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504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奥兰治派的威廉四世是英王的女婿,可这些摄政寡头们却不是英王的女婿,相反各个城市的寡头们对《航海条例》和英荷关税协定,都颇多不满。

虽然也知道法国不是什么好鸟,真要是法国占了低地地区、法荷接壤,荷兰就要面临法国陆军贴脸的巨大压力——这个时代,谁不怕法国的陆军呢?

但怕归怕,也不可能一股脑地、完全站在英国人的角度上去做事。

尽可能还是追求一个左右逢源、两不得罪的局面。

奥地利那边传来消息,特蕾莎女王已经前往匈牙利,希望匈牙利的贵族们能够帮帮她。

虽然她爷爷对匈牙利的贵族下手足够狠,她大爷下手也不轻,取缔了匈牙利贵族的许多权力不说,镇压了绵延的匈牙利独立运动,还派了总督副王去监督匈牙利。

特蕾莎虽然加冕为了匈牙利女王,但是匈牙利的本地贵族是否支持,还是个未知数呢。如果匈牙利不支持,荷兰绝对不可能傻乎乎地立刻表态坚定支持特蕾莎女王。

欧根亲王一死,奥地利军队啥样?前两年联合俄国打土耳其,能被土耳其暴打,就这,匈牙利贵族要是再不支持,干巴巴的一个奥地利王,能干什么?

论名分,现在法国支持的巴伐利亚选帝侯的名分也不差啊。

巴伐利亚选帝侯的老婆,可是特蕾莎公主的亲堂妹,两个人同一个爷爷,都当过神罗皇帝;特蕾莎女王的大爷、也就是巴伐利亚选帝侯的岳父,也当过奥利地王、波西米亚王、匈牙利王、神罗皇帝。你特蕾莎能继承,我老婆凭啥不能继承?

不过,好在特蕾莎的爷爷、大爷“欺负”匈牙利人太狠,若是特蕾莎能知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前人严苛后人宽松的道理,松一松爷爷挂在匈牙利脖子上的套索,说不定匈牙利贵族们也能支持。

而且,反奥同盟打的太顺了,危机近在咫尺。

这种“十八路诸侯”的故事,放在大顺这边,只要一出现这个词,就多半知道肯定是正事没办完呢,内部就可能先起乱子了。

放到欧洲,也是一个样。

腓特烈二世是想要西里西亚,可法国支持巴伐利亚,真让法国把爪子伸到巴伐利亚和波西米亚去,普鲁士岂不是也要面临法国的巨大威胁?

为了个西里西亚,打赢了奥利地,然后换一个更强的法国在身边?

荷兰人这些年又是裁军、又是废弃军舰的,靠的就是长袖善舞的外交。现在奥利地这边传来的消息,无疑又让荷兰人看到了希望……

说不定,很快,腓特烈二世就能和特蕾莎女王达成和解,在英国的斡旋下,交出西里西亚,然后普鲁士跳反,大家一起愉快地打法国。

反正法国那么强,一时间也打不死,打到最后两边筋疲力尽,均衡局面再度出现,荷兰不就又能安逸一段时间了吗?

到时候,法国虚了,大顺这边无中生有用来与英国谈判的筹码,也就没了。

到时候,荷兰就可以和英国达成私下的协议,坚决反对与中国之间的平等贸易和关税协定。

只要英荷在贸易问题上联合一致,大顺在欧洲就一点缺口都找不出来。到时候还谈什么平等贸易?还不是只能灰溜溜地维持原状?

大顺能指望谁?指望东印度公司都能破产的法国人,帮着大顺做生意?

瑞典人的那点买卖,不足为惧,只要英荷合力掐死对华贸易问题,瑞典人做不大的。

所以,拖下去,看似是什么都没做,但实际上却似乎是最优解。

唯独就是这个最优解,也和本廷克伯爵设想的荷兰复兴之路一样,是要一切都按照这个套路演下去,包括十八路诸侯先内讧、法国被盟友背叛等等。

但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安东尼为了荷兰,想要拖延。

却不知道刘钰其实也想拖,也不想这么早就把事定下来。

刘钰对欧洲局势的看法,尤其是荷兰的未来,可不像荷兰人这么乐观。

普鲁士想要强大,必须要拿到西里西亚,为了拿到西里西亚,就得背信弃义、随时跳反,甚至坐山观虎斗。但总之,不可能在奥利地联合一起去打法国。

法国现在国力正盛,只要普鲁士不下场、俄国和瑞典正在开战、英国和西班牙打的正欢,法国收拾个奥利地和荷兰还不是易如反掌?

俄国打完瑞典,得修养一阵;政变之后,还得修养一阵,俄国不下场,法国就还能继续打下去。

对刘钰而言,他有的是时间,要的就是确保一下荷兰兴冲冲地想捡便宜、对法宣战。还有为这边发行的“黄、色小报”积累话语权,争取时间。

他还怕荷兰捡不到这个“大便宜”呢。

因为他根本就没琢磨着要和英国人谈判。和英国人有什么好谈的?英国东印度公司主动贴过来要和大顺合作、垄断欧洲的大顺特产贸易,他也不会同意的。

再说他也压根不相信欧洲各国能放开关税,和大顺平等贸易。所以只能选择把势力找机会深入欧洲。

这不是后世臆想出的世界,只要从明就断断续续闭关的中国主动贸易了,欧洲各国就载歌载舞、热烈欢迎。只要你主动贸易,人家就甘心当你的市场。

这是现实的世界,中国主动贸易了,欧洲各国担心自己的手工业被摧毁、金银外流加倍,严加防范坚决反对。

不要对欧洲存有幻想。

如今见荷兰人主动提起要拖延,刘钰心道你们就拖吧,主动权在我手里,我想什么时候逼你们表态,就能什么时候逼你们表态。老子还有张“最后通牒、否则禁运”的牌没打呢,真当老子是善财童子呢?

心里高兴,嘴上却是满口不满的语气,用汉语骂了几声。

大议长安东尼听不懂国骂,但从刘钰的语气、以及舒畅地发音来猜测,也能知道这肯定是些污言秽语。他也不在意这些污言秽语,心想能拖下去就是好事啊,你若逼我现在表态,我只能选择勘合贸易了。

不等翻译将这些脏话翻译出来,安东尼主动说了些送别的话,刘钰也怒冲冲地离开了谈判场地。

等刘钰一回到住处,身边都是自己人时,立刻喜形于色,念白道:“这回就不走啦,在沙家浜扎下去!准备买个房子,或者租个庄园,日后走了也能作为联络处,说不定哪天就升格为大使馆了。”

一旁的康不怠一怔,心道这不是阿姆斯特丹吗?怎么叫甚么“沙加浜”?

好在刘钰平日里偶尔也会蹦出一些奇言怪语,总要穿凿附会的解释一番,说的看似合理。

十余年相处下来,如今也不用刘钰主动解释,康不怠自己就能脑补出一番穿凿附会的东西。

微微发怔之后,随即脑补出了涵义,暗暗点头道:“这翻译,果然妙极。”

“阿姆斯特丹,是为音译。以荷兰语之本意,就是满是水的沼泽上的陆地。”

“《大雅·凫鷖》言:凫鷖在沙,公尸来宴来宁。沙者,邻水之土也。”

“浜者,断港绝潢者,谓之浜,言皆沼泽,水势茫茫尔。”

“加者,以人力而施。”

“若以意译,沙加浜,沙加于浜,谓之沼泽之上人工堆砌起的土地,既言其名字原意,又说明了荷兰国善于围水造田,尤其风车众多,用来圩田提水,方有低地成田、沼泽成城之壮业,倒正合适……”

“尤其这个加字,更是点睛之词。正合公子常言之‘人定胜天’之念,人力所为,沧海桑田,可变模样,昨日断港绝潢、今日兴盛繁荣。人之力,加土于泽,让那河泽变了模样,岂非胜天?妙哉!妙哉!”

第308章 抢人才

听刘钰忽悠的太多,已经学会主动脑补的康不怠,纵然和刘钰相处日久,可事实上也是有文化隔阂的,当然也不可能知道沙家浜这段念白的原意。

见刘钰要在此常驻,知道刘钰也是准备拖下去,拖到欧洲战局发生变化。

在对法国的信心上,他倒是和刘钰基本一致。

交往了十余年,听了不少欧洲的事。今日真的来到了阿姆斯特丹,真切体验到了荷兰国的分权、如同放屁不响的周天子般的荷兰大议长,再想想从路易十四开始加强集权的法国,这要是对法国没有信心,反倒见鬼了。

“公子要在此常驻,观欧洲局势。可万一要是出了什么意外,荷兰的摄政派主动向法国宣战了呢?”

刘钰笑道:“宣了更好。不宣,是懦弱;宣了,是废物。区别不大。法国不是东虏,荷兰也不是大明,你能想象东虏没有了野战兵团,靠在沈阳、赫图阿拉修堡垒,对抗洪武永乐之大明吗?打的赢就见鬼了。”

“怯懦,民众不满。废物,民众就满意了?废物,就比怯懦强?”

“我留给奥兰治派的,是毁灭荷兰民众的最后一点热情。对法宣战,那不是奥兰治派的任务。谁宣都一样。”

“我留此地,一则是拖,拖以待变。二则,也是顺便把另一件事办了。来之前我不就说了吗?要寻几位人才,为天朝的数学打好基础。正好在荷兰逗留一段时间,此地地处中部,南来北往交通方便,而且又暂时无什么战火,正好请君入瓮。”

逗留的这段时间,除了要与荷兰人继续扯淡外,刘钰也要抓紧这个机会把那件事办了。

物理化学之类的东西,可以另起炉灶,反正此时全世界都一个鸟样,初中生的化学水平拿到现在,就是绝对的强者。

但是数学这种科学的工具,差距实在有点大。大顺数学的最高水平,应该就是那几个有法兰西科学院通信院士头衔的宫廷传教士,但水平和欧洲此时的最高水平也差了约莫百年。

而且刘钰深知航海钟有多难做,大顺为数不多的短板就是精密加工,英国的出口管制太严,根本搞不到航海钟。

在经度大战上,刘钰也只好站在理科派,而不是工科派这一边了。

现在正是个绝佳的时机,尤其是俄罗斯科学院的那一票人才,若能抢走,简直起飞。

而且,抢起来也相当容易。

后世抢苏联人才,靠的是苏联解体后的混乱。

现在抢俄罗斯科学院的人才,几乎就是故事重演。

德国党的领袖人物安娜女皇崩了,为了防止德国党被清算,传位给了当时才一个月零十天的小娃娃,蛰伏的各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

整个政局乱成一团,特别乱。

这时候俄罗斯科学院的外籍院士们,也都住不下去了,纷纷考虑跑路,将来谁上台还不一定呢,万一来一场对外国势力的大清洗呢?

院士们又不都是独善其身不闻窗外事的,像是哥德巴赫这样的,就是外交部秘书长,在政治上也都是有派系的。

为了今天这个局,刘钰也算是等了很久了。早在齐国公出访欧洲的时候,他就已经和欧拉等人开始了通信,每一次都在塑造一种“大顺的科学很发达”的假象,吸引这些人。

铺垫了很久,很久。

刘钰的数学水平什么样,自己心里倒是有些批数的。但是,数学不够,物理化学来凑,这时候的科学界还处在萌芽阶段,很多科学院的院士都是全才。

如同俄国科学院的第一位本土籍院士罗蒙诺索夫,作为科学家被人牢记,发现了质量守恒定律。但实际上他的头衔按照轻重排列,应该是诗人、俄语标准化创始人、莫斯科大学创建者、俄国古典主义文学新文化运动奠基人、教育家,最后才是化学家。

俄国科学院此时的一大票外籍院士——当然,俄国科学院现在还没有俄籍院士——也基本都是全才。

刘钰在给他们的信件交流中,为大顺科学界树立的形象是“有一套完整的物理、化学等自然哲学,但是在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上有所欠缺”。

故而希望双方能够进行一些互补,从而推动无国界的科学的发展,为全人类谋福祉,并且在京城科学院工作是这样有利于全人类的事业的最优答案。

这套说辞,基本上是延续了莱布尼茨的科学院思想,加了个为全人类谋福祉的大帽子。

而且在莱布尼茨构想的“无国界的科学家的理性共和国”的设想中,五大科学院之一的中华京城科学院也算是此时为数不多的“莱布尼茨科学院派的血统”。

血统之外,科学院制度构想上,大顺这边也是标准的以俄为师:三层体系,最高层的外籍院士研究问题、中层的本土研究生做外籍院士助手、下层的科学院生员毕业后做大学预科教师。

制度上的相似性,也可以让这些俄国的外籍院士无缝融入到大顺的科学院工作中。大顺的官方外语不是俄语,但学实学最优秀的那些人,也基本都学拉丁语,交流也没有问题。力争二十年内,培养出一个本土的数学系院士,就算是打下基础了。

能搞蒸汽机的,数学未必好,包括搞出来航海钟的,更是连大学都没上过。但若还想继续往后走,数学这个短板是必须要补齐的。

从当年缔结中俄界约开始的准备,拐骗院士的事,刘钰的信心倒是很足的。下一步要做的,就是趁着荷兰人在这拖延、欧洲大乱的机会,在阿姆斯特丹暂时没被战火烧到的情况下,在这里召开个科学研讨会。

做几个化学或者物理的实验,看看除了能拐走俄国科学院的数学家,还能拐走别人不。

要想拐骗,除了众人所喜欢的探求世界的真理的讨论之外,还要做足一些现实的态度。科学家首先是人,然后才是科学家,他们不是机器,也得衣食住行,也渴望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以及感受到权力对他们事业的尊重。

虽然不是简单的“钱”的问题,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钱要花,但怎么才能花的漂亮,顺便引动一波中国热,这就还得请康不怠帮忙。

将拐骗科学家的事和康不怠一说,刘钰便道:“仲贤兄,若以科学论,这些人都算是一方诸侯了。古人云:诸侯使大夫问于诸侯曰聘。”

“这种高规格的邀请、互访,都是有一套专门的礼仪的。礼仪这东西,就是做给外人看的。仲贤兄还是帮着张罗一下。”

“不敢说约车百乘吧,最起码正规一点的仪式感还是要做出样子的。”

“仪式感,形式要大于实质。我不知道我这么说,你明白不?”

康不怠轻轻一笑,心道咱俩也认识十多年了,这点事有什么不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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