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316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那里的人,都是些贼盗去国之徒,实在难以管理。而且天朝如今还有很多内部的纷争,西南地区的地方土司叛乱、准噶尔部的旧部、西域的绿教徒、蒙古人……这些都极大的牵扯了朝廷的精力。”

“从秦开始,天朝的毁灭总是来自北方,哪里才是天朝最危险的地方。朝廷不希望在别的方向动用太多的力量,更不想大量的出口白银受到影响,这关系到朝廷的财政。”

不再是一副受贿之后拿钱办事的态度,而是一副老成谋国的远虑,或者说更像是无法受贿之后的道貌岸然。

第073章 最后一次外交(下)

“你们这些小国,冒着生死,拼搏于大洋之上,只为天朝的一些货物。天朝坐在这里便能收钱,和你们这等小国是不一样的。”

“朝中很多人是反对外交的,认为你们这等小国只要朝贡就好。只是出于对罗刹的考虑,罗刹在北方,天朝的历史告诉我们北方才是真正的威胁。所以我们要结好法国人,这叫远交近攻,你们是不懂的。”

“法国人有着令人厌恶的高傲,不承认他们是朝贡国,哎!可是同意了和法国外交,英国也不会朝贡的,他们认为他们有法国的王冠……”

“这一下子,就全都乱了。”

一声叹息,菲利普斯心中暗笑,心想原来你们也终于见识到了法国人令人厌恶的高傲。考虑到英法之间的破事,显然这件事英国绝对做得出来。

又想,你们虽然或许有远交近攻这样的谋略,但你们的外交部是幼稚的。或许你们的历史给了你们谋略,但却根本不懂外交的尔虞我诈,像你这样能够把底牌都说出来的人执掌外交部,可见你们根本不懂外交的精髓。

心里嘲讽着,嘴上连忙说道:“是的,公爵大人,法国人总是有着令人厌恶的高傲,英国人也总是不会允许自己在法国之下。但不管是英国还是法国,都不能拥有荷兰的财力,法国人是不能够吃下贵国的出口贸易的。”

“如果贵国被那些狂热的年轻人所影响,几十万采茶、缫丝、织布、制瓷的工人,都将无以为生,贵国的国库白银也必然受到影响。荷兰也绝对没有和天朝为敌的想法。”

“事实上,即便巴达维亚的那些人偷窃、抢劫、游手好闲,可如果贵国真的要维护他们,荷兰也愿意将他们无罪释放,都送回福建。”

齐国公急忙摆手道:“不可以!这些人回来之后,没有工作,没有土地,难以谋生,这会引发一场叛乱的!”

“如果我答应了,将来叛乱发生,这责任就是我来承担!”

“可是……”眼看齐国公的反应如此强烈,菲利普斯更是确信自己抓住了大顺的阿克琉斯之踵,心想我或许可以教一教你什么叫做外交谈判。

外交大臣不可以轻易露出自己的态度,露出态度,就会被对手抓住机会。

菲利普斯心想,既然你害怕我们把他们送回福建,那我就抓着这件事不放,达成我想要的结果。

然而,他的可是二字刚出口,齐国公就拍着桌子道:“没有什么可是,这件事绝对不行!如果这件事做了,将来发生叛乱,承担责任的一定会是我。”

“如果荷兰一定要这么做,我宁可支持刘钰的开战计划、断绝贸易,这样我还能获得一个爱国的名声!”

菲利普斯心道,公爵大人,您愚蠢的外交技巧,过早地暴露了你们的底线,而你没有了主动权。

“公爵大人,请您考虑清楚。如果贵国对荷兰开战,意味着什么。出口贸易将可能受到极大的影响,数万采茶、缫丝、织布的工匠可能无以为生,仍旧也是叛乱啊。”

齐国公冷笑一声,反问道:“与我何干?”

“您说什么?”菲利普斯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与我何干?我大顺自有国情在此!我的外交部允许了遣返福建,发生了叛乱,责任在我;开战导致了工匠无以为生导致叛乱,责任在当地县令、州牧、府尹、节度使。与我何干?”

菲利普斯彻底懵了。

他以为外交是靠技术,但齐国公用简单的一句极为自私的话,告诉他了一个道理,外交是靠实力。

在实力面前,菲利普斯自负为傲的技巧,毫无意义,甚至在根本不符合外交技巧的话面前,毫无招架之力。

开战……荷兰不怕大顺的这十条破船。可问题是荷兰和法国打生打死是为了比利时缓冲地、和英国你死我活是为了海上霸权,和大顺开战是为了什么?

为了中荷贸易,而对自由贸易政策的大顺开战,逼其断绝中荷贸易?

刚才的对话,可以看出这位主管外交的公爵,根本不知道何谓外交,也不懂什么叫贸易是双向的。

菲利普斯因此才想着用他根本不敢用的“断绝贸易”,来吓唬大顺,以获取主动权。

可眼前的这位公爵,却用一个极为自私的答案,逼的菲利普斯无计可施、无话可说。

在菲利普斯看来,这位齐国公如果在欧洲,就外交水平而言,或许是不入流的人物。可就是这个不入流的人物,却能将他逼到绝境。

是啊,反正返回福建要叛乱背锅,那不想背锅担责任,就打呗。至于对整个国家的影响,在自己的爵位面前,那算什么呢?

之前齐国公已经警告过他,不要出现西班牙在马尼拉那样的屠杀事件,否则少壮派的贵族和渴望战功的军官,一定会煽动民意开战,尤其是刚才的那个年轻伯爵,而那个年轻伯爵的身边还有一位皇子。

现在又坚决拒绝将人遣返福建,甚至用毫无外交技巧的话,直白的告诉菲利普斯,为了公爵的私利,他不惜开战。

这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外交大臣,却将菲利普斯所能想到的后路都封死了。

“公爵大人,可这件事必须要解决。巴达维亚的华人乌衫党,已经为祸已久。您又拒绝他们返回福建、如果杀掉他们您也不同意,那我们该怎么办?”

齐国公摊手道:“那就是你们要考虑的事了。总之,不要给我惹任何的麻烦。让我一时不痛快,我便让他一辈子不痛快。”

“如果你非要将他们遣回福建,我只好选择支持刘钰和七皇子等少壮派,开战。”

“如果你搞出马尼拉那样的事,我这个主管外交的,仍旧要担责任、被政敌攻讦。我也只能选择开战。”

“不要给我惹麻烦,懂吗?”

菲利普斯无言,此刻真正明白了眼前这个人,是个纯粹的道德的真空,是一个私利压过国家利益的人,这样的人若是在力量均衡的欧洲做外交大臣,那将是所属国的灾难。

可是在亚洲……或许,在亚洲,大顺不是不懂外交,而是根本不需要外交?

此时此刻,菲利普斯也对之前他认为“无可厚非”的那个逼停大顺帆船的船长,充满了怨气。

这一切,都是那个船长造成的连锁反应。

如果没有那件事,在大顺即将对日开战、对俄开战的大背景下,完全可以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掉巴达维亚的华人。

全部杀掉。

大顺没有得到风声,也就不会质问,等到事后发觉质问的时候,只说那些都是些盗贼和强盗就是了,料来大顺的朝廷根本不知道遥远的巴达维亚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算是有刘钰这样的狂热的少壮派,到时候派船去巴达维亚查看,知道真相的人都死了,又能看出什么呢?

现在,最简单的解决方式已不可能,眼前这位外交大臣公爵又不准给他惹麻烦,否则他将为了自己的私利立刻转投到主战派,这该怎么办?

见菲利普斯在那闷着,齐国公心道话已至此,也就止于此了。

想着之前也听守常分析过,只要你们一不遣返、二不屠戮,只有将他们分拆送往别处这一条路可走。

在外交问题上,齐国公是很信任刘钰的判断的,之前也将其中因由讲的很清楚了。

不送走必炸。

送走就是为大顺将来下南洋留下了一支分布各岛的“归义军”。

甚至,大顺对倭国开战,更会加速矛盾的爆发,最后一个成规模的蔗糖市场也要崩盘。

至于存活率,或者防止荷兰人在海上直接把人抛进海里淹死,大顺可以要求荷兰方面在执行之前报告,派两艘小船,载三五个小吏,监督执行便是。

齐国公也清楚,以大顺现在的海军实力,以及贸易优势,完全可以直接给荷兰施压。

但那样,必然引起荷兰在南洋方向上的警觉。

朝中的南洋战略,都赌在了刘钰所说的“奥王之死、欧洲必乱”上。

如果荷兰在南洋方向警觉,而南洋又是荷兰的钱袋子,很可能导致荷兰不参与欧洲的战事。

朝中要借刀杀人,借法国的刀,杀荷兰人。这就不但不能让荷兰人在南洋产生警觉,相反要让荷兰确定大顺对南洋毫无兴趣,甚至对南洋的华人也漠不关心。

用刘钰的形容,现在荷兰在南洋的对华贸易日趋稳定,这就像是一头每天都定时喂养的猪。荷兰猪。

喂的久了,这头猪在考虑事情的时候,就会认为每天的投食是理所当然的,就像是太阳从东边升起一样:你做事的时候,会考虑很多,但却不会考虑今天太阳从西边升起怎么办。

断了投食,这头猪会受到很大的影响。但现在这头荷兰猪很可能要和一头恶犬打仗,断食早了,荷兰猪会放弃与恶犬相争;只有在恶犬和荷兰猪打到关键的时候,忽然把食断掉。

此猪,必亡。

这才是大顺对荷兰外交的最难之处,既要管那些华人,还要装出一副不想管却迫不得已不得不管的态度。

齐国公自认自己发挥的还不错。

一个私利压过国利的外交大臣;一个狂热少壮的海军大臣;一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朝廷;一个误判的对荷开战有损国家利益的错误研判;一个不逼着砸屋就不会开窗的惯性。

虽然之前出了一点小意外,可这出戏总算是唱完了。

……

齐国公要唱的部分唱完了,刘钰的戏却还没唱完。

军舰上岸的水手,正在刘钰的指挥下,在英、法、瑞、葡等一众看热闹的目光下,与荷兰水手进行着一场斗殴。

下一幕戏,或许会发生在京城,比如当着西洋诸国的面,“天子斥责、罚俸三年”。

李欗此时终于搞清楚了大顺的外交目的,心有微微的疑惑。

“鹰娑伯,外交上尔虞我诈,只可用一次。下一次再用,便不好用了。此非长久之计啊。”

刘钰微微一笑笑,淡然道:“可是,我们不需要长久之计啊。若是成了,我们就不需要外交了啊。天朝,需要合纵连横吗?干就是了。”

第074章 还是朝贡

说的如此狂妄,可实际上刘钰心里还是挺保守的。

既没有想着拿下南洋就是天朝,也没有齐国公想的那样借法国灭荷兰,事情远没这么简单。

只是有些事在朝中说要化繁就简,有些话还要负上大顺自有国情在此的思维。

水手斗殴的场面很快结束。

一艘战列舰、四艘巡航舰的水手,总可以暴打一艘标配85人荷兰商船的水手。

再剩下的戏,京城的大臣们自会自发地演完,南洋扩张派终究只是少数,知道的更少,而更多的就算知道也会反对。

那种朝堂上的保守氛围,不需要再做戏。

水手们那种暴躁的风格,也不需要做戏。

双方都很克制,没有动兵器,最多也就是动用了水手斗殴常用的甘蔗酒瓶子。

维持秩序的军队抵达后,军舰的水手们这才意犹未尽地散去。

得到消息的菲利普斯是独自一人从衙门离开的,他的通译被齐国公“很不讲道理”地扣押了,理由是此事不可有第三人知晓。

通译是在广东找的,大顺也没有什么真正的法治,公爵要扣个人还是很容易的,菲利普斯也无话可说。

看着己方被打的水手,心知刘钰这是记恨上了荷兰,可能是宗教因素、可能是年纪轻轻就当了伯爵没有吃过亏故而对荷兰扣船检查的事耿耿于怀、也可能是许多年前荷兰常见的那种爱国者。

经历过只为私利考虑的齐国公外交事件,菲利普斯明白,大顺没有一个联省会议,皇帝和官员自上而下地治国,而个人的喜好甚至可能决定国家的政策。

心里不由担心。

他急于回到巴达维亚,将这件事和巴达维亚总督商议,尽快拿出一个“低调而让大顺脸面过得去”的解决办法。

可发生了这次斗殴事件后,他知道自己暂时没办法离开。

看热闹的法国和英国,像是一头等着叼啄尸体的秃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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