护本国人民的利益。

那么,夺了东南亚殖民地的大顺,就是什么好鸟了?

这一次就算是这十几个人因为英国而死。

那么东南亚有多少人因为大顺而死呢?股灾风暴后有多少人因为大顺而自杀呢?

第二种,煽动“君主制没有建立在法律基础上,而是完全听命于君主的个人意志、受命于君主的个人兴趣、偏见、喜怒、亲戚、远近。这是世界上最糟糕、最畸形、最没有理性的东西”。

“所谓执政,只是没有被加冕的国王,就是变种的君主制。所以他可以绕开法律,绕开人民的意愿,选择亲近英国。”

这个方向,和第一种煽动方向几乎一样好用。

可是,考虑到日后的集权,以及安东尼的导师、前任大议长设想的“没有世袭国王的集权的王国”,这也没法用。

否则,今天这么煽动,明天要集权的时候,就会被人原封不动的用原话来反对。

在荷兰的特殊国情,以及荷兰的民族共同体构建的特殊性上,这么煽动,只会让那些极端反对集权的派别得势。

他们本身又有极大的话语权,是他们在巴达维亚神话被考古和历史毁了之后,构建的新的荷兰国族共同体。

他们构建的共同体的内核,又是“我们和别人不一样”,“我们绝对的自由”,“我们的城市和省都有自由的意志”。

真要往第二种的方向上煽动,那可真是在帮这群反对集权的派别做事了。

而这群人,现在是反对终身执政官和奥兰治家族的盟友,明天集权的时候就是最大的敌人。

今天用来反执政官的话,明天就会被他们拿出来反对联省集权。

大顺这边看似做好了铺垫,政变似乎水到渠成了,可安东尼看来,大顺这边的人还是不懂,尼德兰自有国情在此。

第534章 赌国运(下)

有些文化上的东西,毕竟是有隔阂的。

康不怠是大顺人,所以他一针见血地说刘钰根本不是大顺人。

而康不怠主持的这次阴谋,也恰恰证明了康不怠骨子里还是个大顺人,绝对不是荷兰人。对荷兰的了解终究还是用大顺人的思维方式去了解的。

就如后世的那部《战争与和平》中,在俄国人眼里最美的段落,是只有几十个字的、自小接受法国教育的贵族小姐娜塔莎·罗斯托娃狩猎回来后,无师自通仿佛血脉继承般赤脚跳俄罗斯舞的那一段。奥黛丽赫本再美,也跳不出那一段的神韵;美帝花再多钱翻拍,也拍不出那一段的精髓——那短短几十个字,说的是俄国贵族最大的幻想:圣彼得堡的贵族的俄罗斯,和广大农村的俄罗斯,这两个历史上真实存在的、截然不同的俄罗斯,不用流血,便在这一刹那融为一体。即便只是一段舞的时间,却可永恒。

康不怠很聪明,有手段,但他不是荷兰人。他骨子里想的,潜意识里仍旧是大顺的思维方式:君主失德,残暴虐民,换一个嘛。

别看他在认识刘钰之前,就可以和郑芝龙一样玩西洋吉他弹个看守牛变奏曲自娱,但他是真的理解不了这种由宗教神学衍生出来的有些畸形的神旨自由的概念,也无法理解荷兰特殊的国族构建导致的政治问题。

他觉得弄出个海牙惨案,煽风点火,必可成事。

这么想,是没问题的。奥兰治派肯定是不行了,但是他所理解的煽动舆论的方向,和安东尼所考虑的就大为不同。毕竟他看到的荷兰,只是个符号化的荷兰。

奥兰治派在台上的时候,共和派各派系之间是盟友,但这个盟友是因为有共同的敌人。

但当共同敌人不在了的时候,共和派内部的争端必要爆发。

安东尼所代表的,是摄政派内部一小撮精英的意志,要把七省捏成一个。

而摄政派内部,还有一大坨人,想的是削弱荷兰省的权力,让联省真正成为七省诸市。

同时,摄政派代表的,是商贸业,金融业的利益。

而共和派中还有个派别,是希望政府扶植工业发展,解决荷兰日趋严重的失业和贫困问题,重振制造业。

阿姆斯特丹的人口,六十年前是二三十万,现在还是二三十万,中途本土还没打过仗,本土基本稳定。见微知著,只从此一点,就能理解现在的荷兰有多么衰落。

共和派中希望政府扶植工业发展、重振制造业的那群人,是支持集权的。但他们又绝对不会支持安东尼和大顺之间达成的秘密协议。

反自由贸易的行会组织手里还有民兵,精英内部还有经济研讨社,奥兰治家族还有一波勃艮第时代遗留的贵族基本盘。

荷兰和大顺不一样,大顺想要稳住国家,之前只需要抓住一个主要矛盾:土地问题即可,尽可能保持小农经济的稳定。方向明确。

荷兰内部这么乱,各个力量分散。手工业发达过但衰落了;商人唯利是图但是手里没枪杆子;行会反动但是中产手里有枪杆子;市民社会不可轻视的笔杆子,在那群反对集权派的手里,连国族构建都是他们完成的。

各种矛盾,最终的表象,就是中央集权和地方势力之间的矛盾。

大顺出身的人,尤其尚且盛世时候,很难想象怎么去解决中央和地方的巨大矛盾。

大顺的地方官可以阳奉阴违,但无法想象六政府天佑殿下文要换个节度使、府尹,下面拒不奉命,换不得,然后钦差无奈就只能回去。或者本地的府尹节度使,是当地大族担任,朝廷管不到。

而大顺与荷兰的经济基础区别,又使得两国对待这类问题的手段完全不可以互相借鉴。

大顺的经济基础是小农经济。某个省不服,朝廷派兵去一趟,该抓的抓、该杀的杀。日后日子该咋过还是咋过,不会有任何的影响。

再加上大顺有科举制这个此时领先世界的选拔手段,地方上根本不存在什么表面上的实力派。表面上的实力派,那叫造反。

荷兰要是经济基础和大顺一样,也可以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法达成集权的目的。

但显然,不一样。

集权对荷兰有多重要?

如果还是躺平等死,等着荷兰自己慢慢腐朽,区别不大。

可如果与大顺合作,那么就非得集权不可。

安东尼当然知道康不怠说的那句“Nulla poena sine lege”谚语是什么意思。

法律没规定不让做的,就可以做。

护航舰队保护合法贸易。

那么不合法贸易呢?

“不护航”非法贸易,与“抓捕”非法贸易。

在荷兰这种“讲法律”的地方,二者是有巨大区别的。

大顺这边说的好听,说是要与荷兰紧密合作,加强双边的贸易合作。

潜台词是什么,安东尼一清二楚。

这句话的真实意思,是说两家合伙走私。

中法之间的关系在那摆着,大顺又没有在非洲买卖奴隶的能力,自然而然不是往西班牙殖民地和法国殖民地走私了。

历史上,北美叛乱的时候,荷兰也几乎是第一个蹦出来支持的。为什么?因为叛乱成功,“走私”贸易就变成“合法”贸易了。

走私,本质上就是一种商业活动。

和杀人不一样。

走私是否是走私,取决于法律;杀人是否是杀死了人,不取决于法律。

奥利地王位继承战争一旦结束,英国将进入一个长达数年的修养期。在这段时间内,英国不会主动发起战争。

而且与西班牙之间的战争,表明了英国现在远还没有制霸七海无敌的实力,差不少呢。

这当然就是荷兰的机遇期。

和大顺合作,就是在赌国运。

赌赢了,英国衰落,荷兰拿到北美的贸易权;赌输了,英国暴打荷兰一顿,直接废掉荷兰的全部武装,扶植奥兰治派复辟,成为英国的傀儡国。

上一篇:完美之十凶再起

下一篇:仙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