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585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带着这种简单的向往,他们终于迎来了第二天的清晨。

早晨天刚亮,各个连队的号角声便响起来。

袅袅炊烟在营地的上空飘荡,早晨吃的是地瓜混合了大米的稠粥,下饭的是咸鱼,很标准的归义军早餐。

吃过早饭的士兵被集结起来,大约上午八点多的时候,他们在海边列阵,要迎接朝廷的大官。

在迎接之前,归义军的首领们倒是先竹筒倒豆子,把一些事和这些士兵们说了。

“如今事已至此,我们也不瞒你们了。我们都是朝廷的人,来这里就是皇帝听着红毛鬼欺压咱们,要把红毛鬼赶走。”

“如今这红毛鬼多半要败了,日后该干什么,朝廷这边肯定会有安排的。”

“一会儿朝廷的人来了,你们关心的事,我想肯定会解决的。咱也不敢说的太满,但咱敢说,朝廷肯定不会亏待诸位。”

士兵们内心并无太大的波动,本来就是一群死中求活的人,如今又着实狠狠地操训了几年,已经习惯了军营的生活。

给朝廷当兵,也没什么不好。

只要朝廷给饷、给地,那就干呗。

这年月,干啥不是用命换钱?

在甘蔗园和糖厂的时候,不也是拿命换钱?那些在婆罗洲挖金子的,一样也是拿命换钱。

都是拿命换钱,看起来也没什么区别。

牛二等人见士兵们的情绪非常稳定,心想这边的事,总算是有个交代了。

既是鲸侯亲来,以他的性子,最讨厌说白话、扯咸淡的。军饷、待遇,从来都是鲸侯认为的头等大事,不管是在青州军,还是海军,军饷可从没有一次拖欠的时候。

这些归义军的士兵,都是好汉子。而且又都是在爪哇这种地方活下来的,疾病多发,渡海而来,十个里面能活个五个就算是不错了。若是朝廷日后还要在南洋用兵,这些兵正合适,虽说肯定打不过当年的青州军,也比不了现在的京营,可真要是把北方京营的兵弄到南洋,仗还没打,就不知道要病死多少呢。

牛二心道这些兵所求的,不就是个活着,过点比以前好的日子吗?当年来爪哇做工是出于这个原因;后来起事干荷兰人,也是这个原因。

只要朝廷能让这些兵,过的日子比以前强,又有朝廷的大义,如何不能收他们的心?

若换了别人,或许还能出岔子。但既是鲸侯亲来,哪有什么岔子?他可是整天讲军饷、严查军饷的人,最知道当兵的到底为什么当兵了。

这些归义军可能不太一样,但有些东西,可以维系三五年的激情,却难维系几十年。当初起事的激昂,现在已经消磨的差不多了。真要是朝廷不出兵,想要在万隆地区维持下去,就只能主动开战了。

这些当兵的,已经想要过比现在更好点的日子了。

……

不久,一些船出现在了海面上。

海面上此时飘荡着的,是大获全胜的朝廷舰队。巨大的船身,伟岸的战列舰,让这些归义军的士兵感觉到一种难以说清楚的压迫,仿佛自己这些人是这样的渺小。

归义军的“头领”们都在前面等着,一艘船泊靠过来后,几声炮响,士兵们都列阵站好。

船上率先走下来的,是一个独眼的年轻人。

并没有穿军装,而是穿的那种叫不懂朝廷制度的人一看,便知道至少是皇家人的衣冠服饰。

归义军的士兵这辈子可能见到的最大的朝廷命官,就是来南洋之前的县令,大部分可能连县令都没见过。

但是故事听多了,也知道衣服上带龙的,那不是寻常人能穿的。

至于说什么四爪、五爪;以及大顺特色的以云为品级这些东西,他们当然不懂。

只是看到衣服上的龙,他们就知道这一次朝廷可是来了个大人物。

独眼年轻人的身后,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一身戎装。

归义军的士兵虽然分不清官大官小,也不认得船上下来的人是谁,但却从衣冠服饰和前后顺序,判断出来了谁是老大谁是老二。

与他们一同啸聚山林的头领们,见到这二人后,行了个很标准的军礼,并且很自然地叫了声殿下和大人。

和归义军士兵想象中的会有太监尖着嗓子读圣旨、他们都要跪下听圣旨的场面并不相同。

只见那个穿着补龙袍子的年轻人回头和那个穿着戎装的中年人说了些什么,那个穿着戎装的中年人便走到了前面。

归义军中的头领们纷纷围到了中年人的身边,一些人呵呵笑着,一些人则拿着一些奇怪的本地的石头、花草或者别的什么奇怪的东西给那个中年人展示。

略说了几句话后,那个中年人在头领们的簇拥下,走到了这些士兵的身前。

恰好走到昨日在那里夹铅弹的士兵面前,士兵有些紧张地看着对方,不想对方却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哪里人啊?”

这士兵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更不知道如何称呼,只好没头没尾地回道:“泉州府晋江县的。”

“怎么来的爪哇啊?”

“在老家过不下去了。欠了一屁股债。债主说让我来南洋做工还钱,据说能挣不少钱。大米随便吃,每个月的工钱也不少。我就来了。”

“哈哈哈哈,你们不少人都是这么来的吧?”

周围的归义军士兵虽知道眼前这人是个大官,心里却不怎么畏惧,听着说话的语气和风格,和戏文里文绉绉的大官却不一样。

这么一问,不少人便说是。也确实,很多人就是这么被老乡骗来的。但前提是他们在老家都活不下去了,福建地少人多,出海是条求活的路。有的人出海当水手,有的人则是出海做买卖,剩下的便是出海做工的。

片刻后,那中年男子又道:“我这人,不说废话。”

“愿意继续当兵的,就继续当兵,吃朝廷的皇粮。每个月二两银子,考虑到你们在这里坚守数年,也不曾拿过军饷,每个月再贴补五钱银子。”

“赶走了红毛鬼,巴城周边的土地,便再分些与你们。从军期间,税是不用缴的。但以后不当兵了,这税是要缴的。十税一,一亩地收一钱银子。”

“有倒是说,当兵吃粮,天经地义。朝廷自不会亏待你们。你们还有什么要求,提出来看看。能办的,自然给你们办。办不成的,那多半是有规矩。”

“至于规矩,你们既能与红毛鬼斗上数年,想来你们是懂守规矩的。无非就是可能规矩和以前不太一样,但既然知道守规矩,学起来也快。”

这话说完,数百归义军的士兵欢声雷动。

巴达维亚周边的土地,可都是好地。只不过那些好地,都是荷兰人的,他们之前可是想都不敢想自己能分到那样的地。

而且一个月居然有二两五钱银子的军饷,这要是能那是发饷,一年三十两银子,养活一家子人可是足够了。

放在老家,一年能收入三十两银子,也得算是个富裕农户了。少说也得有个三四十亩土地,家里养得起牛,老婆孩子过年能扯一身衣裳。

之前在万隆地区,可是没多少军饷可拿的。就算拿了,一时间也花不出去,不过是死中求活而已。

既有军饷拿,而且给的还不少,那当朝廷的兵,不是更好?

被拍肩膀的士兵听眼前这个大官说可以提些要求,他便壮着胆子问道:“我的老娘也不知死活。等过年的时候发了响,我想回老家看看,把老娘接过来。行吗?”

他有些忐忑,不知道对方能否答应。真要是当了兵,只怕过年也得在营中。而且从巴达维亚回老家也不容易,来来回回少说也得个把月。也不知朝廷能不能答应?

“哪个人不是妈生爹养的?你们若是在家中还有父母的,只需说下家在何处,朝廷自会派人将他们接来。若是有兄弟姊妹的,在老家过不下去了,也可一并过来。”

“你们帮衬着点,如何不垦个一二十亩地?岂不是好过在家里做佃户?前期的日子虽苦一些,但只要肯出力,日子便有盼头。”

“赶走了红毛鬼,便多得是可以垦殖的地方。朝廷日后还要在这里开府置县呢,树挪死、人挪活。”

“这样吧,我给你们个保证。今年过年之前,若是家里人还活着,都给你们送过来。若是没了,明年七月十五便放个长假,回去添添土、拔拔草。领了军饷,弄块好坟,弄个好碑。”

“若是不愿意继续当兵的,便领20两银子,你们不是在万隆那也有地吗?便安生过日子就是了。”

士兵们心里都有笔账,心想若是继续从军,一年三十两银子,日后还有赏赐的土地,如何不比给二十两银子回去种地强?

且说这朝廷的军舰如此威武,红毛鬼连我们都打不过,又如何打得过朝廷的大军?

跟着立功受赏,正是机会。

明知道要继续打胜仗,却选择领三二十两银子退了,那不是傻是什么?若这待遇是真的,又肯定打胜仗,只怕多少人想当这兵,还没门路呢。

第412章 归义军(下)

士兵们眼中的世界,并不大。他们眼中的敌人,也就是一个荷兰。更远处的世界,他们听说过,但暂时与他们并无关系。

他们也不会知道,实际上他们这些人可能要被送去锡兰、印度,去和素未谋面、也暂时没有欺压过他们的印度土邦的士兵、英国士兵交战。

不过这都无所谓,弗雷德里希皇颂里唱的好嘛,【只要允许我们抢劫,我们就跟你干翻全世界】。大顺这边不怎么让抢劫,但是可持续发展,改没收土地和种植园分红了。

抢劫不是目的,目的是钱。只要钱到位,不抢劫也一样能达成效果。

士兵们对朝廷的安置整体上相当满意,那些具体的政策、以及后续能否实施,自然是要再看看。但现在,他们的军心并没有因为一夜之间归顺朝廷而产生丝毫的动摇。

大致交代清楚了对归义军的安置政策后,刘钰便让这些士兵们先散了,各去休息。

牛二等一众军官围过来,迎着李欗和刘钰,入了堡垒内的荷兰人的办公室,作为暂时的帅帐。

“殿下,大人,我早已派剩余的部队在途中等着荷兰人呢。一看到朝廷的军舰来了,我就知道荷兰人准得撤走。这巴达维亚,指日可下啊。朝廷登陆作战的部队呢?”

牛二邀功似的讲了一下他的计划,虽然和刘钰预想的拿巴达维亚杀鸡儆猴亮亮牛刀的想法不太一致,但纯粹从军事的角度考虑,牛二等人的做法还是相当值得夸奖的。

反正若是打不了巴达维亚,还有个马六甲可以打着给别人看。

“你考虑的不错,很能抓住战机。陆战队还在邦加呢,他们随后登船,要先拿到制海权,陆战队再出发。要不然跟着舰队在海上飘着,影响士气。我已经派人去传信了,估计三日之内即可在巴城附近登陆。”

“你们要是真的截住了荷兰人撤走的军队,野战能胜,这巴城也就指日可下了。干得不错,相当不错,很有主观能动性,也能领会上面的意图。日后多加磨砺,我看你是可以独当一面的。”

着实夸了几句,而且夸得都还是牛二想听的,最关键的就是最后那句“可以独当一面”的评价。

夸完之后,刘钰又道:“你们在这边搞得还真不错,要不是朝廷把大量的华人移走到锡兰,三五年内,你们还真能成事,席卷整个爪哇。”

牛二等人一听这话,悄悄看了一眼旁边的李欗,心道鲸侯这么说,自是要让我们当着外人的面,把一些事说清楚。

于朝廷的角度,李欗根正苗蓝,是皇子,还是总督海军戎政的大帅,怎么也算不上外人。

可于私人的角度,牛二等人还是潜意识里将李欗看作外人。这么一想,自然也就觉得刘钰话里有话。

“朝廷移民锡兰,自有朝廷的用意。至于说席卷爪哇……鲸侯便说笑了。一来荷兰人有军舰,席卷爪哇怕不那么容易。”

“二来爪哇虽富庶,但这富庶建立在可以贸易上。若被封锁,不能贸易,总不能啃香料、吃苏木。”

“只有殿下的海军来了,这爪哇才算是安稳了。况且了,便是我等做成如今这般模样,还不是朝廷指挥有方,调动银钱,否则我们就只能困死山里了。”

“谁有海军,这爪哇便是谁的。谁有海军,这爪哇才有能换金银的香料,否则就是一堆只能腌肉腌鱼的香料。”

“况且……席卷爪哇,难上加难。”

“华人本就不多,又因宗教因素,与外人格格不入。若只反荷兰,诸多苏丹国许能和我们一致。可打完了荷兰,只怕当时合作打荷兰的盟友,便要先打起来。”

“昔日,张议潮于沙洲起事,归义军纵横沙洲。张议潮固然忠勇,但吐蕃势大,周边又多有强国,复归国朝,亦是原因。”

“我等本领的就是朝廷的钦命,忠义二字,也多知晓。但即便是那些欲要自立称王者,若无朝廷支持,在南洋也难立足。”

“若想立足,总要资金,便不可避免要与西洋人打交道,以便卖货。久而久之,若无海军保护、贸易命脉又握在别人手中,唯有被西洋人吞掉要求缴税这个结局。”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没有朝廷的支持,华人在南洋立国就是痴心妄想。着实是难。”

他说了这么多,便是从非常现实客观的角度,说清楚在南洋自立的可能性极小,甚至根本不存在。

只要朝廷的海军尚在,在南洋自立,难度和在天津、山东等地称王造反差不多:真要能成事,便直接杀入京城夺了鸟位;但若没这等本事,自立也根本站不稳脚。

不存在一个在天津、山东等地长久割据的中间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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