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388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父亲需知,是荷兰人有求本国,力求本国牵制唐人。而非本国恳求荷兰,牵制唐人。”

“荷兰人既有求于本国,本国越是挑唆唐人与荷兰的矛盾,荷兰人便应该更支持本国才是。”

“挑唆的越狠,荷兰人越会支持。而不是使劲儿结好荷兰人,荷兰人才会支持。”

“不但要将荷兰人建议造舰的事告知唐人,更应翻出历年的荷兰风说书,将荷兰国以往风说书中有对唐国不敬、仇视、不满之语,尽皆找出,一并奉上。”

德川吉宗眉头一皱,随即舒展。

只一瞬间,他心中废掉长子而立次子的心思,已然定下。

自己可以借着中日战争结束一事,辞掉征夷大将军一职,效东照神君退位隐居,大御所居后控制。

一来可以避开一些风言风语,再怎么样也是战败了,天皇被抓了,京都被攻破了,总得走个形式避一避风头。

二来也可以在背后操控辅佐,让二儿子坐稳位置。虽说不少重臣其实是支持德川宗武的,但终究德川家重才是长子。真要是自己死前再传位,那可能会有一些波折。

不管德川宗武说的办法有没有用、也不管荷兰人是不是真有这样的心思、亦或者荷兰人是不是只是因为贸易上更依赖大顺……

但德川宗武的想法和思路,至少是有些脑子的,思路还算是活跃的,能跳出传统的诸藩和幕府的关系,去看待国与国的问题。

夷陵之战吴蜀两国打出了脑浆子,诸葛武侯还不是很快派人修好?

可能这种挑唆,并没有什么用,至少思路不那么死板。

现在的情况,今后的未来,谁都不曾见过,一个墨守成规的人,担不起幕府的未来。

大约用后世的关系做不恰当的比喻,大顺就像是女神,要跪着去舔,舔到极致,说不定就真能舔出来一些好处。

而荷兰可以类比用工荒时候的老板,急缺工具人的时候,明知道工具人在背后嘀嘀咕咕没有好话,甚至摆脸子,那也得笑脸相迎只求干活。工具人舔再多,也不会多拿一分钱。

日本很合适做牵制大顺的工具,没有更合适的了,反正不能去找朝鲜。

所以就算再坑荷兰,为了抗顺,荷兰也会帮日本;反过来,大顺离得这么近,稍微没舔好,可能就又要挨一顿打。

去舔荷兰,舔半天,荷兰也不会出兵去打大顺,白舔。毕竟要打的话,早在大顺出兵釜山的时候,荷兰就该派军舰了;舔荷兰,还会导致大顺极为不满,心里担忧三千越甲可吞吴之教训,说不得就要打到幕府倒台。

这其中的关键,就是德川宗武所说的:荷兰人私下里支持日本造舰,不是因为爱日本,而是因为要用日本。既然是用,那是荷兰自己的利益,与日本怎么对待荷兰并无关系。

荷兰人不出兵,也是因为荷兰自己的利益,而不是因为日本没舔到位。

当年岛原之乱的时候,可是根本没舔,荷兰人赶忙派了军舰来助战。

当年禁教的时候,也没舔荷兰人,反倒给荷兰人甩脸子。荷兰人可是主动派军舰在吕宋到长崎的航线上航行,到处抓偷偷前往日本的天主教传教士,比监管切支丹教的大目付还积极,不要一分钱,一手炮制了平山常陈事件。

第159章 买办是条不归路(下)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荷兰人纵可引以为援,但却不能够指望荷兰人。最终还是要靠治国理政以自强啊。”

德川吉宗虽然很赞许儿子敢想,也因此认为二儿子不是个懦弱无能的守成之主。但对大顺和荷兰之间开战这种想法,并不认为有可能发生。

曾经他也是那种标准的日本贵族思维方式,自己谋划的事情,哪怕天地都会顺着自己的谋划让路。

但现实狠狠打了他一巴掌,不只是这一次中日开战,而是他自己内心也清楚,自己主导的享保改革,实际上失败了。

从锐意改革,变成了修修补补,最终于事无补。

只是在内心,他觉得不是自己改革的思路有问题,实在是“命数奇也”,运气不好而已。

“古人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为父主持改革,奈何天道无常。原本稻米太贵,虽说谷贵贱金,奈何贵到离谱民不聊生,为父主持垦田。”

“垦田刚有成效,结果百年一遇的风调雨顺,连续三年暖夏,亩产百年所最高,于是米贱至无人问津,武士以米为俸,米价低贱,穷苦不堪,借了商人许多的钱。”

“为父好容易把米价重新稳定住,充实了财政,取消了上米制,重新让各藩参觐交代,府库里的钱也稍多了点。”

“结果立刻又迎来了连续两年的冷夏,关西地方,颗粒无收,数百万人饥不得食,米价腾跃飞腾,一揆遍地。”

“幸有甘薯,又铸币改革,总算没有闹出太大的混乱。可天灾之后,又有人祸,唐人又来攻打……”

“如今唐人压迫,若想将来自主,需还得从内部变革开始。只是,变革之事,何其难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天不予,如之奈何?”

“天若不予,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德川宗武心里并不认可德川吉宗的自我评价。

几句天若不予,说明德川吉宗认为自己是运气不好,赶上天灾,导致改革改到现在,改的一塌糊涂。

但德川宗武和自己的亲信小姓幕僚们讨论过,壮着胆子来说,有人认为改革的思路本身就不对。

甚至德川宗武认为,他父亲的很多改革,完全就是一拍脑袋就上。

有些,则是用当藩主治理一郡的想法去治理整个日本、用在当将军之前做和歌山藩主改革的经验来指导整个日本,这根本就是不可能成功的。

有些事,在一个村里是善政,拿到全国推广,那就根本行不通。

有些政策,可能在一个几十万石的藩下实行,百姓拍手叫快,但拿到全国去推广,那就会导致一场灾难。

比如德川宗武心里认为改革最失败的一件事,也或者说是整个折腾可以称之为“改革”而不是“修补”的一件事,连两年都没持续上。

德川吉宗做藩主的时候,亲眼目睹了商品经济的发展,导致封建土地所有制逐渐解体的过程。

百姓没钱——问商人借贷——用土地抵押——还不上钱——商人将土地兼并——继续放贷——越并越多。

于是德川吉宗刚一就任将军,就立刻出台了政策:禁止土地抵押买卖。

法令下达之后,所有土地抵押为不合法。

法令下达之前,已经抵押的土地,按照每年百分之十五的抵押价,分七年赎回。

结果法令一下,不到两年,日本大乱。

已经穷的要质押土地的老百姓,怎么可能还的起每年百分之十五的地价?

而一些百姓合作起来,拿着新出的法令,去找商人直接要地,不给钱,闹一揆,认为自己之前还利息已经还够了。

商人见到这个法令之后,也见到了百姓合伙要地的场面,索性宁可当地百姓饿死,也绝不借贷给农民半个子。

各藩都穷,贡赋使劲儿往上加,百姓更加没钱,无法度日,只能借钱。

商人不敢借,也不敢拿质押的土地,导致百姓索性扔了土地跑到城市求活,城市又没有那么多活可做,治安骤降。

土地扔了,农村凋敝,米价暴涨,各藩之前因为财政困难,都问商人借了不少钱。

趁着米价暴涨的机会,各藩正好还钱,否则米价低了更还不起,于是继续加贡赋以求在米价高峰期多收点贡米,折价还给商人。

贡赋越高,百姓越种不起地,又没处借贷,于是更多的人扔了土地往外跑……

原本想要保障小农经济的,结果适得其反,米价腾跃、土地荒芜。

幕府和藩主武士们,只收贡,却并不救济百姓,日本不要说青苗法,连个常平仓都没有。

既没有青苗法、也没有官方借贷机构,更没有官方控制柴米油盐酱醋茶等所有生活物品,做到法家管仲那一套完全的官方控制经济,就敢取消民间放贷行为。

这已经不是一拍脑袋就上了,这是纯粹没脑子。

结果可想而知。

两年之后,这个唯一可以算作“改革”而不是“修补”的政策,就宣告作废。

至于应该如何改革,德川宗武也和自己的亲信幕僚私下里商量过,拿着海对面的历史以史为鉴,研究了半天,认为可以学的就是“高举《周礼》却行申商法术”的那位。

不求富民,但求富幕府。

不过既然此时德川吉宗认为他的改革是上天不给他机会,德川宗武这时候也不好说什么,想着避开这个话题。

现在他连继承人都不是,这时候若是直言提出自己的改革思路,一旦要是意见不合,自己做继承人的机会就彻底没有了。

然而他想逃避,德川吉宗却不放过他,直接问道:“吾儿对将来施政,有何见解?”

德川宗武心想见解是有的,但此时不便说。非要等你传位于我、去世之后,方可真正有自己的见解。

既此时不敢有真正的自己的见解,德川宗武只道:“人力有穷尽,施政能否有利,还是要看上天是否赐予。”

“儿子不能够考虑那么深远,只能说一说财政的问题。无论如何,幕府的财政是必须要扭转的,否则连买火器、操练旗本的钱财都很难拿出。”

“儿以为,应该实行官营专营制度。如俵物、铜锭等,皆应授予大商人专营,从而获得金银之利。”

“唐人的货物进入商埠,也应该尽量组织商人募集股本,授予他们专营的权限,幕府收取一些利益。将唐人的货物大量售卖至各藩,收取关税、获得利益。”

“这样至少可以获取一些金银收入。”

“有了金银,才能够购买火器,操练旗本。”

德川宗武避开了改革这和话题,德川吉宗也听出来德川宗武是在逃避,但他也知道改革千难万难,实在不是随口就能说出来的。

若是大规模实行专卖专营、扶植御用商人、扶植与唐人贸易的中间商,并没有触及到真正需要改革的地方。

改革改革,要么往前走,要么往后退。

往前走就是土地兼并、百姓跑到城市,日本一没有殖民地、而没有大量的出口产业、三没有济贫院。往前走一步,必定往后退两步。

往后退就是土地变种井田制,不准买卖、压制商人、取消商业活动,幕府专营,实行春秋之前的官营匠人制度,武士下放封地,全日本严令节俭,完全封建化,将好容易出现的日本统一市场再打碎。

往前走、往后走,都走不通。

不过德川吉宗此时并没有这样的眼界,他始终觉得应该是有一条既可以保幕府、又能保小农、又能保武士、且走得通的路的,只是自己没找到而已。

德川宗武既避而不谈,只说财政方面,吉宗也没有继续逼迫他说下去,而是告诫了一下买办和扶植商人的一些危害。

“这个办法,只可用一时,而不可用长久。就像是上米制一样,取消参觐交代,叫各藩按照百分之一的石高缴纳稻米替代。财政缺乏的时候可以用,一旦好转,就应该立刻取消。”

他是能感觉到“买办专营经济”对日本带来的危害的。

这就像是一杯毒酒。

没办法,现在不喝,就要被渴死。

喝了,好在这杯毒酒是慢性的,只要撑过这段即将被渴死的时间,日后再慢慢治疗就是。

德川宗武也知道这里面的危机,连声道:“父亲说的对。”

“这种办法可以用一时,只要为政者清醒,知道不可长久就可以。暂时先用着,先扶植那些买办商人,待将来财政好转,就可以放弃他们。”

德川宗武自信的很,就像是每一个觉得戒烟戒酒甚至诫毒实在很简单的人一样。

现在先用着,将来想要不用就可以不用。

为了表示自己还有思路,德川宗武又道:“除此之外,另也应该开源。因地制宜,可以自给自足的,尽量自足,以降低唐人货物的影响。”

“譬如糖与丝,便要分开来看。”

“丝者,本国少产,又占土地,无论如何是争不过唐人的。”

“而糖,本国百姓嗜糖,本国不产甘蔗。但论气候,未必不能种植。若能寻访种植之法,在各处试种,自行榨糖,则唐人进入的糖就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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