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舒慕羲和
荷兰人在这边管的也相对松一些,他们也不像西班牙、葡萄牙那么狂信。看到改信基督的僧伽罗人看见佛庙就去拜一拜,基本也不怎么管。
靠着这种分化的政策,以及我烂、但旁边的种姓制度比我还烂的比烂优势,荷兰人还是有自信的。
依靠锡兰的中低种姓和自耕农做基本盘,压制住移民过去的大量华人,绝无问题。
移民锡兰,当然也与公司的高层决策也有关系。
公司判断,蔗糖贸易是完犊子了。
巴达维亚的糖厂质量比不过台湾、价格比不上孟加拉、至于古巴糖海地糖,那差的就更远了。
但是肉桂原本只有锡兰产,即便被葡萄牙人弄到了巴西去,可欧洲市场大家一半一半,这亚洲市场荷兰还是可以独占的。
所以应该不会出现巴达维亚蔗糖的情况,导致出这么大的乱子。
除了肉桂,锡兰还有槟榔。
吃倒是无所谓,这玩意肯定是比不过新兴的嗜好品,比如烟草、咖啡等。
但印度人用这玩意儿染布,红褐色的棉布在印度很受欢迎,所以槟榔作为一种染料,卖给印度也可发财。
此时世界前二棉纺织品大国,就是中印。
十七人绅士团判断,印度的棉布将永远强势下去,欧洲人永远比不上。而荷兰本身就没啥纺织业了,资本都流向高利贷、债券和商业了,巴不得印度棉布强势,干挺了英国法国的呢绒。
肉桂西印度群岛还没人种、巴西种了些但是人手不足,不像蔗糖一样,古巴海地糖能在欧洲市场打败巴达维亚糖。
槟榔,加勒比地区可能可以种,但距离最大的槟榔消费市场印度太远,所以还是无可替代。
公司高层深刻分析了蔗糖业失败的教训,考虑了市场和原产地配套、运费、可替代性等等问题,以这个时代最顶尖的经济学家的头脑,得出了以上结论。
故而公司十七人绅士团,希望将锡兰,打造成为公司将来的重要利润增长点、打造将来为占据印度的据点。
可以说,巴达维亚华人的命运,其实已经注定了。
大顺不准他们死,但也不准他们回福建,希望他们都去锡兰。
东印度公司高层,不敢屠了他们,也送不回福建,更不想让他们留在巴达维亚,心里也是希望他们去锡兰。
巴达维亚地方政府,不希望那么多的失业华人在巴城附近,尤其是很可能去投奔起义者的情况,也希望把他们送去锡兰。
这种情况下,底层的抗争已经毫无意义了。连他们背后的天朝都是如此想的,合力之下,剩余的只是以什么身份去锡兰的区别了。
总督府的闭门会议开了整整两天,巴达维亚的人普遍认同运往锡兰的想法,最终经过分析,认为可以用这么一种解决方式。
一部分人,可以分配到肉桂工厂去做工,以替代肉桂工人的不足。
但同时,也继续向康提王国施压,让他们遣返那些从低地地区逃亡的肉桂工人。
一旦施压成功,则可让这些华人承包土地,种植稻米等。
甚至可以承诺,在肉桂工厂干几年,就可以分到一片土地归自己种植,每年只要缴纳一定数量的土地税即可。
以华人喜爱土地的程度,加之有大顺朝廷方面作保,这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葡萄牙人当年来的时候,大量的高种姓、中种姓的人,因为强迫改信的缘故逃离了低地地区,至今还有大量的土地荒芜。
另一部分人,则可以作为一些允许留在科隆坡的技术性人才,比如瓦匠、石匠、木匠等。
这些人只要能够接受归正宗,只要改信,就可以从事一些诸如做买卖、技工等收入高一些的工作。
但不能够再允许像巴达维亚的华人一样,拥有包税权等。
既然身份改变了、地位改变了,在锡兰的中间统治阶层,是那些中低种姓的僧伽罗人。
而巴达维亚华人的角色,在锡兰是被“布尔格人”承担的。
比如小贩子、饭店、旅馆、小生意等,这些布尔格人,都是欧亚混血的。
布尔格,burgher,和布尔乔亚这个词同源。意思就是“非贵族、也非佃户的小生意人”,这个词本身也就说明了这些混血儿的经济地位,就是一群小布尔乔亚,也就是巴达维亚城内有居留证、但非包税人的那批华人的经济地位。
既如此,一旦大规模将华人迁徙到锡兰,华人在锡兰社会里,所扮演的角色,也可以适当地做出调整。
巴达维亚距离大顺太近,华人有下南洋的传统,所以这里万万不能让华人当兵。
一旦允许华人当兵,如潮水一般的华人下南洋,总有一天会取而代之。而且华人还有钱。
但是,锡兰距离大顺那么远,华人下南洋,不可能跑那么远。人口多少,始终是东印度公司掌握、把控。
巴达维亚的华人增长,也有一部分原因源自华人的资本可以承包产业,华人富商也更喜欢雇佣华人。
到了锡兰,不允许华人富商承包,也不允许华人富商参与槟榔、肉桂产业,那么除非公司主动运人,否则华人不可能去那里。
所以,是否可以让华人去锡兰当炮灰?
把华人编入军队中,节省一部分开销的同时,平衡一下僧伽罗人和泰米尔人?
毕竟,大顺这几年连续开战,彻底扭转了华人不擅战争的印象。似乎,华人可以作为上好的兵员。
引入华人在锡兰当兵,既可以当炮灰,又可以挑唆华人与僧伽罗人的关系。
而华人在当地是少数,所以一旦和僧伽罗人打上几仗,华人必然是最忠于荷兰的士兵。
如果起义,将面临荷兰和僧伽罗人的联合绞杀。
离开了荷兰,僧伽罗人评价人数优势,也能把华人全部都杀干净。
故而到时候只有死心塌地跟着荷兰走这一条路了。
这样一来,还有另外的好处。
可以调集一部分锡兰的荷兰驻军,前往巴达维亚,镇压巴达维亚的华人和爪哇人的起义,使得兵力不至于捉襟见肘。
让华人士兵补充在锡兰荷兰士兵抽调走后的空缺,维系荷兰在锡兰的统治。
这样一来,征为士兵的,可以有一千人;进入肉桂工厂顶替工作的,可以容纳五千;取代泰米尔奴隶,作为城堡建设和城市建设者、许诺将来予以土地、暂时不用给钱,其实仍旧类似于契约奴的,又可容纳七八千。
这就是一万五千人左右,应该基本上、差不多可以将巴达维亚周边的失业华人都吸纳掉。
之后可以慢慢将更多的华人送到那边,垦荒。
悄悄耍了个花枪,名义上就不是债务奴隶了。
但实际上,去了之后,房屋要盖、土地要垦、分的肯定都是荒地,缺乏了荷兰人给予的补给和工具也很难生存。
承诺分给的土地,可能要五六年之后才给,实际上仍旧是作为名义上的自由人、实际上的契约奴。
至少在五六年内,使用成本和泰米尔人奴隶,差不多。
而且,锡兰的食物便宜。
不给华人吃大米,可以让他们在契约奴期间,天天吃菠萝蜜。
那玩儿意量大、便宜、锡兰产的又多,又不能作为商品外运,喂给人吃也不心疼。
两天的会议开完,荷兰人这边也基本统一了意见,现在只需要用一些语言技巧,让大顺这边的特使,认可这种“本质是契约奴”的移民计划。
只是,荷兰人并不知道,大顺这边其实根本不在乎是不是契约奴。
之所以逼荷兰人,只是为了倒逼荷兰人把人往锡兰运,而不是真的在乎这些华人的生活好坏。
包括皇帝出钱这件事,嘴上说的是“皆朕赤子”、宅心仁厚。
实际上考虑的出发点只是:现在花6个银币,就能多一个将来【安西四镇】的汉人;如果现在不花6个银币,将来移一个人,可能就得花60个银币。
现在花6个银币,南洋华人皆呼万岁,天子仁善,皆心向天朝;将来花60个银币强制移民,百姓骂娘,妻离子散,说不定刚走到海边,晚上就有狐狸叫;吃个鱼,可能就能吃出来个帛书;刚到锡兰,可能就挖出个独眼石人儿。
大顺只要一个【华人去锡兰、活下来、并且活到三五年后】的结果。
至于是不是契约奴……大顺鲸海还有一大堆类似身份的人呢,黄淮区一堆佃户过的还不如契约奴呢,腹地还管不明白,怎么可能真的在乎。
第233章 同一个故事,不同的解读
既然朝廷只是假装关心南洋华人的生存状况,那么等着荷兰人这边告知了史世用准备迁民锡兰的计划后,史世用压住内心的激动,而是继续装作关心南洋华人的生存状况。
再度见面,这一次心里已经十拿九稳,态度上拿捏的也就更加自如。
瓦尔克尼尔解释了一下,这些华人去锡兰做什么工作。
考虑到当年阿拉伯人垄断肉桂的时候,常讲的那个鼓吹肉桂、实则有些恐怖的故事,瓦尔克尼尔还专门提了一句,这个故事是编造的。
“特使先生,你们从唐朝的时候,就和阿拉伯人有贸易往来。我想您一定听说过阿拉伯人关于肉桂的传说。”
“传说肉桂,就像是你们食用的燕窝一样。是一种巨大的鹰隼用来筑巢的材料,而这种材料传说长在人不能攀爬的高山上,只有这种巨大的鹰隼才能采集筑巢。”
“商人们就用大块的肉、或者羊羔、牛犊,放在巢穴的下面引诱大鹰。大鹰把这些大块的肉、或者羊羔牛犊叼走,叼到它们的巢穴里。因为这些肉太重,所以会把巢穴坠塌,商人就捡起地上落下的肉桂。”
“也所以,肉桂的价格,堪比黄金,因为摩尔人的故事里,每一截肉桂,可能都需要一头羊羔、牛犊的献祭。”
“当然,一些别有用心的坏人,就说,东印度公司的肉桂,都是用当地小孩子作为诱饵的。每一截肉桂,都会让老鹰吃掉一个小孩子、或者肢解成年人的大腿。”
“但事实并非如此,肉桂只是采集的。”
这个传说,虽然欧洲人认为这是阿拉伯人编造的,但从老鹰、割肉之类的要素来看,多半这个故事的原产地是印度。
阿拉伯人编造的故事,一般不会和老鹰、割肉什么的联系在一起。印度倒是挺喜欢割肉、老鹰的。
之所以要强调这个故事是编的,因为确实有传闻,采肉桂要用小孩当诱饵、或者直接用人肉,这样省钱。
再加上“走到半途就把华人全都扔海里淹死”之类的半真半假的故事,要是不说清楚,瓦尔克尼尔着实担心有人借机在人群里传播这些负面的消息。
这种类似的传闻,在华人内部尤其容易传播。虽说半途把人扔海里这事确实是有,但拿小孩当诱饵去钓肉桂的事儿,真没有。
只是,瓦尔克尼尔没想到,史世用做贼心虚,听到肉桂的故事,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因为……在他来之前,皇帝也和他讲过肉桂的故事,故事的版本也是阿拉伯人编造的那个版本。
只是,皇帝不是商人,不需要炒作价格;而中国历来都有“故事蕴哲理”的传统习惯。
所以这个被刘钰鼓吹夺取锡兰、一年至少50万英镑利润、至少顶70个中等县田亩税的故事,经皇帝的嘴复讲出来后,中心思想不是“所以肉桂才这么贵”;也不是“打下锡兰大有赚头”。
而是“那些补缴的人头税,就像是做诱饵的肉;而锡兰,就是大顺想要的肉桂。让荷兰人叼走这块肉,把窝给坠下来”。
本就内心有鬼,做贼心虚,史世用听到瓦尔克尼尔讲这个故事时的心态,可想而知。
好在同一个故事、不同的结论,听到瓦尔克尼尔只是在说清楚,去采摘肉桂并不是拿人去献祭后,心虚的史世用呵呵地干笑了两声。
这两声心虚后的干笑,反倒让瓦尔克尼尔心虚起来。
以为这两声呵呵的干笑,是在嘲讽荷兰的肉桂工厂的残酷压迫和高强度劳动。
两边都心虚,都不安,呵呵之后便是一阵漫长的冷场。
好在史世用呵呵之后,也没有继续揪着肉桂的问题,而是说道:“此事我看多半可行。但朝廷肯定会派人监督的。这一次天朝做保人,南洋的唐人信的是天朝,这才同意迁徙。”
“人无信而不立。天朝古时有个贤人,老婆为了哄孩子不哭,就说不哭不哭回家杀猪吃。贤人明知道是哄孩子,就把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